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卡農是作曲家Pachelbel送給他曾經深愛的女人Barbara作為求婚的禮物。
只是在當時的種種錯過,讓兩個人沒來得及珍惜彼此,只留下了卡農這首曲子作為遺憾。
也許很多人不知道,這首曲子正確名稱為《D大調卡農與吉格》但因為是最著名的卡農樂曲,因此,又被代稱為《卡農》,而我會知道這件事也是因為遇上了那個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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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我遇見她是在海岸邊的大礁石上。
雖然說是“遇上”其實就只是我偷偷地躲在一角觀察著她的模樣罷了。
獨自一人坐在岸邊的礁石上,迎向大海,任憑海風的吹拂,女性棕褐色的髮絲肆意地飄盪在空中。她輕撫放在身前的一架豎琴,纖細的青蔥撥弄著上頭的琴弦,旋律,從空氣中擴散而開,一直來到了我的耳膜內跳躍著。
「真好聽。」在她結束演奏後,我靠近她處的位置輕聲讚嘆道。
「……」沒有回話,女子只是對我微微地點了頭示意。
想更進一步認識對方,我嘗試著找了其他話題。「那是豎琴,對吧?」
「……」依舊以點頭作為無聲的回應,但我也沒因此感到氣餒。
「我叫做帕海,是這附近的學生,能否請問您的芳名呢?」
女子用手指指向豎琴的前柱,上頭有著一小短文字,我逕自上前察看「艾格」的字樣有些磨擦,但因為樂器的保養有加,所以還是能夠輕易地辨認出來。
在一連串的互動下,我大概猜得出她總是不開口說話的真正原因了──艾格她是瘖啞人士。
「很高興認識妳,艾格。」我笑著對她伸出手表示友好。
而艾格先是遲疑了一下之後卻只以同樣的笑容作為回應,只不過,她的手依舊停留在豎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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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從外地來的學生,目前求學的地點距離艾格每次都會去彈琴的海域沒有很遠。因為出生的地方開發較為落後、生活條件不佳,因此雙親總會希望家裡能出個學者以便改善全家的生活環境。而經由地方的牧師推薦後,爸媽更下定決心拿出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兌換金錢也要供應我到此地來學習知識。
因此我必須比別的學生來的加倍努力,無非是希望爸媽能夠有更好的日子。
在這裡,我除了學習之外,平常的閒暇時間就是寫作。我特愛寫些故事、散文、詩……無論是否有那麼一天會有人願意為了我的作品而多看幾眼,至少目前的我是為了自己而寫,寫的題材有想像、有真實、有傳言改編的,信手拈來的每一種元素都能當作我練習寫作的工具。寫著寫著……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寫到哪一天,只是它除了是興趣外,更是讓我寄託思念的媒介,宣洩出來的情感化為文字,我能夠暫時減緩對家人的想念,它能讓我有全新的勇氣面對世界,所以至少目前我還是不會停止寫作這件事。
只是現在,我除了學習以及寫作外,更多了一件事可做──來到海岸邊觀賞著艾格的個人演奏會。
艾格是位特殊的存在。她的音樂清澈動人,有股神奇的力量,彷彿只要陷入她的世界裡,時間的流逝就再也不會是人們關注的。熟練的撥弄著琴弦,艾格的儀態與海岸旁浪花一陣陣地拍打形成了壯闊的場景。在這個鬼斧神工的天然演奏廳中,只有艾格能夠駕馭造化的演變,就如同她就像是其中的領導者般既神聖又不可侵犯。
對艾格來說,每天來到這裡彈奏她的豎琴就是她對世界的發聲。
她總會在這段期間內把累積的情緒一次宣洩出來,她彈著,同時,她也在說話著。而萬物也會在她盡情大放異彩的同時,與她一同吶喊著。
她的音符就像是我的每一個字母,我們都是為了自己的生命而出聲。也許我們看似渺小,也確實默默無名,更有著各自先天不利的條件,但我們都依照著自己的心去走,順著我們的本性,用力對世界吶喊。
艾格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只知道愛音樂的艾格,其餘方面的她,我不曾認識過。而艾格好像也不想透露,在各自都不想破壞這段緣份的情形下,我選擇尊重她的決定。
直到某一天開始,艾格與她的豎琴再也沒有出現在那個熟悉的位置彈奏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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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距離艾格演奏很接近的建築物內,我正在為了一個目標而追求著,這間教室,我在這裡學習、我在這裡成長、也在這裡見到了人生不同的境遇。
而大海,則是艾格的教室。
她能在造化的呼應下改變節奏的快慢、音符的激昂程度。每次的學習,即便演奏的旋律永遠相同,但仔細一聽還是能察覺出其中的變化。假使今天的天氣晴朗,大海波光粼粼,艾格的演奏也會顯得較為抒情、悠閒;反之,大海的怒號、浪花的劇烈起伏,讓與其距離相近的艾格演奏的則是一首憤慨的曲子。
