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佇立於他面前。
他看著自己。
—倒影對他哭了。
＊＊＊
猛地撐起身，汗珠遍佈在蒼白的臉龐。
他伸手抹去汗水、接著離開了床舖。
在床邊的狗兒耳朵抖了下、瞇起眼看著主人—決定再小憩一會。
水聲嘩啦，髮絲懸掛點點水珠、水滴染上幾絲藍色。
他抬起眼、看向鏡中的男子。
男子面色有些憔悴、藍色的頭髮些許貼伏在臉頰旁，藍色的眼珠不斷盯著自己。
他突然想起婦人常常將手覆上鏡子、對自己說話。
於是他探出手、摸上它；傳遞過來的只有冰冷與堅硬。
再往前伸了點，鏡面起了水紋、手指輕易地透了過去。
鏡中的男子被波紋擾得失真、顯露出十分醜陋的模樣。
「……我在幹麻？」男子輕笑著將手收回。
經過洗漱後，便往客廳走去。
趴在沙發上的狗兒，一看到青年便立刻撲向他。
「嗚……」撒嬌地不斷親吻著他。
「可比乖。」男子滿是寵溺地安撫著牠，最後一同坐在沙發上。
＊＊＊
門縫間洩出了光芒、暈亮著褐色地板。
那是他無數次看見婦人望著鏡中的自己。
她將手指觸向鏡面、眼神癡迷地注視自己、嘴唇開闔著說不出話。
「會怕嗎？」他聽見她說。
「不再青春的臉蛋？」
「不再悅耳的聲音？」
「不再美好的人生？」
無波的內心漸漸起了漣漪、餘韻地盪起水聲……
—靠在門後，少年靜靜地聽著婦人的低泣。
＊＊＊
少年蹙著眉頭、將花束獻給一位老婦。
「拿去！」語氣盡是不耐煩。
「妳還是很漂亮啦！聽到沒有！？」粗魯的語調從他口中洩出。
婦人看著少年通紅的耳廓、吃驚地笑出聲來，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接過花束。
包得精緻的百合花靜靜散發出香氣、女人將頭埋進花束中，鼻尖縈繞著清淡而不濃烈的香味，刻意染黑的頭髮顯出幾縷銀絲，隨著動作緩緩下滑發出碎聲。
「謝謝。」她溫柔地說出。
少年聽見後，抓了抓亂翹的藍髮、彆扭地噘起嘴，望向浩瀚的蒼穹。
「……不客氣。」
—他看著輪椅上的婦人對他綻出微笑。
＊＊＊
陽光灑在綠色大地，其中花朵隨風飄揚。
微風輕撫著少年的髮絲、他微瞇眼、揚起淡淡微笑。
他推著輪椅、而老婦慢走在前頭；銀絲似乎又多了不少、身軀似乎又瘦了不少。
少年的眼神漸漸黯淡起來、看著婦人的背影覺得有些苦澀。
「這裡、很棒。」婦人說道，望向遠處時展露了眉眼。
「很舒服、真的很好……」翠綠倒進他的藍眸中，映出柔和的色調。
「我以後想在這裡睡覺，永遠不要醒來。」
少年看向婦人，清秀的臉龐浮出疑惑，「離開醫院、又撿了陌生人，真的好嗎？」
婦人看向少年，烏黑的瞳孔泛出笑意，「剩餘的時間我想隨心所欲，不留遺憾。」
他抓緊了把手、有股酸澀流淌過心臟。
忽然陣風吹過、少許綠葉被吹向天空。
他順著風向望去，藍色將他的眸子烙得更深。
「再說……看到小男孩渾身是血地倒在面前，你能不注意他嗎？」
婦人走向少年，病黃的手掌揉亂了他的頭髮。
少年垂下眼、瞥過眼不去注視婦人。
「真是對不起喔！」
「你又長高了呢……這個月要18了吧？」
「……再長一公分就180了。」
「時間過得真快……」
「……妳永遠都很漂亮啦！」
—他看著婦人泛紅著眼眶對自己露出笑容。
＊＊＊
「以後我不在的話，你會想我嗎？」婦人問道，手中拿著幾張泛黃的相片。
在洗碗的少年停止了動作，望向老婦；湛藍的瞳孔映出婦人微笑的樣子，他轉移視線、望向瓷白的天花板，上頭有塊地方被煙燻黑了。
「恩……」他給了一個模糊的答覆。
—然後他聽見婦人細碎的淺笑。
＊＊＊
