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外頭的吵雜震耳欲聾，驚醒了我。
怎麼了？好冷。地板的冰寒隔著衣衫，涼徹腹部。我記得黑捲和我被人綁走，強戴上眼罩，接著就……我的頭好痛。這是哪？有別於外面，這個房間相當沉靜、平穩。但右方不時傳來掌聲，和麥克風的清響。好吵，隔壁在聚會？嗯？我被關在旁邊的密室？我用力呼叫有用嗎？
「……嗚……哇。」
舌頭盡是嚐到汙臭，破布堵住我的嘴。
「嗚……」
我想伸手拔開，卻驚覺雙腕被繩子緊纏。怎麼會……我的腳踝也被固定。可惡，好難受，放開我。我如蛆蟲扭動，使木質地受擠壓，喀嘎喀嘎……這時，有東西爬上我的臉頰。
「……嗚嗚嗚。」
我相當驚慌，無法冷靜辨別那毛茸茸的是什麼……別靠近我，走開。刺刺麻麻的好養，到底是什麼？
「……哇嗚。」
甩不掉就算了，耳朵還被他叼住。尖尖刺痛，使我全身僵硬，雞皮疙瘩。我拼命掙扎。
「是妳嗎，白華？是妳吧。」
「………」
熟悉的聲音，呼暖我的耳蝸。
「嗚嗚嗚。」
黑捲？對，就是他。只有那傢伙會咬我耳垂說話。
「咿嗚……嗚咿。」
這是哪裡？我們被抓了，要怎麼逃跑。
「我明白，妳心急的要我幫妳。但我四肢被捆綁，眼睛遭遮蔽，我想妳也相同吧。看來，那些傢伙知道我不是普通的貓。不過，他們對我不了解。我的尾巴還能動。」
黑捲滑下我的肩膀，繞到我背後。
「我現在替妳解繩。」
「──呼──嘩！」
歡呼聲又隔牆傳來。而同時，兩名陌生男人的晤談，越離越近：
「霍克華又帶新商品了，聽說這回很不一樣。」高音男。
「是一名的白髮女孩和貓。貓是異獸。」低沉男。
「女孩就算了。異獸？那不是很危險？」高音男。
「霍克華處裡得當，很安全。他思維與眾不同，貨物常獲佳評。有死忠的老饕會買單。」低沉男。
兩名男人推開門板，進入白華受困的密室。黑捲知曉，在我耳邊低喃：
「沉住氣，見機行事。」
說完後，就趴伏在我背後，休憩裝睡。
「……咦！真是雪白秀髮……那臉蛋好想咬一口。」
高音男尖聲，略為猥瑣。他走到我附近，黑影壓迫在我身上。噁心的傢伙走開。但磨牙咀嚼，越啜越響，飢渴的快裂嘴撲上。
「別動歪腦筋。要是被霍克華發現，我們將死無全屍。」
低沉男介入制止，他攔腰抱起我，扛在肩上。接著說：
「那隻貓你拿。」
「呿。」
高音男興致全消，不情不願捧起黑貓，走離空室。
這座地下拍買場，是廢棄劇場改造。來賓需是入會成員，且客層廣，有貴族、政客、科學家等。他們只做五件事，就能完成商品購買：出價，競標，得標，結標，後台取貨。過程非常簡單，只要有錢，沒有買不到的商品。
這拍賣所與一般賣場不同，商品拍賣條件，只有一個，「稀有」。只要符合，滅絕動物的化石、某國總統的肝臟、十六世紀皇室財寶等等，都能上架提供客戶選擇。因此，對喜愛癡狂、泯滅人道的蒐藏家，是絕佳的商場。
我當年不知情，回憶模糊，但有些事我沒忘。透過黑捲的眼睛，我看見理性與慾望的界限。
黑捲和白華先前待在後台休息室，現在被帶往隔壁的大廳。
他們被扔在舞台的中央，而台下觀眾零星散坐，各擺神態。有的漠對舞台布置，有的與友人討論商錄，有的低望捧著的戰利品。直到台上工作人員掀下女孩和貓咪的眼罩，稀稀疏疏的談聊，才默入腹中。
「………」
一道光扎醒我。黑捲的眼睛被台上明燈刺痛得眯細。我求個安穩，緊貼著他。這是哪裡？我們被帶到什麼地方……出了家宅後，我做過準備，要在不歸的世界，冒險探索。但至今無法如願，被世道的險惡轟擊，四散破碎，飄盪在紅潮的浪波，載浮載沉。
「第十號商品，是位白髮女孩。如各位所見，髮色純白，眉毛銀亮，眼睛明清似霜，就像雪世誕辰的玉雕。起標價十枚普羅旺金幣，競標成功就送女孩手上稀有叉尾貓。」
賣場主持聲音宏亮，叫響這次商品拍賣。
