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動作快點,貨車預計在四十分鐘後達到定點A!」
「我們要在兩邊的廢棄大樓先行埋伏,所以不要帶重裝。」
「隊形採第二型好了,七個人一組,不要走得太散!」
兩名男子粗魯地坐在木箱上,大聲地指揮底下手忙腳亂的人們。
他們沒有什麼共同點,真要說的話,同樣穿著黑衣和凶狠的眼神是他們唯一的相似處。
底下的男子們不是搬運著裝有槍械的木箱,就是筆直地站著,不發一語。
木箱上的兩名男子則是拿著一張地圖,像是在規畫什麼東西一般,不斷低聲討論著。
突然,有人湊向了兩人的方向,他們隨即停止討論。
「老大……那個男的是怎麼回事,他真的是兩位選出來的傭兵嗎?」
兩人轉頭看向房間的深處,一名身著風衣的男子靠著牆壁,有些慵懶地站立著。
灰髮之下的黑眼帶著雙層眼袋及黑眼圈,男子毫無表情的面孔顯得有些頹廢。
似乎是發現他們在看著自己,男子做出了商業性的笑容。
令人有些噁心的笑容使男子們起了些許的雞皮疙瘩。
「不知道。」其中一名領頭的男子答:
「資料貼在傳單的背後,如果不是有心,應該是找不到的。」
「先暫時相信他吧。」另名男子道:
「單子上也寫得很清楚了,不想做的話是不會來的吧。」
「說得……也是。」
雖然看來還不太能信服,但發問的男子還是面搶接受了。
「不過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
「誰知道,看他那種怪模怪樣,應該是能力者吧……」
「是啊,能力者都是些奇怪的傢伙啊。」
兩人相視而笑,接著緩緩站起身來。
眾人見狀,不約而同地停下手邊的動作,望向他們。
「差不多準備好了吧?」
「那麼,來大幹一筆吧!」
※
愁眠在大樓屋頂上仰望著灰暗的月色。
月光灑落在他沉甸甸的肩膀上,飄灑的灰雲彷彿要將他吞沒。
這片混濁的夜空在四個鐘頭前,才將暮色隱隱趕去,帶來幽暗的黑夜。
夜無盡地蔓延。
啊啊,一定有的吧,做夢的人們。
好想嘗嘗看呢,那種參雜著酸甜苦辣的夢境。
愁眠一邊幻想著,一邊為了接下來的工作伸展身體。
很久沒有接下這種戰鬥的委託了。
愁眠在酒吧的傳單後看到的小紙條上,其實是寫著「傭兵招募」的宣傳單。
在確認任務及其組織規模之後,他其實是想默默將宣傳單放回去的。
但在看到酬勞之後,財迷心竅的他實在無法這麼做。
因此不得以只好拿著宣傳單到指定地點報到。
領頭的兩名男子便帶他到剛才的房間裡準備了。
任務的內容大致上就是要搶劫一車運送大量海洛因磚的商隊。
一般來說就兩方的人數差,以及己方的火力而言,應該是不需請傭兵的。
但問題就在於,對方也請了一名保鑣。
根據情報,保鑣也是能力者。
看了傳單上寫說「擁有應對能力者的能力」的愁眠才會認為自己可行。
如果只是一般的工作,他實在不想冒這個險。
但由於這項酬勞極高,而且不論成敗都會給付。
這麼好賺錢的工作,不做嗎?