那天，他再次推著婦人來到了草原；花朵更加繁盛地綻放了、幾片花瓣落在婦人攤開的手掌。老婦憔悴地提起唇角、指尖輕輕滑過軟嫩的花瓣，然後抬起眼望向廣闊的綠色，「變得更漂亮了呢……」
少年不自覺地勾起唇角、也跟著望向草原，「是阿……」
碧綠映入雙眼似乎太過鮮豔、他微微瞇起雙眼，私心想將它盡收眼底。
「以後會變得更漂亮，到時候再來看吧？奶奶……」
少年紅潤著臉頰、語氣刻意放柔幾分。
「……奶奶？」
沒有回應。
沒有回應？
他沒有聽見婦人的回答，他沒有看見婦人對他笑容。
他想說不定她可能是睡著了、亦是她不想回答罷了。
他嘆口氣、替難得溫柔一次卻不領情的婦人感到可惜。
他自動撇視掉方才油生起的一抹恐懼，不知何故的。
太陽依舊溫和地綻出暖黃，十分溫柔地沐著大地。
於是少年推著婦人走阿走。
走過了小溪邊、走過了小木橋。
高挑的身子推著矮小的輪椅有些突兀。
他低頭看向婦人已全數泛白的頭髮，心想回去再幫她買罐染劑。
這次換葡萄紅好了，看起來比較時尚。
「我們到了。」
他駐留步伐，望向婦人最愛的一處草原。
白色小花不停地搖曳著、像是在撒嬌般可愛。
少年輕捻一朵走到婦人面前蹲下，藍眸盯著老婦、唇角隱約地抬起。
「睡著了嗎？」他問道。
婦人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坐著。
頭略垂、纖長的睫毛輕伏於她斑黃的皮膚上。
少年不解地歪頭看她、於是將白花放至她攤開的掌中。
—少年持續蹲著看她、婦人持續垂頭休憩。
他思考該怎麼叫醒她、但胸口開始疼痛起來。
他捂著心臟、疑惑看著婦人。
他似乎是懂了些什麼而導致淚水滑落。
—恐懼像打翻了墨水般、不斷蔓延著整張白紙。
他始漸鼻酸、始漸掉淚。
他握著婦人的手、雙眸泛淚地看著她。
—但她依舊睡得安穩。
少年粗魯地擦掉眼淚、俯身將婦人抱起，往那片碧綠草原走去。
—慢慢地走、慢慢地走，他察覺到婦人的體溫漸漸流失。
—慢慢地走、慢慢地走，他察覺到自己的淚水再次湧出。
嫩草十分柔軟，彷彿在親吻著來者的肌膚以示歡迎。
花朵十分芳香，彷彿在招呼著來者的嗅覺以示歡迎。
「能在這裡睡上一覺，一定是不錯的經驗吧？」
他輕輕放下婦人、使她沉睡於草原。
灰白的髮絲被白花遮去、斑黃的肌膚似乎與綠草區別了。
不再年華的容貌看似有些枯朽、但卻與碧草十分合諧。
『時間過得真快……』
—腦海突然浮現她對自己的話語。
『變得更漂亮了呢……』
—他無法抑制住悲傷上竄心頭。
『以後我不在的話，你會想我嗎？』
—他看著婦人安穩的睡相，淚水靜靜淌過顏面。
胸口的痠疼、彷若塊大石遏壓著自己、壓得喘不過氣。
他咬緊嘴唇、不停地提袖擦去淚水。
但能感覺到貧瘠的內心似被注入一泉清流。
微風親吻著自己、像是老婦在撫著自己的臉龐。
「我會想妳的……會好想好想……」
—他皺著哭臉、十分輕柔地說著。
＊＊＊
男子睜開了酸澀的雙眼。
看著可比在自己腿上睡覺，他揚起淡笑、輕撫著狗兒的頭頂。
「多久沒夢到了？」他抿起唇、稍稍哽咽地說著。
他拿起手機、朝著某人的電話點去。
寶藍的雙眼帶有眷戀地看著她的相片。
「諾亞？」電話另一頭響起溫柔的聲音。
「恩。」他泛起笑意地答道。
「怎麼了嗎？」那人起了笑意地問著。
「沒有，只是……」他淺淺抬起唇角。
—「我想妳了。」
《完》
後言：刪掉好多內容有點痛扣（倒地
第一章求過拜託![]()
（槓其實自己有被寫哭、只是不知有沒有傳遞到……
至於最後那個人是誰……應該都知道吧ˊ/////ˋ
以上。
歡迎加入夜暮之曲！
創作內容
【夜暮之曲】第一章、微笑的背後
【夜暮之曲】 (4)
（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