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死囉,華貝那爵士。」
黑色的毛玻璃西洋棋毫無質疑地空降在一個格子方形的小小領土,發出了沉重的跫音;總計六十四格的大理石戰場上,正上演著一場無血腥的殘酷戰爭;不過這場戰爭也同時在少女的聲音下畫上句點。
被稱為華貝那的男人首先先深吸一口氣,接著逸出重重的嘆息,他抬頭看了看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對面的對手,攤著手苦笑道。
「我認輸了,猊下。」
「嗯……那就到這裡為止吧。」從寬大的袖子裡所伸出來的病態白色掌心停下了玩弄俘虜之棋的動作;華貝那看到那動作之後心裡不由得一驚,他不自覺地聯想到之前與這少女教皇為敵的神父們……聽說那些神父的下場就像少女教皇掌心中的棋子一樣,被蹂躪的極為悽慘。
「怎麼啦……?華貝那爵士?您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如銀鈴般清澈無垢的聲響在華貝那的耳邊奏起,華貝那頓時僵了一僵,他不自覺地抬起頭來,盯著眼前最為神秘的少女教皇。
臘白色的長鬈髮自鑲著金邊的高聳三重冕流瀉而下,如人偶般精巧的臉龐上半部被一層薄薄的白色面紗給覆蓋,白紗裡面有著一雙彷彿能看透人心湖綠色的眼睛;華貝那敢打賭,要是眼前的教皇揭下面紗的話,他自己肯定無法承受那深不見底的視線。
白色的寬大長袍與半掩的披風巧妙遮住少女的女性體態;少女雖然身材嬌小,但是給人的力量卻是極為充沛,讓人震懾……這種精神能量並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培養出來的。
真不曉得她在成為教皇之前到底是何許人物……華貝那心裡頭冒出這樣無禮的想法。
「不,沒事的。」微笑輕輕地說著,這是華貝那最為得意的表面功夫。
「嗯……我還在想如果華貝那爵士是不是打算要向我懺悔些什麼呢……」教皇沉吟道「嗯,算了。」
其實華貝那在聽到最後一句,真的有一種石頭掉落在地面的安心感;不過華貝那了解到這在這場名為聊天實為談判的場合之中,這只不過是教皇的小小讓步而已。
真正開戰的號角必須由華貝那爵士主動響起才行;華貝那爵士知道,他此行並非只是來與教皇下棋;他咬了咬牙,一句隱忍在他胸臆中的話語在此時出柙而出。
「那麼猊下,此行我是想請您說服陛下收回沒收我族財產的成……」
話語未畢,一陣疾走聲頓時將教皇的注意力給吸走了,一個老者附在教皇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但是很快就離開了。
「……不好意思,華貝那爵士;我現在突然有急事,很抱歉我無法奉陪了……。」
「那麼猊下,我剛剛所提出的……?」華貝那緊急將剛剛的提案說出口;但是得到的卻只有教皇不解的眼神。
「不好意思,我剛剛沒聽清楚,可否請您在複述一次?但是我……」教皇露出有些慌亂的眼神,似乎對剛剛前來插隊的中年男子所通知的內容感到著急。
「……猊下,您還是先趕緊去處理您的要事吧?我……沒關係的,我改日再登門拜訪好了。」了解到在著急之下跟本無法完成這次的談判,華貝那爵士只好讓步。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華貝那爵士,數我無法奉陪。願神祝您平安。」稍微欠了欠身,教皇拿起比她的身高還要高出一個頭的十字權杖離開了。
「也願神祝猊下平安。」華貝那爵士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其實教皇表面的不解其實只是給他一跟軟釘子碰。