我們的本質看似相同,都是為了自己而學習著,但實際上卻是以不同的方式表現我們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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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消失之後,我還是會定期到那片海岸旁,找著平常觀賞她演奏的大石頭坐好,而目光始終落在那塊看似遙遠卻又逼近的礁石。
以前,我總會在她彈奏豎琴的同時創造著我筆下的故事。嚴格說來,那篇小說就是因為艾格的音樂才能順利誕生的吧?艾格溫柔的彈奏,使得我作品中的主角也很溫柔,他與她的故事其實平淡,但在平淡中卻有著偶爾會在艾格演奏時出現的激昂音符。
故事裡的起、承、轉、合,伴隨於艾格豎琴地訴說。
原本我想要在故事完成後送給艾格做為謝禮的,感謝她讓我在異地也能尋找到與自己情境相似的人。
但她卻消失了,毫無預警地離開,就好像她的音樂不敵大海的拍打也跟著沉入其中。
在學業完成後,我也準備收拾一切留戀與行囊回到家鄉。
只是艾格的笑容,我始終帶不走。因為太美,所以我必須留給原本屬於她的地方。
將完成的小說裝訂好,上頭放了顆石頭放在距離礁石有點距離的草地上,我心裡暗自忖度艾格只是出了趟遠門,事後她還會回來這裡發現這本小說的蹤影。
感覺有點天真的想法讓我不經意地苦笑了。
「帕海啊!」自我現在所站之處還有些距離的人大喊著我的名字,回過頭一看,那是教我一切知識的老師。
「老師?怎麼了嗎?」因為老師有些年紀不適合走有坡度的道路,所以我腳程快了對方些許地趕到了他面前。
「這、這個……是、是一個女孩子要給你的。」
一疊有些摺痕的紙張的到我的手裡,稍微翻閱過就可以知道那是份樂譜。
而我的內心似乎還有某個地方還抱持著希望,一點點的可能也好,我希望對方還在這。「老師,這你怎麼拿到的?你見到對方了嗎?」
「不是啊,你、你別激動!」
聽到老者的制止我才發現自己的行為好像有些越矩並連忙道歉。
「這東西原本是那個女孩子偷偷放在教室外門口的,然後我是剛好經過而已,不過……她光是看到我就急急忙忙地逃走了啊,我都來不及問她什麼呢。」
「但是她身上有剛烙上的奴隸印記,我想……她應該是被某個貴族買下了吧?」
感覺這些話都距離我的思緒愈來愈遠,我漸漸不能將一切與艾格作出聯想。奴隸?買下?艾格嗎?……她的微笑與時常彈奏的旋律頓時一併在我的腦海中重複撥放著。原本油然起而生的希望到最後卻是被重重地擊碎,只不過……我想艾格應該比現在的我還要痛苦吧。
我的小說,是歸屬於那為了自己生命而拚命彈奏著的女孩寫的。
倘若現在女孩再也不能為了自己而活了,這小說存在的意義又在哪?
我憤怒、我難過、我絕望、我憎恨……但這又有什麼用?
無語的我只能帶著樂譜離開這個我拯救不了女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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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老師道別後,我揹著行囊徒步走回故鄉。在休息的片刻中,我拿出艾格留下的一疊紙張,那樂譜的背面是有點凌亂的字跡,可見當時她寫的是如此倉促。
『給 帕海先生:
您好,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與您互動吧?不好意思,第一次留言給您就是一場道別的開始。假使我的文筆有任何不妥之處也希望您別介意。
也許您早就知道我是個啞巴了,再加上我很不會面對不熟的人,因此真的非常感謝您還是如此有耐心地和我相處。
其實,我們第一次的見面是有些誤會的,不過仔細想想這樣的結果也沒有不好,所以我就讓這個誤解一直保留著。但既然已經到了最後,我想還是老實告訴您好了。「艾格」並不是我的名字,是我一直演奏的豎琴之名,而我原本也是個沒有名字的人,既然您願意以「艾格」稱呼我,我也非常榮幸地能夠接受您的賜予。
我非常享受能於您一同忘我地投身在自己所愛的興趣中。對我來說,那段時光非常自由,我的音樂、你的文字,是彼此溝通的語言。曾經有過好幾次,我都想要試著瞭解您筆下的故事到底是怎樣的世界?是與我的音樂相同嗎?都是那種渴望可以為了自己而活並努力生存著、奮鬥著的生活嗎?見到您能夠在我的演奏下寫出一張又一張的紙稿,這也間接鼓勵我更加用心彈奏。
演奏豎琴是我在成為奴隸前的工作──我是名提供娛樂給貴族的演奏者。之後因為某些原因,我被人以金錢買下,也因此被限制住了自由使我無法再到同樣的地方提供音樂給您創作。
而現在,我的主人就要到別的地區進行新的貿易,因此我也必須一同離開這個地方。
非常抱歉,因為我的內疚給您留下了不好的回憶。
非常抱歉,因為我的自私不能給您的作品一個有始有終的陪伴。
非常抱歉,一直到了離開前我都不敢告訴您我的真實身分是如此低賤的事。
一直到了最後,我對您的話沒有一句離別,只有滿滿的歉意。
至於那首曲子則是我自己編的,如果有這榮幸的話,希望樂譜的曲名欄能讓帕海先生親自填上,而樂譜就送給您作為陪我度過這段時光的禮物,不算貴重,但是我唯一有價值的東西。
祝 平安幸福
艾格 上』
坐在眾人認真學習的教室,我偶爾會分心寫個小說,假想自己是故事中的其中一個角色。在世界安靜的瞬間,艾格的旋律總會在我耳邊響起,那首名為卡農的曲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