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者的挽歌】第六章

　　我錯了，我錯了，好嗎？

　　我錯了。

　　拜託，要說多少次錯了也可以，讓我稍微看見一點光芒就好了。這裡很黑，也只有漆黑，透不進光芒，也沒有任何其他的生物。

　　我錯了，真的，我真的認為我錯了，我是真的那麼覺得的。

　　所以，拜託，我說了那麼多遍了，誰也好，拜託，我只是想看一眼光芒，或者，我只是想看一眼，那金碧輝煌的回憶。

　　拜託。

　　我錯了。

　　真的。

　　為什麼什麼都沒發生？為什麼什麼都沒改變？為什麼這片漆黑仍然不為所動？

　　不是這樣嗎？不是我錯了嗎？還是我還要做些什麼？我還要怎麼做才能看到一絲曙光？

　　只是一眼也好，拜託，誰都好，拜託。

　　側耳傾聽，我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聲音。我仔細的聽著，才發現原來回音一直都沒有消失。原來，只是變少了，變得沒那麼顯眼了，但很久很久以前的回音，並沒有被謾罵聲取代，而是繼續回蕩著。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是嗎？

　　我努力的叫喊著，奮力地祈求著以新的呼叫聲將以往的回音抹消。

　　沒有用處。

　　聲音不斷回蕩著，沒有消失，反而因為新的叫聲的加入越演越激烈，變得更加的吵雜，更加令人心煩意亂。

　　我到底要做些什麼？至少讓我再看一眼就好了，我只想確認一下，那金碧輝煌的回憶，是否仍然耀明奪目，是不是傳承下去了，或者改變了也可以，只要讓我再看一眼就好了。

　　一眼就好了。

　　為什麼我不能離開這裡？

　　在這片漆黑中，我一直感受到的只有無力感。沒辦法看見，聲音沒辦法傳遞出去，無論做什麼都亳無意義，我什麼都沒有辦法改變。

　　為什麼事情不能照我所想的順利進行下去？為什麼我什麼都沒辦法改變？

　　只令人感到沮喪的無力感。

　　就像詛咒一樣，從那時，逼著我作出第一次選擇的時候開始，一直都追隨著我，告訴我，我什麼都不是，我什麼都沒辦法改變。

　　明明我也很努力了，很倉促卻也很用心地安排著每一步，卻還是只能以失敗收場。那個用著「功德」來兌換時間的作法，明明一開始很順利，最後仍然因為那微小的漏洞，因為沒有人主動許願，出現了差錯而一發不可收拾。

　　那股無力感一直在催促我放棄。

　　但我沒辦法，也根本不可能放棄，因為那是多麼金碧輝煌的回憶，多麼重要，我怎麼能放手。

　　所以我想要證明我有能力去改變，有能力讓一切導回正軌，也許可以說，當時我稍微被那一直纏繞著我的無力感激怒了吧。

　　於是我再次作出了選擇，在放棄和繼續的道路上，我再一次選擇了繼續，用著我的方式去突破那道路上寫著不可能的重重困境，在絕路之前找到敲碎牆壁繼續前進的方法。

　　如果沒有人想要許願的話，如果我必須要有人向我許願的話，那麼就誘使他們，逼迫他們不得不許願吧。

　　我審視著，思考著，造成旅行者怠惰，沒有渴求，缺乏積極性的原因是長久以來的和平和安逸，以及沒有對死去的恐懼，亳無管束的自由。

　　如果是因為那樣的話，那就全部奪去吧。

　　不想許願的話，就承受「功德」較多的人支配，讓一言一行都必須被人掌管吧。

　　不想許願的話，就去搶奪他人的「功德」來逃避被他人所支配吧。

　　不想許願的話，就到致死率高的時間線做任務來補上被人搶奪又沒有實力討回的「功德」吧。

　　而沒有願望，不許願，只是單純的想要享受支配他人的話，就中斷等價交換奪去性命吧。

　　沒有動力，就不要怪責沒有機會，我已經給過了，是沒有爭取的錯。

　　自從我這樣下定決心，狠下心作出第二次選擇之後，一直壓著我的無力感好像消失了，好像，好像能我夠改變什麼，我能夠讓一切都向著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並不是被動的接受。看著那些旅行者在那之後奮力為賺取「功德」換取願望的模樣，看著到手的時間，那情景是多麼的令人開心。而為了增加競爭，我還特地新增了所謂的「商店」，同樣以「功德」為貨幣，讓旅行者能增加自身的武力值，不單能帶到並在其他時間線使用，還能在搶奪他人的「功德」上派上用場。反正，那些是由我所給予的，如果加以反抗，我還能隨時收回。倒不如說，兌換得更多，依賴性更強，對我而言反而是一大好處。