還有就是,他新工作地點的酒吧,要他從明天才再開始上工。
好吧,或許這才是主因。
但他真的不想再做夢了。
搖了搖頭,幻影還是揮之不去。
暗色的沉月,令人感到相當惱怒。
今夜還是一樣,哀愁著,永遠不會到來的安眠。
※
「B隊跟我到對面的大樓,A隊留在這裡。」男子對手下發號施令。
眾人無聲地答應,跟著從男子一溜煙鑽進暗道。
「好了,大家先沉住氣。」這一邊的領頭男輕聲說道。
「記住我剛才告訴你們的戰術,先讓馬車停下來,再舉槍突擊。」
「老大,要射死車夫嗎?」
「看情況,如果保鑣在附近就不要,可以抓來當人質。」
男子說道,原本開朗的聲調略顯陰沉:
「但也不能因此鬆懈,人質隨時都有可能被拋棄,所以要保持警覺。」
「那如果保鑣出現的話該怎麼辦?」
「在對方展現能力之前,先不要輕舉妄動。」
男子不厭其煩地繼續解釋著,
「能力者的能力被確認後,威脅度才會大幅降低。」
「……這工作是那個男的來做吧?」
「沒錯。」
「把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他,真的好嗎?」
「不知道,但也沒辦法,我倆要指揮搶劫和壓制。」
眾人神情凝重,但也總算是不情願地認同了。
「話說,那傢伙呢?」
「剛才好像說要到屋頂。」
「哈?被發現了怎麼辦?」
「……嘛,雖然看起來很不可靠,但姑且先相信他的專業吧。」
男子雖然苦笑著,眼神卻是異常地銳利。
眾人無聲地點頭,埋伏點又恢復寧靜。
※
「目標已到預備位置!重複,目標已到預備位置!」
在前方大樓潛伏著,先行觀察對方動向的成員終於來了回報。
A隊的黑衣男子們振奮精神,紛紛握緊手上的步槍。
他們讓眼神緩緩地沉靜下來,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接著,馬蹄聲傳入耳內。
隨之而來的,一輛破舊的小馬車。
前方的兩隻馬雖然看來有些骯髒,但實際上卻是優良的千里馬。
就連馬車的車輪也是,在頂級的材質上灑上油漆,裝飾成老舊的壞輪子。
看來對方極力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既然目標已經鎖定,視線固然會集中。
雖然很像一種優勢,不過這是他們所犯的第一個錯誤。
等到男子們明白時,已經來不及了。
「轟隆──碰!」
隨著響亮的爆裂聲,後方的牆壁迅速粉碎、崩塌。
男子們還來不及從馬車上一開視線,便聽到有槍聲自後方響起。
接著他們反射性地退到斷壁和梁柱後方,掩護起自己。
「怎麼回事?」
「是突襲!」
「怎麼可能?王八蛋,情報上沒有啊!」
「前面看守的傢伙在做什麼啊?」
在男子們髒話連連的時候,突擊進來的敵人已經到達很近的地方了。
在他們回頭察看的瞬間,首先看到的是閃光彈的強烈白光。
被奪去視力的男子們慌張地朝著掩護點後方任意開槍。
對方似乎沒有人被擊倒,只聽到整齊的腳步聲在房間裡此起彼落。
一直很沉著的領導面露難色,焦慮地將手汗抹上褲子。
雖然因為沒有回頭被奪去視力,但他的臉色就像閃光彈一樣慘白。
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指揮是他的失誤,在這方面,搭擋做的一定比他好多了。
該怎麼辦?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下,只有他和兩名沒回頭的人能稱得上戰力。
對方所持的武器應該是小型的衝鋒槍,想必他們一定很習慣那種後坐力,才能如此做跑打的攻擊戰術。如此想來,他們所持的步槍根本算不上是武器,而且大多數人使用的技巧也不純熟。
他為自己的天真感到可恥。
與敵人奮力一搏已經是不可能了,和己方成員會合更是難上加難。
更何況,他們也有可能遭受到突擊。
越想越覺得狀況實在非常糟糕。
一邊用步槍掃射牽制對方,他一邊想著該如何應對。
如果撤退到後方的道路,倒是有可能先一步劫持馬車,這樣或許就能反擊他們。
問題是,如果那裡也有對方的兵力,可能會變成被包圍的狀況。
攻擊也不是,防守也大有問題,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再加上對方還有請能力者當保鑣,這不是在宣判他們的死刑嗎?
等等,能力者?
