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4月的分身》
吶，你在哪裡？
……我就在妳身後喔。一直、一直──
－－－
四月初的風吹拂著。
滿面的塵埃、大都市專屬的喧囂，一切彷彿新聞報紙的灰暗。
……我所見到的世界沒有色彩。
唯有那朵潔白的小花，在一片慘澹的視野中，輕輕的散發著微光；即便光芒搖曳著，微小到似乎隨時都會被灰色吞噬。
我知道，那是你。
──那是「我」。
今天透過窗外看去的，依舊是灰暗的天空與雲層。
我撐著頭，桌上的筆記本始終未被填滿字句，無論是誰的喧鬧聲、是誰的制止聲，我都不予理會，而你也不予理睬。
微風輕拂。唯有寧靜的時分，我覺得我跟你變的更近了。好似能觸碰到你的肌膚、嗅到你的鼻息，感受到你在掌心殘留的吐息。
……不過大概是錯覺吧？因為，我跟你其實是一如往常，一直都待在身後的──一直都無法相見的。
眼神停留在墨色的蒼穹彼端，你的聲音從胸口處擴散開來。
吶，你在嗎？
嗯，我在這裡喔。
……不覺得很無趣嗎？這樣的日子。
很無趣呢，這樣的日子。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呀？
……誰知道呢，也許是因為你要死了吧。
……我聽見你的輕笑。……那打從心底的自嘲。
也許呢。……如果，我能消失就好了呢。
－－－
有時候，我會和「我」說話。
我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我。但是，與我一模一樣的聲音會從內心深處傳來，用與我一模一樣的方式說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因為，我就是「我」。
──「我」是在何時出現的呢？
……啊，大概是從我身邊沒有任何人的時候開始的吧。
獨自起床。獨自吃飯。獨自上學。獨自上課。獨自回家。獨自睡覺。……
是因為孤單才會產生分身嗎？……不，這樣說也很奇怪呢。因為，對「我」而言，我說不定才是分身吧。
……但怎樣都好。我想跟「我」在一起。
我能傾訴的對象只有「我」而已，一直陪伴著我的也只有「我」而已。儘管自始自終好像只有一個人，卻有如兩個人存在般，刺骨的孤獨感才能暫時被我拋在腦外。
──於是，今天，隻身一人倒在床上的我也開口了。
吶，你在嗎？
嗯，我在這裡喔。
……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笨蛋，我就是你呀。現在的我，也是在睡覺喔。
真的嗎？那，為什麼我看不到你？
……如果我們相遇了，就有其中一個會消失哦。
……你在開玩笑的吧。
不是。我們之中，有一個是真實的、另一個是分身啊。
這種事情我才不相信。我還是很想見到你啊。
那，就讓我消失吧？……喂喂喂，別生氣啊，我只是開玩笑的。
誰叫你一直跟我說笑，認真點啦！
我很認真的喔。
……等到四月結束，我們之一，會有一個「死去」。
－－－
四月中了。一如往常的校園生活，一如往常的灰暗色彩。
今天，桌子也被畫的亂七八糟。用立可白寫上的，仍是些早就看習慣的字句。心裡喪失了波動，第一次所感覺到的憤慨、哀傷，已經回想不起來了。
我，果然早就生病了吧。
連擦拭都懶的。我攤開抽屜內的筆記本，純灰的頁面被割的一蹋糊塗。
仔細一看，紙張的碎屑就在腳邊，甚至沒人想要清掃。
昂首。視野中見到的背影，沒有半個人回過頭。
自稱導師的傢伙也是。自始自終，眼神從未停駐在我身上。
……沒差，怎樣都行。
索性趴在桌上。無神的凝視著桌面。
「殺人犯！」「果然是販毒的吧！」「妓女！」「爸媽是這樣，難怪女兒也變這麼噁心。」「人渣，快消失吧。」……
……怎樣都行。
那兩個東西早就不關我的事。曾經為此而流淚、絕望、憤怒的我，早就在回憶的垃圾桶裡，連影子都無法窺見了。
所以，怎樣都行了。
──可是，為什麼呢？
……明明，我應該與你一模一樣的……
……為什麼，我會覺得潔白小花的心在哭泣呢？
－－－
放學了。行屍走肉般的軀體拖移著，離開了校門。
下意識的避開人群，我鑽進小巷。是什麼時候養成了這種逃避的習慣？……是什麼時候，我這樣恍恍惚惚的過活，連半個人的模樣都不想見到？
……已經久到，連自己最初的樣子都記不起來了。
「喂，前面的那個。」