　　一切都再次步上旅途，向著好的方向發展。雖然那金碧輝煌的記憶仍然沒有絲毫的變化，但能存起來，用來跟那靜止的時間等價交換的時間越變越多，對我而言已經是相比來說的好事了。

　　然而，還不夠。

　　我果然，還是渴望著有什麼改變就好了吧。

　　雖然成功催動著那些人類積極地許願了，我還在途中偷偷地加了一次價，但要真的為那金碧輝煌的回憶作出改變的話，那些時間完全不夠。也許仍然是因為長久而來的和平消磨了上進心，即便我成功驅使他們行動了，他們的目標再怎麼長遠遠大，也只是落在剛好合格的邊緣線上。

　　是的，即使他們開始積極許願了，也只是為著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許願，隨意地只求能應付過去，不會被因此奪去性命就好了，這樣子的程度而已。那些動力，只會在有外部威脅時才會出現，若我再次取消那種制度，又會回到那沒有人許願的困境。

　　而更糟糕的是，又再次隨著時間流逝，在這種制度下又形成了新的風氣。可能也是我壓迫得太緊了，對於他們來說，最大的願望只是賺取夠多的「功德」，不是為了向我兌換什麼，而是擺脫被人支配的情況。至於真的到了不需被人支配的層次，又再度安穩下來，只許著合格線上的願望。

　　至於在制度一開始，「功德」就因為以前累積而早就在不會被支配的層次上的人，就更顯糟糕。因為從來沒有感受過被壓抑被掌管的感覺，對他們來說，只是從不許願也沒關係的狀況，變成需要稍微努力賺取「功德」許個願的情況罷了。即便後來我不斷提高擺脫支配所需的「功德」，對他們來說也只是稍微緊張一下，多做幾個任務，然後在再次達到標準後鬆一口氣。

　　我又再次感受到那一陣無力感。

　　但我已經作出了選擇。不管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的選擇，我都已經在放棄和繼續的道路上硬是選擇了在繼續的路上前進。

　　而我更沒有可能放棄。不管是為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還是為了對抗那無力感，我已經付出的那些用心和勞力。

　　所以我試了一次又一次的辦法，想過讓所有人「功德」清零重新開始，試過為旅行者強制定制目標，做過在旅行者做任務的旅途上故意設下陷阱增加難度，為求那逼迫感能帶動旅行者的上進心。

　　我不敢做得太過火。

　　因為那個等價交換，那個時間與時間的等價交換，那個為了延續金碧輝煌的回憶的等價交換，我一點，一點也賭不起。

　　到那個地步我已經承受不起失敗了。投注的太多，放棄這個選擇已經從表上消失了。硬走，我也只能咬碎牙齒自己含著血吞下去，沒有放手的可能了。

　　也許那時我有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行動吧。那個最原始的動機，已經慢慢增添了許多雜質，染上了不同的顏色。

　　如果，這就是我錯的地方，我想我也能接受。對那金碧輝煌的回憶失去了最純粹的目光，不再將所有關注都放在那上面，確實是一個不可饒恕的罪行。

　　我錯了，我做錯了，我承認我做錯了。

　　為什麼眼前仍舊是一片漆黑？為什麼即使我真心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也什麼也沒有改變？

　　不對嗎？不是因為這樣嗎？不是對我失去了百分百的忠誠的懲罰嗎？

　　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怎樣才能重見光芒？

　　拜託，誰都好，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我閉上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將思緒再次拉回回憶中。

