這幾天炎璐帶著那磨走遍了整個古堡,從北邊的拜占庭前院逆時鐘逛到西邊的石像花園,古堡裡面每間書房歷史起源炎璐都仔仔細細的介紹給他聽,可是那磨卻始終沒有開過口,對他來說,他可以相信的好像只有外出未歸的吉爾公爵而已。
第三天一大早,炎璐照例來到那磨的臥房,但這次他的臉色令那磨感到疑惑不已。
「那磨少爺,」他反鎖上房門,神色穆肅的正視坐在床邊的那磨。「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您。」
很久以前,公爵的繼母死前曾下了一個詛咒。
此後,公爵愛上的女人都會用各種不堪的理由背叛他,公爵盛怒之下,總會拿刀將妻子殺掉,至今為止已經有七個女人喪生了。
「請跟我去一個地方,」炎璐鞠躬道。「另外,鑰匙也請帶著。」
「嗯。」
他們從臥房走至大廳,下了樓梯後再迴轉上樓,來到那磨最愛的、有六間大書房的長走道。不過從炎璐急忙的步伐看來,他應該是沒機會進去任何一間拿書看了,一扇一扇精緻優美的古典門扉一一掠過那磨的視線,隨著腳步前進,地板的波斯地毯色澤越來越黯淡,那磨回過神才發現第六扇門Neptune居然已經在後頭了。更讓他吃驚的是,炎璐似乎打算帶他進入這條漫長走道充滿黑暗的盡頭───一排排向下的階梯。
那磨耳邊不禁響起那天公爵用異常認真的神情所重複的話語:
『記住,絕對不能進地下那間。』
那磨停下腳步,炎璐回過頭問:「怎麼停下來了?」
「對不起,」他靜靜地回答,「我答應過公爵不會下去。」
「恐怕由不得你。」炎璐抓起那磨的手臂直接把他扛到肩上,繼續走下樓梯。「有些事情您必須親眼見到才能體會真正的恐懼。」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
在那磨不停地掙扎下,炎璐仍然紋風不動的向下走。
這條階梯很窄,只能容納一個人的寬度通過,頭上僅有幾支不知道熄滅多少年的火把柱,那磨有點好奇炎璐是靠什麼在認路的。
(可能以前就來過幾次了吧。)他想。
深思間,炎璐走下最後一層並放下那磨,自己則是走到這裡唯一的門前站住。
這個空間也非常狹小,左手邊上方掛了一個破舊的十字架,下方則有張老舊鐵桌,那磨仔細看,發現上面擺著的全是手鐐腳銬、骨釘、肉刺、穿心鉗之類的刑求工具,每樣刑具上都殘留著風乾變色的血漬,那磨不敢想像被這些工具折磨的人的下場會變成如何,但顯然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那磨少爺,請開門吧。」
炎璐的呼喚把他自胡思亂想中拉回來,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貌似很焦急的炎璐,這時他倒是希望公爵在場了,至少他非常確定公爵不會害他像現在這麼緊張。
當下情況很明顯的沒有給那磨選擇的餘地,他習慣性的上下打量那扇門,與之前的六扇不同,他分辨不出門的材質,(最有可能的是鐵或銅。)他知道這個地下室本身的空氣不多,但門上幾乎全都是砂質的鏽塊,加上一旁的刑具,他很合理推斷這裡曾經四處都是可觀的血跡斑斑駭人畫面。
他挑出銀串裡最不起眼的那支鑰匙將它拿下,放入鐵門鎖孔,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事似的,他轉頭問:「這房間有名字嗎?像書房那樣的。」
炎璐心想,這時候還問什麼名字啊?不過還是乖乖回答:「有的,這裡叫Pluton。」
(Pluton?有這個字嗎?我居然不知道。)那磨嗯了一聲後伸手轉開門鎖,門縫緩緩張開,接著一股強烈的氣味猛然竄出,刺得那磨就算摀住鼻子也抵擋不住那種呼吸進氣管造成的刺痛感。
「這......這是什麼鬼味道啊!」那磨驚呼。
「裡面的景象,您必須自己看。」炎璐的口吻又更加嚴厲了。
那磨心中萬般不情願,光是那種味道就足以構成他打死都不會瞄上一眼的禁地之一了,更何況是進去?