「看來明天過後我們全家就得喝西北風囉……。」搓了搓下巴的山羊鬍,華貝那爵士走出教廷。
「那……你所說的急事,到底是什麼事呢?希望不會讓我失望才好。」走進去內廳的教皇真奈脫下三重冕,以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剛剛前來告知的老者。
「稟告猊下,有一個可疑人士要前往應召惡魔殺手的職業。現在小的正讓他再另一個內廳裡候著。」男子沉穩地接受真奈銳利的目光,單膝跪下稟告這件事。
「可是惡魔獵人的應召日期不是已經過期了嗎?那種人就打發走就好,何必還要讓我前去?」真奈坐在寶座上,玩弄著手裡的三重冕問道。
「稟告猊下,」男子緩緩地抬起頭,直盯著真奈「那個人,有紅眼……」
真奈深沉的湖綠色瞳孔剎那間起了一絲不明顯的波紋。
「起身,繼續說下去。」
得到真奈應允的男子起身,滔滔不絕地開始說話了。
「稟告猊下,那人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再這附近徘徊,只要小的一出來,他便著急著想見猊下大人;小的因為看他有不祥的紅眼在加上日期已過,而且還沒有推薦信所以不敢貿然答應……。直到今天小的才……」
「嗯,我大概能裡解了;說說他的特徵吧。」真奈撐著臉頰打斷男子的話。
「是的。他是一個少年……」
「少年?」這下子真奈真的有些愣了;在之前惡魔殺手的始業典禮上,她看到的大多都是些年長的大叔大嬸級的經驗型驅魔師;雖然也是有些少年少女或是小孩子,但那一看就知道是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殺手,眼裡都散著與周圍不同的光輝,況且因為年紀因素,大部分他們都會帶著一封推薦函。
「是的,是少年。黑色的頭髮與衣服,還有不祥的紅色眼睛。小的懷疑他可能是……。」
「唔……那可還真是有趣……」真奈沉吟道:「他現在在另外一個內廳?」
「是的,可是猊下,為預防萬一我們還是……」男子似乎很著急地想要勸諫真奈,但是真奈卻不以為然地重新戴上三重冕;拿著權杖走向旁邊的大門。
「況且為了教廷的清譽與民眾的信任……我們……」
「我說過的吧?約翰。」年輕的教皇臉上浮現一抹神職人員不該有的剽悍笑容。
「所謂領者,必須要有清濁並飲的雅量。教廷的猥瑣之事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還不了解?之前那些神父抓了也不過只是給大眾們看看教廷的肅清之意……抓得到僅是表面的,抓不到裡面的。還有啊……」真奈轉過頭來,看著一臉啞然的老約翰。
「少年不過是顆有利用價值的棄子,我並未想在多用;上下交相賊,我想那個少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我給他他想要的,無需我多說,他自然也會隨之而去。」
「是的,小的了解了;猊下這邊請。」約翰低下頭來,帶著真奈前往可疑少年所在的內廳。
少年單膝跪著,靜靜等待著來人。
白色大理石的壁板跪起來格外的冰冷與堅硬;就好像拒絕著黑衣少年的進入一般,發出冷冽的光芒;但是少年卻無心管這些瑣事,他一心豎起耳朵,靜靜地聆聽著漸漸靠近的腳步聲。
根據他之前野外狩獵的直覺,來者應該有兩人;其中一個人應該是之前拜託好幾次的老者,另一個的腳步聲有所重疊,肯定是拿了一支杖……想想那人的身分,少年不禁勾起一抹淺笑。
腳步聲踏入這個空間時,真奈明顯看到少年趕緊將頭低的比來時更低;也許是滿意這樣的反應吧?真奈點了點頭;她在最前方的角落坐了下來,把權杖拿給隨侍一旁的約翰保管,輕咳了一聲以敲響對話的機關。