　　在發現什麼方法都沒有用，挽回不了最一開始旅行者想要實現什麼，有所渴求的心情的時候，我再次被重重的無力感襲擊。

　　我仍然在收取著「功德」，仍然在收取著時間，但是，不夠，就是不夠。

　　我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儘管我其實沒有確實的方案能改變什麼，但在想到之前，我必須要得到更多更多的時間。

　　因為時間是尊貴的。只要得到更多更多的時間的話，一定能有所改變的。我一定能想到改變的方向的。那金碧輝煌的回憶一定能延續下去的。

　　所以我必須拋下那無力感。我必須找到方法。

　　在再次與旅行者進行交易，聆聽著他們那些微小的願望，被無力感困擾著而感到氣憤的我終於靈光一閃想到了辦法。

　　如果願望太過微小的話，就讓那願望變得更遠大吧。

　　用更直接的方式。

　　反正我確實有那個能力可以改變什麼，不是嗎？

　　在我那樣想著的瞬間，我一時都覺得以前那些迂迴，想要用外部壓力間接影響他們的做法都是多麼的可笑。

　　他們永遠都不會自己改變。

　　那就推他們一把吧。

　　如果對什麼有著渴望的話，就不斷將那個渴望催化，結成巨大的果實。

　　我找到方法了。

　　直接影響心智，以那小小的渴望作為基礎，讓渴望萌芽，成長為需要長期努力付出的願望。

　　扭曲心智。

　　扭曲人心。

　　我能看到，一切都真正地步上正軌了。自從我用上了直接干涉的方法操控並擴大旅行者自身的欲望之後，他們終於確切地有了改變。

　　放任欲望，許下更多，追求更多喪心病狂的目標吧。

　　我滿意地釋出了更多更多的選擇讓旅行者瘋狂地奉上一切來追尋。看著他們對自身的改變沒有絲毫察覺，對他人的改變也沒有絲毫感到怪異，從那是開始，我除了繼續換取時間時，學會了嘲笑。

　　嘲笑這個直接的方法居然那麼順利。

　　我不記得一開始是什麼原因讓我迴避用扭曲人心的方法去達成目標了，我只記得看著旅行者絲毫沒有任何清醒的現象，將情況越演越激烈，越來越願意為欲望獻上所有。

　　我不否認裡面有我的功勞。

　　但又有什麼關係？一切都是為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所以，為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一直許願，永遠都不要清醒過來吧。

　　在我得到足夠的時間之前。

　　沒有人能准許清醒離開。

　　不過，反正也沒有人察覺到就是了。

　　我嘲笑著沒有多加引誘，就因為我將選擇放到他們眼前，就開始不顧一切瘋狂追逐的人們，一邊細數著手裡越變越多的時間。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有一隻蟲子。

　　有一隻小蟲子。

　　一隻該死的小蟲子。

　　一隻該死的書蟲。

　　破壞了。

　　一切。

　　所有的一切。

　　死蟲子。

　　明明只是一隻卑微低賤的蟲子，卻一直都不受扭曲，只顧著實現自己那卑劣的讀書夢。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也成功讓那隻書蟲也沉入了美夢當中，為了實現願望而不斷追逐，明明一切都很順利，結果卻在最後的時刻擅自清醒過來了。

　　是誰准許這件事的？

　　為什麼會發現？為什麼要醒來？為什麼不就此沉溺於當中？

　　為什麼被關在這裡的人是我？

　　為什麼不能是那隻該死的小蟲子？

　　破壞了，一切，一切，那金碧輝煌的回憶，那完美無缺的計劃，全部的一切都被破壞了。

　　那隻蟲子才該是被關在這片漆黑中接受折磨的人。

　　不該是我。

　　但，為什麼，即使我多少次睜開眼睛，眼前都仍舊是一片漆黑？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到底怎樣才能看見光芒？

　　難道我真的什麼都沒辦法改變嗎？

　　我聽見有什麼聲音傳來了。

　　是我的哀求聲，祈求著能得到解答，能看到一絲光芒，能離開這片漆黑，不斷地叫喊著，對著眼前永恆不變的漆黑討價還價。

　　在這片漆黑中。

　　聲音回蕩著。

　　我還要在這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