可是後方炎璐急迫的視線像掐住自己般的緊緊盯著背後,(要是逃走也一定會馬上被抓回來。)他深吸一口掩住嘴鼻的掌心中的空氣,將門推開。
就在那一刻,那磨的心臟差點停止了跳動,大氣也不敢多吸一口,他腳下的地面滲出了大量血灘,而房內牆上掛了一整排的女人屍體,就像他父親曾經提過貴族都會將殺死的獵物頭顱整齊排列掛在牆上那樣,只是那磨入眼的景象更是怵目驚心。
有的屍體沒有頭沒有四肢、有的屍體連腰斬去,而下半身落在下方地板、有的屍體雙眼被挖出、有的屍體乳房被掏空、有的屍體腹部開了個大洞,內臟腸子全懸露在外面......而七具屍體只有一個共通點───他們下體全被綁上了貞操帶。
恐懼使得那磨僵硬矗立在原地,他的視線模糊不清,好像那些血全都濺到了自己眼睛一樣。他努力想保持神智,吃力的想要把門關上,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他緊閉雙眼再度施力,但門就如同嘲笑他的無力一般絲毫沒有移動,他想出聲向炎璐求援,開口時眼睛瞥到門口凳子放著一本外面厚皮已經老舊泛黃的書,那磨心裡的渴望升起,他彎下身拿起那本書,沒想到口袋中的鑰匙竟然滑了出來,掉在滿是血跡的地上。
「啊!不好!」那磨把書揣在懷中,小心翼翼拾起鑰匙,「糟糕了糟糕了......」那把鑰匙沾了血,那磨抽出手帕擦拭,但怎麼擦都擦不掉,本來還只有半面沾血的鑰匙,現在被擦抹得連另外半面也都染上了血痕,愈是擦拭血的範圍就愈容易擴大,像被施了咒一樣,怎麼樣都無法消除。
就在這時候,黑暗的階梯傳出沉重又慌忙的腳步聲。炎璐護在那磨身前,他太清楚古堡裡每個人的習性,連走路都會發出如此強力氣場全拜恩也只有他的主人───藍鬍子公爵而已。
「那磨!」公爵叫道,「炎璐,立刻帶那磨離開這裡!」
那磨看得出他的表情中充滿了仇與恨,炎璐拿出匕首擋在中間,轉身指著公爵喊:「吉爾多雷!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炎璐?!」公爵知道事情不妙,但逃走之前無論如何都想先讓那磨離開。他挺身恢復平時的領主姿態,走近兩人,「我要你帶那磨離開。這是命令。」
「今日抓住你之前,誰都不許離開!」
公爵認得這強悍的口氣,是安歧。安歧法官就站在上面的樓梯口。
「她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公爵滿臉不可置信,卻也沒有時間讓他思考。他舉起銀杖初期不意往前一掃,炎璐匕首一下便脫手而飛,公爵趁機閃到炎璐身後抱起飽受恐懼而無法動彈的那磨放到背上,打算硬闖出去。他揮舞銀杖逼退炎璐,樓梯口忽然竄進一道青色人影,公爵銀杖路線被另一把更大的木杖給硬接下,只見來人青髮飄逸、身穿一襲淡青教袍,正是僧侶布雷拉奇。
「布雷,是你告訴法官的!」公爵生平最痛恨背叛自己的人,那也是他之所以性情手段都極端殘暴的很大原因。公爵的紅眼現出濃濃殺氣,緊抓銀杖揮向布雷。
旁邊炎璐俯身撿回匕首,直往公爵腰間砍,公爵回杖擋下,再次將匕首彈飛出去,驀地耳邊感到一陣寒氣,他來不及轉過身,斜眼看見布雷舉杖就要將背上的那磨腦袋給敲得粉碎,他怒吼一聲,銀杖換到左手由下而上抵擋攻擊,布雷這一下其實已經使上了十成力,公爵只感覺左手手心發麻,整條手臂被震得直顫抖,果然,下一秒銀杖被迫脫手,公爵失去了唯一的武器。
(我必須保護他。)
「那磨。」公爵輕聲。
早已驚嚇過度的那磨此時卻能清楚聽見公爵的叫喚。「公爵......」
