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
豐沛的陽光灑照,將蒼翠樹林染上金黃的光彩。翠林蔽日、密葉蔽天、樹蔭如海。但日光自細密若沙的孔隙間篩落,篩出的光線在落葉上迤邐,使其熠熠閃爍。而蟲鳥引吭高歌,恍若特地為這般光景詠唱、伴奏,譜出一首優美動人、清新悅耳的森林交響曲。
霎時,落葉遭到踩踏,窸窣作聲,並且揚起。而後樹枝被外力搬弄,枝葉摩挲。
擁有一頭烏黑俏麗短髮青年女子,在林間穿行。她眼望蓊鬱蔥蘢、生氣盎然的情景,不禁眼瞳發亮,喜出望外地自語:
「太好了!終於來到這裡了,我還以為迷路了呢。我一直想望的森林,就在這裡!」
她歡欣不已,宛若小孩子般興奮在林間跑跳,扎眼的陽光,打從密陰間擠過,日暉灑盡她的臉上,她瞇起眼,盡情面向陽光,面頰隨之耀白、透亮。
青年女子一面面向日光,一面輕靈地跑跳前行。
頃刻,陽光遭到前方大片樹蔭遮蔽,幾近遮蓋了天。周圍,急遽黯淡下來。
女子旋即全身籠罩一層陰晦,她放慢速度,停止跑跳,並望向前方──
一棵枝葉繁茂的巨樹,幾乎阻擋她的去路。巨樹散發的宏偉氣息,使她屏氣凝神。片晌,她朝巨樹前去。
走近一看,發覺樹幹異常地粗糙,她滿臉疑惑,伸手碰觸樹幹。
在觸碰到樹幹的剎那,樹皮遽然剝落,恍然瀑布直瀉而下,扎傷女青年的手掌。她驚叫一聲迅即將手縮回,但手掌仍傷痕累累。
「怎麼會這樣?」
登時刮起狂風,她瞇上眼,用另一隻未受傷的手臂遮擋她的雙眼。
待狂風停止,黑髮女子手臂移開後睜眼,──一片枯黃的花瓣黏附在她的手臂上。
女子更加困惑了,她緩緩趨前。而後停下腳步。
眼前景象──令她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遼闊無垠的枯黃花木,映入眼簾。她俯身,更發現不可勝數凋萎花朵與滿地的黃褐色枯葉相雜。它們縱橫交錯,是樹林的唯一點綴。
女子緩緩起身,踱步行走。籠罩在她身上的陰霾更深了。
「為什麼會忽然變成這個樣子……啊!」女青年尚未語畢,便遭地面的樹枝絆倒,頭部重摔在地。
她的雙眸發黑,意識逐步迷茫、視野愈加混沌、森林倍加晦暗了。身心,彷彿墜入黑闇無底的谷淵……
◎◎◎◎◎◎◎◎◎◎◎◎◎◎◎◎◎◎◎◎◎◎◎◎◎◎◎◎◎◎◎◎◎
恍惚之間,女子感受到沙塵拂過她的身軀,縱使視野一片蒼茫,但腦海依然浮現,黃沙瀰漫,掃盪僅存的蒼鬱山林──轉瞬,整座森林即遭覆沒,獨剩一望無盡的漫漫黃沙與光禿山丘了。
無盡、無盡、漫漫、漫漫……
◎◎◎◎◎◎◎◎◎◎◎◎◎◎◎◎◎◎◎◎◎◎◎◎◎◎◎◎◎◎◎◎◎◎
黑髮女子逐漸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依然一片亮白。
她伸出顫抖的手,在空中亂抓,隨後無力放下──碰觸到了潔白棉被。
「醒了嗎?依禎!現在能夠回答嗎?別亂動,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依禎轉首,望見一名青年坐在床邊守候,神情難掩激動。
「……君韜?現在我只是有點累……這裡是哪裡,我剛才不是還在森林裡嗎……」
青年握住依禎的雙手,壓低嗓音道:
「待會我會解釋,妳現在能夠沒事真是太好了!依禎……聽我說,妳根本就沒走到森林,那只是夢境而已。」他續道:
「而且妳去的地方本來就沒有森林,那附近建立了城鎮,因此山坡地被開發,山林當然都被砍伐了。只不過後來應當地住戶要求,因此才又種植一小塊人工林,現在樹苗還都很小呢。」君韜淡漠的聲氣中,意味深長。
「妳要去的應該是『香格里拉森林』,『香格里拉』是那城鎮的名字。」
依禎思索須臾,輕語:
「啊,我明白了,那裡好像只有『香格里拉』的人工林,是因為我自己沒問清楚,就誤以為是一大片的天然森林……」她續言:
「而且我後來好像迷路了,因為走到一片像沙漠的地方,又找不到人求助,結果……」
君韜接話:
「沒錯,妳就脫水了,然後就昏過去了。所幸後來有善心人士路過,就叫了救護車,並將妳帶到救護車容易到達的地方,才將妳送到了醫院。」他仍緊握依禎的掌心,並故作鎮定。但神色難掩黯然:
「妳所遇到的沙漠,是山林砍伐後沙漠化的結果。從被砍伐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日了。今年都2032年了……」他眼神望向窄狹的窗外。
「妳的父母出去辦事,一小時後可能會回來。現在我請護士來看妳的狀況。」君韜鬆開她的掌心,並且起身離去。
在他走近房門時,倏然停下腳步。
「……救護車的聲音。」君韜的語調很是深沉。
「哎?好像是有……君韜距離窗口那麼遠的地方,居然還能先聽到呢。」
依禎翻身,豎耳傾聽,窗外愈發靠近而響亮的警笛聲。
當依禎將身子翻回去後,青年已步出病房,依禎只瞥見,那恍若驚鴻一瞥的背影。
依禎若有所思,而後左手握緊床沿,奮力地撐起身子。她面向窗口,窗外落日西沉,昏黃的天際尚殘留一抹晚霞,而大廈林立、井然有序的道路城景,宛若覆上一層金網,是何等的密集、何等的璀璨。卻又何等的緊迫、何等的拘束……
她蒿目瞭望,隱見一輛救護車朝山路急馳,高頻率的刺耳警笛聲依然在她耳畔盤繞、響徹……
「究竟要去哪裡呢……」
警笛聲漸遠了──依然奔馳的救護車,馳向一座矗立高聳的黃土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