「少年,你叫做什麼名子?為何要來應徵惡魔獵人?」真奈打算從最基本的問話開始。
「雷克斯;應徵的原因是為了殺了所有的惡魔,以為生母復仇。」聽到這樣的倨傲言語,約翰差點要阻止雷克斯繼續說下去;但是約翰的行動馬上被真奈一手制止,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站起身來。
「我想裝作不知道你的過去,但是很可惜的……」真奈步下階梯,接著命令道:「把頭抬起來。」
雷克斯抬起頭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直視著站在離自己約有一公尺距離的少女教皇。
稚嫩的聲音與外表讓雷克斯差點以為這根本只是個批著教皇服裝的少女,但是一看到面紗裡的那雙散發著強烈力量的湖綠色眼瞳,雷克斯馬上理解她並不是一般的人。
「你的紅色眼睛似乎暴露了你的過去,使我等無法真正的相信你……」真奈嘆息道「既然你與他們有關係,為何想殺掉自己的同族呢?想為身為人類的生母報仇?這個理由我不知道……」
「我的生母並非人類。」雷克斯淡淡地說道,但其言外之意就足以讓真奈啞然不語。
「她是被所謂的『同族』給殺死的。」話語所透露出的是極為慘然的內容,真奈不由得對此感到些許驚訝。
「是這樣啊……。那麼我想,我就不懷疑你的忠心了。你想要的……是能夠狙殺惡魔的力量,對吧?」
雷克斯輕輕頷首。
也許是該開始走險棋的時候了……真奈心裡如此想著,她拿走約翰捧著的權杖,走向旁邊的出口……。
「……那你從今天晚上開始就可以在殺手的宿舍住下,明天早上就可以開始工作了……剩下的,就叫約翰來引導你吧。」
雷克斯驚訝的抬起頭來,沒想到自己那麼容易被錄用;但還沒等雷克斯驚訝完,一旁的老約翰馬上著急地發話了。
「但是……猊下大人,他可是不祥的惡……」
「雷克斯,十七歲;是遠方東方大路來的少數民族,那個民族的特徵是一頭黑髮與紅色的雙眼;教廷在賞識他的能力後特別錄取。有問題嗎?約翰?」
「……是,小的知道了;猊下。」約翰畢恭畢敬地低下頭來,遵守真奈的命令。
「特別注意那個傢伙,不管有什麼狀況來都要跟我回報。」在經過約翰的時候,真奈特別扔下這句話語;約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那個……猊下……?」
「還有什麼事?」
「那個……前幾天前來拜訪的那個名為淬蓮的旅人在今天又來拜訪了。希望您能去會會他。」
「我知道了,我會的。好好看著這個少年。」
「是的,猊下。」約翰輕輕地承諾著。
「稟告猊下,這是這禮拜雷克斯的觀察資料。」將手上的羊皮紙放到桌上之後,約翰面對著在辦公桌中央部分認真盯著棋盤的真奈;但是看來似乎是陷入泥淖的樣子……兩方的棋子勢均力敵地對峙著。
「猊下在與自己下棋?」約翰好奇地問道。
「不,不過是模擬目前的戰況罷了。」袖子一揮,將棋盤推往旁邊後,真奈用兩手架起了下巴,問道:「資料我就不看了,以後也不用特別謄份資料過來,直接口頭報告就好。」
「是的,稟告猊下;自從有雷克斯加入我們的行列過後,邊界的戰況真的是大幅邁進啊。雖然之前魔界似乎因王女去世而亂了陣腳,但是畢竟還是有體能關係,所以我軍並無法因此而得勝,但是自從有雷克斯加入後……」
「嗯,有查到為何會是如此的原因嗎?」將屬於我方的期中一枚白色棋子用指尖轉動後,真奈謹慎地提問。
「呃……似乎是雷克斯本人對此知識豐富,所以對惡魔的習性有一定的了解?」
「知識豐富……嗎?」真奈說著,將剛剛那枚白色棋子向前走了幾步過後,令一名黑色棋子馬上被那枚白旗給吃掉。