位上群眾議論紛紛「確實很稀奇呢？全白的人類？真的嗎？」「看不見的地方也是白的嗎？」「搞不好是假貨？」「這位賣家是名人，絕對可信。」，研究手中商錄列文。把精神的焦點，全投注在台上女孩。
「……嗚。」
白華瑟縮身子，倚靠黑捲。為什麼透過貓咪的雙眼，會看到這景象呢？好可怕，我們一樣是人類，為什麼把我當物品看待……不要、不要，不！要！
「……好想……逃。」
少女極度拒絕，胃脹想吐，彷彿肚懷彈丸，在體內激盪碰撞。她急欲逃開，但身子不聽喚，僵硬發抖。
那些群眾的眼目，在暗黑的客座上閃閃明銳，如暗處窺視，靜待時機的飢餓狼群。少女產生錯覺，就像赤裸身子，被監禁在修羅血池，拔皮刮肉，奇痛難忍。
「……黑捲，救……我。」
「放心吧。」
黑捲溫柔的說，緩慢閉上雙眼，讓世塵垂下黑幕。
「白華請放心，我們能度過難關，我會陪妳撐過去。」
窩心細語，真誠傳遞，女孩在漆黑中落下眼淚。
「……嗯。」
她吸吸鼻子，將鼻頭埋入貓咪的柔毛，暫隔外界的喧囂，躲入那熟悉的黑暗。
「請客人下標，在十分鐘就結束此商品拍賣。」
男子相貌清秀，穿西裝站在台側的講桌，拿麥克風主持。
「沒人要下標嗎？」
主持又再詢問。
「十五枚。」
後層隱沒在漆黑的席位，響起粗沉腔調。
「好，十五枚一次……十五枚兩次……」
主持舉手提醒客人，連響兩句官腔台詞。
「二十枚。」
前排有人競標。
「五十枚。」
又有人參與標價。
「五十五枚。」「七十枚。」「七十五枚。」接連叫價四方竄起。群眾意識被引導，有人打頭陣，就能卸除他人的猜疑與猶豫，放膽跟隨。但這些起哄的都是鹹魚雜兵，只有一位真正渴望。
「一千枚。」
末層最初起價的那位男人，比起手勢，凜然而立。他極盡嚴肅，全然不後悔，將目光投射舞台──那名嬌小瑟縮的女孩。他，就是要得到。
「──嗚嘩！」
千枚金幣的價位，壓下雜魚蝦兵的吱嗚嚼詞，強勢登上數字的高位。
「一千枚一次。」
參與競爭的客人沒再抬價，細語呢喃：「不會吧，真值千金。」或閉口無語，沉澱心情，等待倒數的決議。
「一千枚兩次……一千枚三次。成交。」
歡呼掌聲此起彼落，這筆交易達成，並破了當日最高結標價。在客人們開始討論下批商品時，奪標的男子卻上台搶走司儀的話筒。
他抬起一隻手，指尖夾便紙。
「一千枚的支票在這。我想賣主一定很開心，他快變富翁了。但是，我要抗議，因為他藏起商品附帶的配件。」
講台前說話的男子，打破禁忌。地下拍賣的默規之一，就是購買後不得對商品有議。幾名待命的西裝大漢上台，制伏男人，架起他的雙臂。
四座客人議論「這傢伙怎麼了。」「有錢人的少爺病？」。幾名女性顧客「長得真帥，我喜歡這型。」「帥氣的男人，果然出眾，做事特別仔細。」「男人總是過於衝動。」差強人意的評論。
詞句口出，淹沒客席，紛紛論議。在洶湧的辭浪中，賣主從台側登上。並示意西裝壯漢放開買方。
「不愧是你，亨普斯。情報來源快又正確。連替我抹黑時機，都拿捏恰好。商品確實有配件，但我沒有違反大會規定，貨物明細，可沒填上贈送喔。」
亨普斯早算出，賣家霍克華不會那麼乾脆。上台公開挑釁，就是希望逼迫他交出那東西。
霍克華又說：
「配件就是配件不能拿來賣。不過，竟然那麼在意，我們來交換吧。」
亨普斯對即時敲詐不當回事：
「你要什麼？」
「要什麼呢？這物件的價值對我不重要，但你很需要……嗯。」
霍克華作秀苦思，演給底下客人看。
「就那個吧，盤據在貴族街地鐵的紅蛛腿，要新鮮的。」
「──刷刷。」
此話一出，台下識貨的顧客，差點噎到。紅蛛腿價值評為上級，為了一個賣不了錢的東西，有人會賭上財力，或性命換取？這是不可能，那些知情的小眾，聽到都快笑翻。
但當事人不以為意，絕不躊躇。亨普斯斷然接受：
「給我一晚，我就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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