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公眼光果然不差!”聽了童英所言,曹操忍不住贊道。
聽到盧公的名字,童英不禁面色一黯,隔了片刻,才緩聲說道:“孟德可知?盧師亦是為那董賊所害!”
“什麼!”曹操聞言不禁面色一變,沉聲說道,“此事你是從何而知?”
童英還沒來得及回答,曹操卻是仔細將童英打量了一遍,眼角的餘光瞥到大帳角落裡放著的藥渣,忽然緩聲道:“我聽聞十數日之前有司空府曾有刺客,莫不是...”
“孟德不用猜了,那刺客的確是我。”童英也不瞞他,乾脆的承認了,“只可惜那董賊身邊有高手護衛...”
“童英,不愧真勇士也!”曹操贊道,努了努嘴,還想說點什麼,忽然胡車兒卻在帳外大聲道,“洛陽有事。”
“進來。”童英眉頭微皺,看了曹操一眼,高聲說道。
胡車兒大步走到帳中,見童英身旁坐著曹操,目光中頗有猶疑,童英卻道:“無妨,有事直說。”
“遵命!城門校尉伍瓊刺殺董卓,被殺了。”
童英不由一驚,曹操卻是眼前一亮。
這個城門校尉伍瓊,卻是一個受董卓信任和拉攏的人。伍瓊字德瑜,汝南人,少有大節,為郡守門下書佐。而後大將軍何進征辟伍瓊為東曹屬,後遷侍中、河南尹、越騎校尉。後來董卓進京,伍瓊雖被降職為城門校尉,可董卓屢次延請,深以為重。
伍瓊的名頭,童英也是聽說過的,卻不料此人竟會去刺殺董卓,於是急問道:“如何殺的?”
胡車兒道:“伍瓊著小鎧於朝服之內,藏佩刀謁見董卓。伺機出刀刺殺,但董卓武藝不差,又兼力大,退卻幾步避開刀鋒,便反擊將伍瓊擊倒了。”
童英揮了揮手,胡車兒便默默地退出,默然良久,童英才是一聲歎息。
孰料曹操卻道:“伍瓊武藝並非不堪,之所以功虧一簣,錯在無利刃在手。昔年專諸刺僚,將魚腸寶劍藏於魚腹之中,是以一舉功成;荊軻刺秦王,為求一刃而耗費千金。同樣的道理,若是今日伍瓊換以利器刺殺董卓,未必便不能成事!”
“孟德所言極是。若是給我一把利器,我必定能殺董賊於劍下!”童英點頭道。
“勿急,凡事謀定而後動。董賊武藝高強,又兼伍瓊今日舉動,此後極有可能身著鎧甲。若非良兵,只怕不能成事。”曹操搖頭道,“何況你之武藝,世人皆知,貿然求見董卓焉能不防?”
“孟德所言也不無道理。”童英蹙眉道,“那照你所言,這刺殺一途只怕難成了。”
曹操搖了搖頭,忽然詭異的一笑:“童兄可曾見過我的武藝?”
“這...”童英細細回想一番,似乎從未在人前見過曹操動武,不由開口道,“我從未見過孟德的武藝,莫非...”
曹操搖頭道:“我的武藝,比起童兄是有不如。”
頓了頓,他目光閃爍,卻是話鋒一轉開口道:“但當年我學的乃是擊劍的功夫,並非將軍的戰陣搏殺之能。更兼這些年從未在人前對他人對陣,只怕那董卓眼中必定以為我武藝不顯,這反而是我等一個良機!”
聞言,童英不由一喜,然而片刻卻又皺眉道:“此計雖好,但還是得尋一良兵才能付諸實行。昔日專諸刺王僚,以二尺魚腸藏於魚腹之中,猝而刺之,力貫三重鎧甲方能全功,這良兵,還要短小方能瞞過董賊耳目的搜查。”
兩人苦思冥想,卻是都沒有什麼短小而精悍的兵器。
末了,童英突然道:“有了!昔日童英跟隨盧師於河北戡亂平叛之時,曾經在葫蘆谷從賊酋張角的手中奪得一柄七星寶刀。那寶刀只有二尺許,削鐵如泥,端的是不世出的利器。”
“那七星刀現在何處?”曹操急問道。
童英的神色須臾又復歸沮喪:“我當時將這寶刀送給了大將軍,希望他能打通關節,營救盧師。可惜...”