「這是良好的意思嗎?猊下。」就約翰來看,原本僵持不下的棋子似乎因那枚白棋的進攻而擴張了些許領土。
「嘛……誰知道呢?」真奈站起身來,背對著約翰走向拉上窗簾的落地窗,用手指撫著窗簾喃喃自語。
「那麼……猊下……。」
「之後一樣繼續對我報告那名少年的情況,沒事的話就可以先離開了。」
「是的,猊下。」
「稟告猊下,小的來報告這禮拜雷克斯的情況了。」當約翰再度踏入這個房間時,像前幾個星期一樣,一盤大理石製的精巧西洋棋正擺在真奈的桌上。
但是戰況卻與之前完全不同,白色的一方因為上星期某枚白棋的帶領的領土大幅上升;黑色的一方則是節節敗退。
「說吧。」這次真奈並沒有把棋盤放到一旁,反而是直盯著棋子。
「嗯……雷克斯他……交到了一個朋友,似乎是夥伴的樣子。」彷彿就像在猶豫這種小事要不要跟真奈報告一番,約翰緊張地四處張望。
「朋友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叫什麼名字?」
「稟告猊下,那孩子叫做未緒。」
「未緒……是嗎?我有聽過那孩子的傳聞,是個極富正義感的聰明孩子……但是……有的時候太過聰穎的孩子對那少年來講可能會是有害而無益呢……。」真奈瞇起眼睛,將某枚白棋移到前方。
「繼續觀察,有事在跟我回報。」
「是的,我知道了。」
「稟告猊下,最近雷克斯與未緒似乎發現到關於我們收賄的事情……還有,他們好像還跟長官抗議此事件的不妥。」聽到約翰這麼說,真奈將放在棋盤前鋒地方的兩個棋子悄悄地移向後方。
「果然會出現這樣的事呢……先暫時把他們調休幾天,給他們一個看起來還算和理的解釋……要是他們在提出異議的話……再來跟我回報。」真奈用銳利的眼神盯著那兩枚棋子。
「稟告猊下,那個……未緒跟雷克斯他們……」這次的稟告流程並未向之前一樣流利迅速,這使真奈微微挑起了眉毛。
「怎麼了?上次叫你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難道出了破綻?」
「不!不是的,猊下……那個,未緒跟雷克斯他們再調休的時候似乎因為想要調查我派去的人的解釋理由是否屬實……所以他們偷偷到了放了一些證據的地窖。」
「什麼?那裡不是禁地嗎?守衛在那裡幹什麼?然後呢?」比先前慌忙的語調從真奈的喉嚨發出,約翰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驚訝的教皇。
「這……守衛似乎因為敵不過長年在外征戰的雷克斯及未緒,他們被打倒了……。」
「現在他們兩個人在哪裡?」真奈問道,接著迅速地動起了白棋。
「他們現在似乎在廣場號召所有的惡魔獵人進行演講,雖然現在只有少數幾個人在那裡聽,但是……」
「不堪用了。」
「什麼?猊下?您說這是……?」
「以散播不實謠言反叛教會的理由逮捕他們兩個人,就地處以死刑。」
大理石的棋盤上,兩名靠得很近的棋子並未戰死在戰場上,而是他們的王撤走……然後,其中一枚棋子在下次約翰的稟告後被真奈給親手用銀匙給打碎,另外一枚名為雷克斯的棋子則是被放在棋盤的邊界,盡日煩躁著真奈的視線。
「稟告猊下……」
「找到雷克斯的蹤影了嗎?」看著著急詢問的真奈,約翰露出可惜的表情搖了搖頭。「那個……之前的那個旅人前來拜訪。說是要跟您談一筆交易。」
約翰指著門邊,一頭銀白色的髮絲在門邊晃動著。看到那頭銀白色的髮絲,真奈露出哀傷的笑容。
「約翰!」
「是、是?」
「把最後一角從頭到尾都沒動過的教皇移到前方……我們的下一步,也許是將死以外的……」
話語到這裡被真奈吞下,隱沒於喉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