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啊,請容納我!」
這是一部有心跳的電影,
裡面每個細節都在呼吸著。
※ 本文劇透全開,未看電影的人請酌情閱讀 ※
看完《輝耀姬物語》兩星期,思緒總算沈澱得差不多。
這部不愧是 2014 年我最喜愛的經典。
最初開始看,只是在讚嘆著「
每步一景」、像是水墨畫似的水彩畫功,
沒想到心思逐漸被劇情吸引而去:
公主心性的既視感
開場不久,一看見輝耀姬小時候的心性,
我就想起另一位小公主--
兩個小女孩都是天生一副開朗愛笑的心性,
就算面對會讓一般人產生負面情緒
比如退縮害怕 (襁褓裡的小公主遭到黑魔女恫嚇)
或是生氣委屈 ("小竹笋"遭到村童嘲笑) 的事情,
她們卻反而笑得更加燦爛,
一顆充滿好奇的童心不肯沾染凡俗的憂慮纖塵,
就像烏雲帶不走太陽月亮的光輝一樣,
心靈始終維持著原始的健康狀態。
維護光輝的代價
於是當社會責任跟繁文縟節要來制約她、當烏雲企圖吞噬月華,輝耀姬便非常痛苦。
相模老師說:
「高貴的公主不需要親自站起來,高貴的公主不會露齒而笑。」
這些看似尊貴特權的「不需要」、「不會」,
說穿了就是四個字--「不被允許」。
真是比階下囚還慘還沒自由。
聽著相模老師每天都拿這些「高貴的公主應該怎樣怎樣」來充當令箭,
輝耀姬含淚喊出的一句「高貴的公主不是人!」
讓我既同情又覺得痛快。
冰雪般剔透聰明
因為長期被軟禁著,於是輝耀姬只好從小處反擊--
平日學習吊兒郎當,做什麼都像在玩耍似的,
把相模老師氣到吐血跳腳,成為了她宣洩滿身活力跟哀怨的唯一方法。
可是,當養父來探視時,
她在琴棋書畫端莊儀態等等方面的表現,卻是比誰都出色,
活脫脫就是一位高貴優雅的公主,
證明她平日並不是沒在聽講,只是厭惡學習、拒絕認真而已。
↑ 興奮塗鴉中的俏皮女孩 XD
感父恩溫柔婉順
那為什麼在面對養父時,輝耀姬的態度會有180度轉變呢?
因為她的孝心可昭日月,有目共睹;
相模老師也知道她最大的弱點,在於她對養父的千般顧念萬般尊重,
所以當看見輝耀姬堅決用苛刻的條件來拒絕貴族們的求婚時,
相模老師才會丟出一句「想想看,妳父親會有多失望啊」來作必殺技。
另一方面,輝耀姬的孝道可以從她的好脾氣看出來--
不管再怎麼遭受老父壓迫,她也從來沒有對他動氣過,
哪怕被趕到要嫁給皇上那一步絕境,她也只是用冷淡堅定的語氣
提醒養父反省到底他的快樂是建築在一頂烏紗帽上面
還是來自她真心享受的自由快樂甚至她的平安生存上。
真實缺憾也美麗
由始至終,輝耀姬最重視的都是自我實現與價值,
從成年禮時,她端坐在帷幔後對侍女說「既然身為成年禮主角的我只能在這裡呆坐著,
那麼我人在不在這裡,其實也沒有差別吧......」,
到後來被求婚時,聽著五位貴族一人喚句「寶物」,
她還是覺得毫無真實感。
後來發現五人當中有三人帶回假冒之物充數,
輝耀姬悲憤地摧毀了原本藉以寄託鄉愁的仿山小庭園,歇斯底里地喊著:
「偽物!偽物!那些禮物、這些假山假水,全部都是偽物!
就連我也是....偽物.........」
在宴會上聽到客人奚落後的狂奔,既是輝耀姬內心的直接抒發,
也是對靜止、壓抑、僵化的生活模式的抗衡。
高畑勳:「假使套用狄德羅的說法:『通常草稿原畫中
有着動畫成品所沒有的火焰;那是動畫師熱忱的瞬間。是動畫的靈魂隨心所欲
在動畫稿紙上的蔓延。』那麼,輝耀姬奔跑的場面(橋本晉治先生負責)
或許正符合這樣的呈現。而這一點又如實地將那份熱情傳達給觀眾。」
那一刻,輝耀姬對於一直被迫扮演高貴公主的自己實在太厭惡了!