“罷了,良兵之事,你我再多方尋訪便是,天下之大何愁找不到一把利刃。”曹操搖了搖頭,開口說道,“董賊其人黨羽甚多,即便我等擊殺了賊首董卓,其手下亦是極有可能趁機作亂,我們切不可重蹈十常侍之亂的覆轍,需想個萬全之策才是。”
“孟德所言極是!”童英點頭道,十常侍的亂象他自然見過,不由當下道,“我營一千五百人外,俱為有志之士!董賊府上守衛雖然森嚴,然兵士稀少,只需雷霆一擊,必定能一舉破之,諒董賊插翅也難逃,屆時便將其黨羽一網打盡,不留後患。”
“我那一校亦是還有數百士卒,然似乎還是稍微少了些。”曹操沉吟片刻,皺眉道。
“這...”童英想了想,忽然開口道,“何不求助袁本初,他如今是為西園禁軍之首...”
“難道你不知道本初他已經徙為渤海太守了?”曹操瞥了童英一眼,將那日在董卓府中發生的事與童英說了一遍。
“想不到此人能在如此威壓之下仗義執言,也算是英雄,可惜業已出京,否則若是能求得其相助...”童英不無感慨的說道。
“嘿嘿! 童兄實在是太天真了,你還當真以為那袁紹是在仗義執言,憂心社稷不成?”曹操卻是打斷童英的話,冷笑說道。
“難道不是麼?”童英詫異的問道。
“當然不是,這不過是他那叔侄二人合演的一場戲罷了。”曹操憶起那時袁隗臉上得意的笑意,眼中不自覺的閃過一絲不屑。
“孟德此話怎講?”童英追問道。
“如今京畿之地,董卓勢力愈盛,人人只知他司空之名,焉知天子。這樣的情況顯然不是那些士人們願意看到的,但在董卓眼皮底下,勢難有一番作為,因此那袁紹借機自請出京,只要到了山東之地,那便是天高任鳥飛,董卓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曹操緩緩說道。
“可是他就不怕董卓當場發作,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麼?”童英皺眉道,“董卓其人心狠手辣,此事未必做不出來吧。”
“董卓心狠手辣是不假,然而他根基未穩,又要行廢立之事,必定要征得天下士人的擁戴,那袁氏一門根深蒂固,若是大動干戈,只怕連董卓自己也要傷筋動骨,因此他也只得任由袁紹離去,還封他做了渤海郡太守。如此一來,他袁紹非但贏得了不與奸佞同流合污的好名聲,還遂了自己的心意...”曹操冷笑連連,“如此心思深沉之人,我倆豈可將身家性命加諸在他們身上?”
童英默然不語,有了曹操這一番分析,他自然已經明悟袁紹之意,忍不住搖頭歎道:“借社稷之危來謀自己的前程,此等人著實下作。”
“罷了,兵在精而不在多,有兩千人亦是足以成事,這兩日你我便可以尋找那良兵,一旦尋到,便立刻動手,早一日剷除奸佞,便能早一日還我大漢朝一個朗朗乾坤!”二人又商議了良久,畢竟刺殺董卓之事事關重大,除了對方京中再不敢相信其餘一人,因此到了最後,曹操也只能無奈說出這麼句話,然後與童英拱手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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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曹操從西園軍中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日頭西垂,隱現昏黃之色。
曹操騎著瘦馬從長街走過的時候,路過司徒王允的府邸,但見府邸儀門處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他心有疑惑,便去詢問儀門的管事。
那門子答道:“司徒大人今日延請百官公卿,凡是漢臣,皆列其中。”
凡是漢臣,皆列其中?曹操微眯起雙眼,若有所思,旋即微笑問道:“不知司徒大人可曾延請驍騎校尉曹操?”
門子想也不想的答道:“曹操閹豎之後,實不足賴,他為董卓所重,乃是漢賊,如何是漢臣?”
曹操眼中厲芒一閃,這些時日為了接近董卓,他的確也做了不少違心之事,然而想不到落在他人眼中自己亦是變成了漢賊,曹操不禁一時悲憤莫名,然而他畢竟不是一般人,片刻之後卻是哈哈大笑,大步走進了大門之中。
門子急問道:“你是何人,敢擅闖司徒府?”