他為突然想到的突破點瞪大了眼睛。
但是,如果他沒有注意到的話……
就在他為了問題焦慮地咬牙切齒時,問題本身便突然──
從天而降。
深色的大衣在黑暗中像浮雲般隨風飄逸。
男子的灰髮如月光般閃爍著,左邊的黑眼妖異地反射著光線。
但也僅僅只是如此。
男子就只有登場好看而已。
他自瀟灑地踩上地板之後,便只是笑看著眾人。
就連敵人也呆愣住。
有些人沉不住氣衝向前,衝鋒槍死死對準他的頭瞄。
還來不及要他退開,扳機便這樣被扣下。
可是流血的悲劇卻沒有發生。
只見一塊巨大的鋼筋在開槍的瞬間,從上方應聲掉到那人面前。
眾人驚訝地發不出聲,只是傻愣愣地望著灰髮的男子。
他回頭望向頭領,緩緩開口,輕聲說道:
「因為是額外的勞動,我會要求加班費喔。」
※
愁眠在高樓上奔馳著。
夜色是他的興奮劑。
由於睡不著的特殊體質,令他養成了在半夜會異常亢奮的習慣。
雖說是為了戒掉那個夢,但這也助長了他在這種「工作」上的表現。
方才已經替兩邊的小隊都解了圍,並下好之後的指令。
由那些用做掩護點的鋼筋,戰況應該會迅速逆轉。
實際上兩邊的實力是不分軒輊,只是因為突襲而失常罷了。
在戰鬥勝利之後,他們應該會照指示去指定位置襲擊商隊。
只要計畫順利進行,那時的商隊應該是毫無防備的。
愁眠邊跑邊甩了甩手。
果然不該用隨便撿來的鐵棍硬敲鋼筋,手都有點紅腫了。
他回到至高點之後,便凝望著下方的戰況。
對方請來的能力者保鑣,差不多該出場了。
如果就這麼讓他從旁干涉,或許會有被逆轉的可能。
幸好方才先堵住了暗道,這大概能拖住一些時間。
商隊的馬車也如同計畫的一樣,朝著前方行駛。
要是這邊失敗的話,大概就全完了吧。
「啊啊,早知道就不要接這種累死人的工作了。」
愁眠一邊自暴自棄地說著,一邊自大樓牆壁滑落至地上。
接下來只要在定點等待就行了。
愁眠望著遠方的那道身影,做出了倦怠的商業笑容。
※
薇時面無表情地緩緩走在被夜色籠罩的柏油路上。
兩條淺色的麻花辮晃呀晃的,垂在白皙的雙頰旁。
直視前方的雙瞳比深夜還要漆黑。
唯一感受到她溫度的大概也只有手上的提諾了。
彷彿受到寒風的影響,薇時抓住提諾的手比平常更加用力。
接下保鑣的工作只是一時興起,再說她也需要錢。
不錯的酬勞和良好的待遇,很難不心動。
而且,這也是參訪灰色地帶的好機會。
廣大的廢墟和貧民窟,以及在其不遠處,有著極大差距的鬧區。
就如其名那般,散發著灰濛濛的氛圍,和幽暗的灰色光暈。
沒錯,就和那個男人一樣。
薇時望著眼前的灰髮男子。
下午在餐廳裡對方給自己的好印象,讓她不願多想。
但事實證明,不需多想,也不用逃避。
男子仍然帶著笑容。
那張令人感到有些寒冷的完美笑臉,此時正參和著雜質。
在疲憊和無奈之下,有著些許的挑釁。
薇時認識這種表情。
戰鬥的本能快腦袋一步讓她繃緊神經。
因此她才能即時注意到男子的接近。
那種奔跑的姿勢實在滑稽的異於常人。
毫不擺動的雙手隱沒在男子的身旁,身體前傾地像是要碰到地面。
但他那極快的速度,讓薇時笑不大出來。
「沒關係,只要等他靠近就好了。」
雖然提諾如此提醒她,但還是停不住戰慄。
一定是晚風的關係,她告訴自己。
然而該死的晚風,也吹來了一些不必要的東西。
「還在玩娃娃嗎?中二妹妹。」
忍住,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忍住。
「吶,跟娃娃對話一定很寂寞吧?」
才不寂寞呢,薇時絕對不寂寞!