於是,
心底更加想念故鄉雨後滿佈泥濘的山徑、嬉鬧搗蛋的小伙伴們、
從跟捨丸哥哥一起偷來的瓜裡流下來的鮮甜果汁...........
這些鄉野荒唐小事,才是在她眼中的真實。
雖然樸拙粗糙,卻又如此真實。
正如高畑勳
本人所說:
當初製作團隊曾經為「何謂最美」吵了許久,他起身發言說:「日本女性長期受到壓抑,只要能展現女性自覺,擺脫傳統束縛,就是美。」
一幕阿嬤自動湧出奶水且掏胸哺乳的畫面,是高畑勳排除眾議要求留下的。
這對於向來要求「畫面純淨」的吉卜力來說是件大事,但高畑勳說,
嬰兒不就是靠著母乳長大的嗎?乳房是女人孕育生命的天賦,看到乳房再自然不過了。
--母乳是在臍帶被剪斷之後,小寶寶跟母體的僅有連繫與安全感來源 (skinship),
是讓未曾透過臍帶輸送營養的養母跟輝耀姬心連著心的、人世間最溫暖的羈絆,
也是輝耀姬來到地球之後所學到的第一種人類情感(親情)的具體證明。
天女の歌:「人の情けを育みて」(孕育出人類的感情來-- 這正是輝耀姬下凡的目的)
只要是真實的,
就算有缺憾、不符合社會規範、難登大雅之堂,
也已經很美麗了。
因為,
真即美。
幸福定義由我寫
從被接回家裡撫養那一刻開始,輝耀姬就是【扭轉傳統】的代名詞。
在生理上,她以違背常理的速度,像雨後春筍般茁壯成長著;
在心理上,她特立獨行,
從未停止過創造一套只屬於她自己的價值觀,不斷讓父母師長吃驚。
從最初因為酷愛自由而解開貓咪的繩索、放走籠中鳥,
到後來對皇上寧死不從,
凜然撕破這份每個人(養父讚歧造、教授宮廷禮儀的相模老師
以至皇上他本人)都洗腦對她說是『世間女子夢寐以求的至福』的恩寵。
由此可見,輝耀姬不僅會耍【小聰明】,
而且已經上升到擁有【大智慧】的層次,
她看破了紅塵所迷戀的安逸富貴,抓緊真正可貴的自由、
抓緊她跟她最重視的人們之間的羈絆;
這一點,很像《神隱少女》後期尋回了自我定位的千尋。
輝耀姬閉目養神之際的完美嫻靜,彷彿跨越無數時空
而呼應著千尋跟無臉男一起坐在車廂裡時
那一段無可媲美的靜默時光。
不過,安靜也分兩種,上段說的是真靜,而讓人迷醉的是假靜--
真正流光溢采、讓她閃耀出月亮般光輝的,
不是她那張傾倒眾生的恬靜面具(在命名時讓那位齋部秋田大人驚豔的優雅一面),
而是像她小時候飛奔於田野之間,那份綠意盎然、活潑靈動且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是在命名禮前夕,大人所看見的那份陪著貓咪打滾、率真無偽自由奔放的少女心性。
接近結局時,輝耀姬在幻想情景裡張開雙臂飛行,
笑著吶喊:「天地啊,請容納我!」
就算經歷過一切俗世煩惱,她還是想要留在世上,
她還是覺得這種生命是值得活的,
她渴望被人世間的天空和大地所懷抱;
她的飛翔最能傳達一種喜悅--
一種活在世上、感受到自己與萬物都在此刻活潑生存著的喜悅。
我覺得那一幕飛翔畫面,比什麼 3D 電影立體特效都更讓人動容。
恬靜,只是對這份極動的仔細品味和思考;
靈動,才是極靜的最終目的以至精髓所在。
結語
這部電影所歌頌的除了女性自強的意識,
更重要的是【生命力】。
住在月亮上不老不死的天人們,
像寒冰、像死水,
怎能體會生老病死環環相扣的痛苦
以至於下一代生生不息的歡欣呢?
這是一部罕有能讓我從電影院出來之後
臉上雖然還帶著淚痕,心情卻平靜而愉快的神作。
低頭看著身旁沒公德心的觀眾留下的垃圾、
感受著外面迎面湧來的違和感十足的現代氣息......
我居然不覺得討厭。
畢竟這些也是【真實】的一部分,
比起完美但冰冷的月宮殿可愛太多了。
「真即美」這個概念對我來說,
產生了極大的震撼,
也讓我成長了一點點。
原來,
生命的美好,正在於它的不完美,
生存的喜悅,正在於我們還流得出傷心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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