曹操腳步不止,早已進了府中數步:“吾人,乃曹操是也!”
門子頓時目瞪口呆,立在原地。
曹操的到來,令王允大感驚訝。此人是他特意從名單上劃掉,不打算宴請的董系新貴,孰知其人竟是不請自來,顯然是刻意為之。
而曹操亦很是隨意,隨口叫來從人,在一列長案的末尾加了一席,自斟自飲,也頗見閒情逸致。
可曹操舒坦了,在場的眾人,尤其是新任的司徒王允,卻不舒坦了。王允因伍瓊刺殺董卓一事,匆忙間宴請眾人,為的乃是商議出一個對策來來應對董卓廢立之舉,卻不料為董卓所重的曹操突兀而至,讓他頗有些拘謹。
有了曹操,有些話便不能說開,王允又無法將曹操趕走——來者是客,更何況當著眾人之面,曹操可以逾越禮數,王允卻做不得違禮之事。
於是乎,眾人從文景之治、黃老刑名之術聊到三代之治,上古賢聖,從呂后亂政聊到漢武帝作《秋風辭》,花前月下,風流韻事,乃至於文韜武略,歷史隱秘,無所不包,無所不含——就是沒有談到當朝局勢。
一場原本用作未雨綢繆的宴會,在壓抑和漫無邊際的閒聊中結束。
及至眾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曹操還在默默地自斟自飲,他酒量不錯,竟然還沒喝醉。
等到只剩下曹操一個客人,天色已然全黑,王允終於耐不住性子想要下達逐客令,曹操卻突然站了起來,哈哈大笑:“王司徒,今日百官群臣,不過土雞瓦狗耳!”
王允已是隱隱有了慍怒:“驍騎校尉何故如此狂狷?須知月滿則缺,水滿則溢,天道有常,不幸一人。”
他這話很清楚,有些事情並非不報,只是時候未到而已,你現在得志,保不准明天就要摔個一塌糊塗。
曹操笑聲方止,沉聲道:“董卓名為國相,是為國賊,人人得而誅之!王司徒今日設宴,不正是為了此事麼?可惜百官群僚,卻無一人敢說出來,不亦悲哉,不亦悲哉!”
王允臉色一變,沉吟片刻,卻是快步到了曹操跟前:“孟德小心說話,你我後堂細說。”
曹操說了這兩句大實話,讓王允對他的態度大為改觀,以至於方才硬邦邦冷冰冰的“驍騎校尉”,也變成了親昵的“孟德”。
王允讚賞曹操的勇氣,卻還是不敢太過信任。到了內堂之後,王允便問道:“孟德以為董卓此人如何?”
“看在眼裡,明在心裡,司徒大人還用明知故問?”曹操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沉聲說道。
“茲事體大,須得妥善謀劃,不可有失。”王允搖了搖頭,開口道。
“如今大權盡付與董賊之手,多拖一天就困難一分,你們只道妥善謀劃,卻不知尚未謀劃周全,董賊已經部署內外,堅如磐石。如是一來,董賊高枕無憂,諸公的謀劃還如何妥當?”
王允被曹操問住,沉默了許久,只得說道:“那依孟德之意,是要儘快,可是如何個儘快法...”
“書生謀事,十年不成。”曹操語帶微諷的開口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方法,能比一刀子下去更快呢?”
“伍瓊之事猶在眼前,董賊豈能沒有防備?孟德所言實在不妥,此事太過行險,不宜採納,還是另擇他法為佳。”聞言,王允不禁面色一變,連連搖頭道。
孰知,曹操卻是大笑三聲,急聲道:“那便坐等著董卓收攏權力,安插心腹便了。曹操不才,也能在相國大人手下混得風生水起,司徒大人和一幫老臣,就儘快備齊棺槨,等著家人幫你收屍吧!”
曹操此話說得分外難聽,王允禁不住臉色大變,便要下逐客令,將這不知好歹的狂徒逐出門去。然而努了努嘴,剛想要開口,兩眼卻似乎看到了什麼,站起身來,對曹操說道:“孟德且稍帶片刻,我去去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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