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熱氣蒸騰，柚子清香彌漫。
淺碧色澡池水面漂浮著數顆金黃色的柚子，有別於台灣人見慣了的文旦，是瑞樹特地買來的日本柚，說既然是日本習俗，人又在台灣，至少柚子用日本的療效才好。
除了完整的柚子，瑞樹還在溫泉湯浴中放了麻布小袋裝的果肉和果皮，真的是物盡其用。
葉雨燕看著瑞樹淋浴完泡進澡池，他們新家的浴室使用日式的衛浴設備，浴缸尺寸泡他們兩人不成問題，且水溫還是能夠恆溫控制的，十分方便。
瑞樹湊近自家戀人身後，掬了些池水淋於對方肩頭。
「泡深一點，袪袪寒。」
「要泡到肩膀然後數到一百嗎？」葉雨燕開玩笑地問道，瑞樹笑著認真點頭。
「不到一百我不會放你起來的。」
「欸啊……這樣哪是在泡柚子，是泡葉子了吧？」葉雨燕瞄了一眼控制面板，現在是45度。「這水溫這麼高，我會被煮熟喔！」
「放心，不會的。」瑞樹誠懇一笑，從後方牽起葉雨燕的手掌貼上自己的臉頰，「五分熟我就把你撈起來。」
「哈哈，謝啦。」
半倚在對方懷裡任由人按揉著肩頸，葉雨燕長長吁了口氣。
他擔任檢察官數年來，雖然也算是習慣了這份工作對身心造成的壓力，可像今天這樣累到昏倒卻也是頭一次。
是哪裡不對勁嗎？還是果然年過三十了就真的不能像以前那樣通宵個兩三天？
真是的，明明今年的體檢報告數字依然全部正常過關的說。
「……歲月不饒人啊──」葉雨燕感嘆道，瑞樹嗤的一聲輕笑。
「不過就是感冒發燒連帶著熬夜疲勞而昏倒加上跌下樓梯罷了，跟年齡有什麼關係。」
葉雨燕一個冷顫，瑞樹平常不會這樣講話，這話平常都是自己在打哈哈時講的不是嗎？回頭一看，果然瑞樹臉上表情微微有著一點陰影。
「……這好像是第二次了呢。」兩人沉默了會兒，終於還是瑞樹主動開口，「第一次送重感冒的你回家時，我還只是你一個很要好的朋友而已。」
「──是啊。」
「當時我也說過，你太拚了，連生病都強撐著等重案偵結了才肯發作，那次要不是剛好被我發現，你是打算倒在哪條路邊等民眾報案……葉子你坐好，我在認真講事情。」
「我在聽啊。」
葉雨燕一臉無辜，他從剛才背對著瑞樹給按摩的姿勢換成側身窩在人胸前，還微弓著身子乖巧地像隻家貓，「……你說我太拚，可你們這些跑前線的刑警哪個又是不拚的？你們拚的是命，也有結案壓力，我如果能更確實地蒐集證據確立有效的搜查方針，你們不也會比較輕鬆麼……」
「你的體貼，我們都有感受到。」
若是在以前，自己這樣念上幾句，懷中這心高氣傲的檢察官八成會直接了當地甩冷臉說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哈但我又沒叫你來幫我你多管閒事云云。現在這人兒既老實，瑞樹的語氣也放軟了些。
「或許從前我只能以朋友的角度來勸說，但現在不同了，我把你當作我的另一伴──不管我是葉瑞樹或你是幸田雨燕，怎樣都好。」
「我並不是要你做個混吃摸魚的檢察官，但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不要獨攬大權什麼都只想自己做──講句難聽的，你做為一個手裡握有眾多搜查線索的偵查主體，犯人只要滅了你，我們就群龍無首了。」
葉雨燕笑出聲，「確實很有道理，不過，是『混水摸魚』，不是混吃。」
「嗯──我這是『混吃等死』加『混水摸魚』的綜合體。」
「不要玩成語！」
葉雨燕伸出爾康手，瑞樹笑著以掌抵上對方那略小的手掌，輕握緊。
「──你再嘻皮笑臉，我會生氣喔？」
葉雨燕愣，剛還說可能會煮熟自己的水溫彷彿驟降了十幾度。
不愧是百年黑道歷史的幸田家二少主？瑞樹那總是深沉蘊藉的霸氣，此時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若再發現自己有敷衍的態勢，便不再給自己後路。
但若這樣就害怕，那他也不是葉雨燕。
「你先亂玩成語，怎麼能怪我挑你語病？還說我要是掛了就群龍無首，你就不知道什麼叫一語成讖嗎？這種咒我死的話你要我也認真回答你？」
「我不是那意思！」瑞樹咬牙，「重點根本就不是我成語講對或錯，我只覺得你好像都不在意自己會不會出事，你有沒有想過，值勤一半突然接到電話說你送急診，我心裡是怎麼想的？」
「我知道你不是貪生怕死的人，這點早在你幫我擋子彈時我就領教過了！凡事謀劃再三就是不考慮你自己的安危，關於身體健康的部分，我也已經說過很多次，葉子你卻……」
「停。」葉雨燕抬手摀住瑞樹的嘴，想了想，又伸出一隻手遮了瑞樹的雙眼。
「你冷靜一下。」
「……嗯。」
瑞樹抹平了情緒勻過呼吸，忽然感到不對地抓開葉雨燕按在他臉上微顫的手。
葉雨燕仍然是葉雨燕，他微歪著腦袋望著自己。
「你好點了嗎？」葉雨燕嘴角甚至還帶著淺笑。
「……嗯。」瑞樹點頭，心裡的各種紛亂一時間全堵在喉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是冷靜了些，但仍不敢大意地握著對方的手腕，「……我剛說的，你有沒有在聽？」
「我有在聽，也有注意自己的健康了啊。」葉雨燕低聲說，「……你那麼努力地為我準備營養美味的三餐，盯著我要睡覺，我很清楚你對我的關切，我也都有照你說的做，不過就是這兩天真的很忙我累了點……你說你把我當另一伴，我就沒把你當另一伴嗎？我……其實很怕死的啊……」
──你說要守護我，但萬一我死了，為我做了這麼多的你，不可能不自責。
──萬一我死了，你怎麼辦？
「我會不知道你突然接到電話會擔心害怕嗎！然後你這混蛋，竟然還敢咒我死……」
「哎，那句話真的是我說的過了，我道歉，我道歉。」瑞樹失笑地伸臂擁過人，「我知道換做是你接到我送急診的電話，也會緊張害怕的……」
「幹！詛咒我不夠，還要加碼詛咒你自己啊？」
葉雨燕並不常罵粗話，此時卻不但罵了，還一口咬上瑞樹肩頭洩憤，後者也不閃躲，就乖乖地給咬。
「對不起，我中文真的不好，不會講話。」
「哼，少在那邊。」
葉雨燕鬆口，低頭瞪著那一排齒痕鼻子哼了哼氣，「……我答應你，不會再讓自己出事，這樣可以嗎？」
「可以。」瑞樹淺聲答道，伸指輕拭去了自家戀人頰邊的淚，「我也一樣，會好好地守護著你和我自己的。」
牽起對方的左手，瑞樹於那枚婚戒上吻過，「……我愛你，葉子。」
溫熱的水氣瀰漫了整個浴室，葉雨燕一語不發地咬著唇，最後終於投降似地撲進瑞樹懷裡。
「……你還不是一樣，不把自己擺第一位。」
「學你的。」
泡泡澡吵吵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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