反射性的回頭。接著，左臉迎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
我一瞬就倒在牆角，背後傳來彷彿震破內臟的火熱，口腔逐漸浮現血腥的味道。……好痛啊，可是，卻完全看都不想看前面的那個傢伙一眼呢。
「喂！看著我啊，想死嗎！」
緊接著是腹部，被毫不留情的踹了。隨著衝擊，嘴裡的血味變成真正的血紅色，在眼前吐成了一灘鮮血。……這時候，以常理來看是不是應該順從一下？
我於是勉強抬起視線。那粗獷的男學生，看見我的眼神，臉色卻又沉了下來。
「那是什麼混帳表情！」
右臉被揍了。牙齒好像差點要噴出來了。
好痛喔。但是，一點也不想求饒……甚至覺得有點爽快呢，哈哈。
「本來想妳是女生，想要稍微手下留情的……但看妳這囂張的態度，真的是讓人很想一把揍死妳啊。反正殺了殺人犯兼毒販兼妓女，世界也會好一點吧？」
……我不是殺人犯也不是毒販也不是妓女喔，那全是那兩個東西的事。
不過，這樣解釋也十幾年了吧？還真是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呢。
領口被揪了起來。浮空感讓腦子莫名暈眩，連這傢伙的臉都糊在一塊。
「妳想死是吧？哼？吭聲啊！」
……為什麼，這麼執意的想知道這個啊？
這種事情，我很早很早以前就說過了吧。
「……嗯。我想死喔。請殺了我吧。」
……我全身癱軟的倒在牆角。連動都不想動。
那群人的影子早就消失在巷口，回頭還吐了骯髒的唾液。毫不留情的雙眼，在夜裡甚至產生了發紅的錯覺。
刺骨的疼痛感在各個地方哀號，到底被揍了多少次呢？好像還找來了不少人吧，血紅色在身邊都積成了一圈，黏稠的沾在身上。每個人似乎也很「盡職」的把我侵犯過了。
……結果，還是沒殺了我不是嗎。
……內心莫名的想笑。從喉嚨發出乾渴的笑聲，血腥味跟著從喉頭竄起，好噁心啊，真的。為什麼完全止不住笑意啊。
眼眶火熱了起來，呼吸逐漸粗重──卻連半滴淚水都沒能出現。
……我，果然早就壞掉了吧。
習慣性的，呼喚了「我」的名字。
吶，你在嗎？
嗯，我在這裡喔。
我好想見你喔。……如果見到你，我覺得自己好像就不會感到痛了啊。
……那是錯的喔。
為什麼？
……我們其中一方的存在，本來就是錯誤的。
……
總有一天，其中一個要獨自活下去。
……不需要那樣也沒關係的。
……你在說什麼？
……吶，我們一起消失吧。
－－－
今天是，四月的最後一天。
現在是上課時間，我理應坐在教室內，繼續六神無主的度過一天才對──
－－但我卻在頂樓上。感受著四月殘存的微風。
……風，就快停了呢。
一切就要結束了吧。那是從那天就決定好的事。雖然有那麼一點點恐懼，可是，這才是正確的。對，因為啊……
……我跟你，是不一樣的呢。
──吶，你在嗎？
嗯，我在這裡喔。
……風好舒服呢。我從不知道，眺望都市是這種感覺。
……
……我們走吧？
……嗯。
－－然後，我的身軀朝地面墜落。
－－－
今天是，四月的最後一天。
我的身軀朝地面墜落。
原本只有米粒大小的事物疾速放大，狂風如刀般割裂著臉頰、軀體、雙腳，好像一切都要被這股風給撕成兩半般。啊，地面好近了呢……真的，好舒服好舒服。
我終於……要死了呢。
享受似的，閉上了雙眼。
享受這四月最後的風，這一生最後的風，甚至陶醉的遺忘了呼吸。
──但是，黑暗的視野前卻出現了人影。
－－與我一模一樣的身影，別著潔白的小花，笑了。
－－－
……如果其中一方是真實的，而其中一方是虛假的話。
……那麼，我會在世上消失的哦。
－－－
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只能望見黑的空間裡，只有我一個人──
但我能感覺到「我」的存在。
吶。……這是我第一次呼喚你對吧。
腦海深處傳來了聲音。
可是，「我」並沒有出現。週遭仍是墨黑。
跑到哪裡去了？那個時候，明明就看到了啊……！
……不用尋找我的。……你再也看不到我了喔。
因為相遇了，所以，我會消失唷。
……眼眶忽地熱了。如果沒拼死咬住下唇，那炎熱的感覺似乎就會落下。
那種事情，不是開玩笑的嗎？「到四月就有其中一方會消失」什麼的！你不是開玩笑的嗎！
……不要做出那種表情。你聽我說。
……我跟你啊，雖然是彼此，卻也不是彼此呢。
我發現了喔。你的心靈還有起伏，你的世界還是彩色的，但我卻不是。所以，你一定還有機會的。在這樣的世界……繼續存活下去。