「我的話,就不會讓妳寂寞了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行了!
薇時面露兇光,不悅地瞪著瞪著男子。
灰髮男子在奔跑的途中,也用著凌厲的笑容回敬她。
「我才不是在玩娃娃!是在跟提諾說話!你到底是瞎子還是聾子?有沒有一點基本的禮貌啊?而且提諾真的會說話!我也一點都不寂寞!再說,我已經十六歲了!才不是什麼妹妹!」
一瞬間發洩所有不滿的薇時輕喘著氣。
反觀對方只是像在嘲笑一般微勾嘴角。
薇時對此感到更加憤怒,但腦袋也在同時冷卻下來。
要冷靜應對,在對方靠近的同時,就是死期!
瞬間,短暫的對峙結束。
男子衝進了範圍之內。
速度比預計的快了一些。
但這在也在誤差範圍內。
驚訝只是一剎那。
薇時的腳拐了個彎,迅速地側身。
接著,伸手抓住男子的風衣袖口。
男子的黑眼瞪得老大。
薇時面露甜美的笑容,如同勝利一般笑道:
「抓到你了。」
「殺了那麼多人,你不會覺得愧疚嗎?僅僅只是為了酬勞、為了利益,你不惜出賣身體、奉獻靈魂,甚至抹滅了自我意志,這樣是為了追尋什麼?你的存在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男子彷彿受到了刺激,用力眨了眨無神的雙眼,並透出了痛苦的情緒。
但也僅僅只是如此。
見男子沒有被能力影響,薇時輕蹙起眉頭。
那麼就帶給他更大的恐懼吧。
她邊想邊潛入更深層的意識。
但一潛進去,她便後悔了。
男子的意識深處是混沌的黑暗。
恐懼是有的,且層出不窮。
但全部相互交合,融化在一起的黑暗情感,卻顯得更加可怕。
憤怒、迷惘、悲傷、無奈、仇恨、仰慕、愛戀。
深深的不確信,以及擁脹的空虛。
為什麼他有辦法承受這些?
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鮮血。
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
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尖叫。
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混沌。
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噩夢。
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無聲地尖叫著。
薇時瞪大雙眼,無神的瞳孔靜靜流下了眼淚。
接著她全身癱軟,撞上了前方一個穩重的物體。
「抱歉囉,不過這樣妳也應該知道了吧。」
男子的聲音很近,而且很輕很柔。
「該恐懼的時候就恐懼吧,一點都不會丟臉。」
薇時用盡全力點了點頭,接著緩緩閉上雙眼。
緊握著提諾的手彷彿已經沒有那麼用力了。
在昏迷之前,彷彿聽到男子在耳畔這麼說著:
「有了這樣可怕的回憶,應該會做噩夢吧?」
「沒關係,我會負起責任,把噩夢吃掉的。」
「多謝款待。」
希望妳能做個好夢。(Have a nice dream.)
後記:
第一章食夢者終於堂堂完結啦!
希望透過這些額外的章節,
大家會對愁眠多了解一點。
比方說廢柴或無節操的部分。(喂
雖然「夢餤」這能力還不是很明朗,
但今後應該會隨著故事的進行,
在各種地方漸漸讓大家明白的。
如果對愁眠的反應還算不錯,我會盡快寫出他的過去的,
這部分已經完全設定好了,有興趣的話請多多支持。
其他人的作品我也會盡快補完,因為每天晚上都只有一點時間,
我很難兼顧寫文跟看文,但我一定會盡力看完大家的作品。
另外感謝大家對愁眠的支持,
有人跟我一樣喜歡這個角色,
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希望能盡快讓他再和大家見面!
※關於本創作,希望大家可以多多討論指教。
※此創作之版權由小弟「煉則」和主辦方「夜暮之曲」所有,未經許可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