「聽著,」公爵說道,「我要你活下去。」
「你......」
公爵忍痛握緊拳頭,使出全身的力氣衝到布雷面前一拳擊中他的腹部,布雷悶哼一聲身體直飛向後撞上牆壁。他轉過身奔向階梯,伸長了大手抓住炎璐衣領往後甩。
此時,階梯口出現一個渾身被純黑斗篷罩住的人,安歧也從那人身後走出,一絲絲白煙輕吐,飄到本來就不高的天花板上亂晃。
公爵無暇思索那人身分,他彎臂瞄準對方腹部欲用手肘撞開這個人,不料,黑衣人用巧妙的步法避開這一擊,而且還順勢擊出雙手用力推開手肘,他閃避不及,一把抓住斗篷一角定下身,想不到斗篷就這樣給他扯了下來。
公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殺人、造訪羅亞家、帶走那磨、抄捷徑回古堡、地下室......
「為什麼會是你......」公爵語氣因害怕與受傷而變得顫抖,「玖夜......」
「公爵?啊!」那磨從公爵身上跌了下來,他也不敢相信城堡主管竟然就是舉發一切秘密的人,但沒料到公爵會為此而大受打擊,連站都站不穩。
「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公爵雙腳跪在地上,他低下頭喃喃自語,似乎還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實。
「幾十年前,」玖夜淡然開口,「我被送到古堡幫傭,因為個性不多話,常被許多受上層欺凌的同伴欺負,那時有個人將我拉走,把我安置在古堡西方的的小倉庫,給我吃又讓我睡,我曾向著上帝發誓要終身效忠那個人。」
「主人,那個人的名字,」玖夜走到崩潰的公爵面前,俯視那受盡折磨的脆弱靈魂。「叫做羅西德萊斯。」
公爵睜大雙眼,抬頭看著玖夜,一字一句緩慢重複,「羅西德萊斯......我的...繼母。」
「喂!上面的,抓住他。」安歧一聲令下,五六個身穿輕甲的衛兵鏗鏗鏘鏘跑下樓,他們包圍住公爵卻不敢動手,深怕這個殺人魔隨時會跳起來剝下他們的皮。
「還等什麼!綁起來帶走!」教廷法官的命令等同主教直接下達,那些衛兵股起膽子抓住公爵雙手連腰反綁在背後,粗大的麻繩直接嵌進皮肉裡,現在公爵完全只能受人宰割了。
「法官大人,那孩子要抓嗎?」其中一個衛兵指著那磨問道。
安歧一下樓便知道這個孩子就是羅亞家的么子,顯然他的表情是被什麼給震懾到了才會那麼出神。「不用。把罪人帶回去吧。炎璐、玖夜,把布雷抬回去。」
眾人紛紛開始動作,很快的,地下室裡只剩懷中抱著書的那磨一個人了。
昏暗的刑場聚集了眾多人潮,他們彼此熱烈討論著全身是傷、被固定在斷頭臺上的藍鬍子的事蹟。有人指指點點、有人破口大罵、有人放聲嘲笑。
臺上公爵披頭散髮,鬍子大多都被燒得焦黑,因重度刑求而造成的傷口還在滴血,他腦中一片空白,眼神空虛,心裡僅是不斷重複的想起一句話:
我要詛咒你這一生一世永遠只能遭受別人的背叛。
這時,主教走上刑臺旁,身後跟著法官安歧、僧侶布雷、榮譽教徒玖夜及炎璐,然後是羅亞一家五人。
群眾歡聲雷動,為這些制裁惡魔的英雄歡呼吶喊,他們讚美上帝的慈悲與憐憫,衷心祈求萬能之神能夠親自審判那萬惡的罪人。
「讚美主!」主教高聲道,「罪惡多端的藍鬍子終於落在我們手裡。此惡魔犯下數起殺童弒妻案,多年以前,他還和身為異端首腦的貞德同流合汙!時至今日,他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臺下眾人大聲附和,人人臉上都是歡心雀躍,就連小孩子也高興的跳來跳去。