但是……我不希望，你消失啊……
沒有你，我怎麼可能活的下去啊！我怎麼可能背負著那樣的名號生存下去啊！
……你可以的喔。我最清楚了，因為我一直都看著你。
你絕對夠堅強，相信我吧。
──連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吧。
……不要……我不要……
……吶，我有機會見到你的吧？投胎轉世什麼的，都好，我有機會見到你對吧？
吶！回答我啊！
……如果你的生命能夠持續下去的話，我說不定就會變成櫻花呢。
那麼，終有一天會相遇的吧。
──一放下心來，眼旁打轉的溫熱便不自制的滑落。
但是，我的嘴角卻提起了。連自己都覺得久違的，我打從心底的笑了。是那麼自然而然，幾乎要立刻躍起的喜悅。
「那是真的嗎？太好了！那我們約好了！一定要再見面喔！」
──而那瞬間，世界開始散發白光。
耀眼的讓我睜不開眼睛。一陣狂風忽地吹來，強得雙腳幾乎無法站穩，好像不以雙手護住就會立刻飛得不見蹤影。
在咻咻風聲中，我聽見了，「你」的苦笑聲。
……抱歉，我是開玩笑的呢。
再見……拜拜。
──我醒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只有白色。我勉強撐起身子。
……這裡是，醫院？
──啊啊，對。我想起來了。我……跳樓了。
……之所以還在這裡，就是失敗了吧？
我趕緊摸了摸身體。沒事，都有知覺，除了某些地方包上繃帶，一切都很好。
──一直到摸上臉頰，我才發現了不對勁。
濕潤的感觸從手指間掠過，滑向胸口……感到莫名空洞的胸口。
「為什麼……我會在哭呢……？」
－－－
時間又過去了將近一年。不知不覺，春天來到了。
──也就是說，距離我跳樓自殺未遂的那天，已經過了將近一年。
「喂！發什麼呆啊？走啦，我們去喝飲料！」
「哦……嗯。」
我趕緊追上友人的身影。而她毫不客氣的勒上我的脖子，半拉半拖的快步朝火車站前進。……真是的，有急到這種程度嗎？
……但是，埋怨的同時，我卻又忍不住流露笑容。
──當初想要消失的日子，現在已經完全無法想像了。
就在出院之後，同學們雖然一如往常的鄙視、厭棄我，但我卻不再灰心喪氣，甚至有股「想要與他們搭話」的衝動。
最初自然是困難重重，我也好幾次都偷偷躲在房間裡落淚──
但是，在那種時候，就會有一個聲音出現。
很熟悉、總覺得有點像我自己的聲音，從我腦海裡響起：「你絕對夠堅強，相信我吧。」、「連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吧。」
只要聽到那個嗓音，就莫名的感到溫暖……然後就能夠再站起來。
……那到底是誰說的話呢？
直到現在，我還是無從得知。
「喂，你看！」
「……？」
轉頭望去。一陣春風輕輕吹來，拂起了髮絲。
同時，從視野盡頭的那株粉色──
無數的櫻花花瓣，伴隨著溫和的清風朝我們飄舞。
「……咦？」
「怎麼了？你看起來一臉癡呆的樣子。」
──剛剛聽到的，是錯覺嗎？
……不，不是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覺得，絕對不會是錯覺。
我笑了。
朝著遠方，逐漸飄離而去的櫻花花瓣低喃。
「再見……拜拜。」
──再見……拜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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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想寫篇正面積極類的.......但總覺得最近的自己也要壞掉了呢Orz
很久以前就想用這首歌寫文，這次就恰好完成吧。強烈建議要去查歌詞，當初聽到超痛心QQ
要什麼時候心情才會好點呢......大概哪天莫名其妙的就會回復吧？
.......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總之，全神投注在寫作上果然是件很棒的事吶。
以上！感謝觀賞☆
創作內容
【短篇】《再見了4月的分身》
短篇小說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