「現在,」主教喊,「以萬能上帝之名,行刑!」
兩個壯碩的劊子手走上台,分站在刑臺左右一人解開一條固定臺頂利刃的麻繩拉著。
主教右手一落,兩個劊子手同時放開繩子,利刃切破空氣,伴隨著上萬人民的喜悅歡聲,殺人魔藍鬍子從此消失在世界上。
行刑過後的刑場萬籟俱寂,人們總是太喜歡欣賞別人的慘劇。
遠處樹下走出一抹孤單的身影,那是那磨,抱了一本破舊的牛皮書踩著蹣跚的步伐走向刑臺。藍鬍子的屍身和頭顱早被處理掉了,他跪在刑臺正下方放下書,抓起一把濺到血漬的土壤,他的手顫抖不已,咬起下唇忍受逐漸升高的痛處酸處,然後,他開始放聲大哭。
『這年我娶了一個美麗的公主,但她太沉默,因為不想待在古堡而選擇和僕人聯手想殺了我。我殺了她。』
『我娶了比之前活潑的女子,但她太長舌,什麼都要管,甚至想管整個莊園,她聯合同黨勢力要殺我。我殺了她。』
『有了之前的教訓,這次我娶了一個只愛錢財和虛榮的女人,我以為只要給她用不完的錢她就會安份盡她做妻子的責任,結果她跟古堡僕人搞上,想趁我睡覺時殺掉我霸佔我所有財產。我殺了她。』
那磨回憶這本書中公爵的親寫筆記,裡面簡短扼要寫著從出生到被監禁到好友被火刑到繼母殘害父親到最後一次娶妻殺妻的經歷,一想到公爵心性扭曲的原因,那磨的心就很痛很痛。
(公爵,)他想,(你從來就作不成壞人,你知道嗎。)
幾個月後炎璐爭取財產繼承權,但安歧法官決定將古堡及吉爾公爵所有的財產全數判給那磨,只把僕役判給了炎璐。
那磨將家人接到古堡居住,他每天都習慣帶著前任主人的銀杖到書房,那是公爵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他雇人將地下室重整,那些屍體也被重新下葬,地下室變成他專屬的小書房。偶爾呢,他會邀請其他家人一起過去玩牌或是聊聊天。
至於牛皮書,則是被放在小房間的一角,他有時會拿出來靜靜的看,懷念那位蓄著藍色鬍子的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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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妻子的理由 (轉寫自"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
賀爾穆特.巴爾兹在《藍鬍子為何殺害心爱的妻子?》一書中提到,藍鬍子過度壓抑自己的情感,否定自身的“母性(陰性)”,因此當女性過度接近自己時,心中便極為恐懼,最後遂以出手殺害妻子來平復這種心情。
像藍鬍子這樣單方面的命令妻子服從,而當妻子背叛他時便施以制裁的男性,自古以來就存在,是“父權”和“家長”的極權體現。
這種人的特徵是,完全靠“力量”来支配一切,他們非常輕蔑直覺、幻想、感情、性爱等“母性(陰性)”的象徵,認為隱藏在自己心中的女性特質是代表脆弱,因此否定這樣的特質。
虽然这样的男人也深信,強壯的男人必須庇護女人,但是當女性過度親近自己時,心裡便會產生反感,甚至引發殺機。女性過度親近會誘發他們心中強烈的情感,而情感正是“母性(陰性)”的表徵,這讓他們發覺在自我的意識中其實還存在著這樣的弱點,所以才會不顧一切的想加以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