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個夢。
一個回憶著遙遠過去的夢。
夢裡,咆哮與怒吼充斥著耳際。
夢裡,火光與高溫包圍著身邊。
夢裡,陌生而扭曲的面孔高喊著殺死魔女、燒毀異端。
夢裡,熟悉而焦黑的臉龐細語著沒事的、我們一定會保護你。
夢裡,自己被藏在黑暗狹小的地下室中,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做不到。
然後,就這樣迎來結局。
家在火焰中成為焦炭。
父母被信任的人們架上火刑台。
自己被人從地下室中脫出,飽受拷問與折磨。
最後的親人不知所蹤。
所以,心中燃起黑色的情感。
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就因為這股力量,自己與家人就要接受這種結局?
即使有著信仰,但只因擁有力量,就是種邪惡?
以神的名義,做什麼事都是正確的嗎?
以神的名義,這樣的事也能稱之為正義?
以神的名義,這種事也能被原諒?
那麼,這樣的世界……
不要也罷。
睜開眼後,第一個感受到的是劇烈的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扭曲、融化、破裂、粉碎、崩壞、破滅。
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消失。
不屬於自身的痛楚明確的傳達過來,撕裂了理智與五感。
太久沒有接受外界刺激的身體加劇了痛楚,口中不自覺的發出呻吟,身驅因痛止不住顫抖而扭曲,手指深深掐進身體之中,想要止住那彷彿被撕裂的痛,但只留下深深的傷痕,什麼也止不住。
……有幾個「自己」被燒掉了嗎。
「這次確實的抓到你了。」
頭上傳來那人的聲音,以及伴隨而來,龐然大物走動的地鳴與彷彿要把心臟捏破的龍威。
轟隆!
「呃啊!」
巨爪重重壓住身軀,口中不自覺的發出哀嚎,想移動身體,但不只是身體被沙與爪壓制住,劇烈的痛也剝離了身體的控制權,連維持意識都異常艱難,只能無力的仰望。
視野內的天空被黑與藍兩種色澤所覆蓋,燃著蒼焰的漆黑龍骨占據了眼底,過於龐大的身軀與近在咫尺的距離讓眼睛無法看盡牠的全貌,連呼吸都與以剝奪的龍威與痛楚一同支配了身體。
而那人就在那裏。
背對著晨光,灰髮的術士站在龍的頭上,高高的俯視狼狽的自己。
「看妳的樣子,妳便是本體了吧?人偶師。」
帶著些許的困惑與感嘆,灰髮術士如此宣言。
與操縱、召換體系的異端戰鬥,最麻煩的是,找到他們的「本尊」。
操作他物來戰鬥,只要操作距離夠長,自然是可以避免自己身處在戰場產生的風險。為此,如何找出術者所在、如何隱蔽自身,便成了與這類術士戰鬥時,敵我雙方產生的課題。
同為類似體系的術者所以明白,世上多的是遠端操縱的手段,完全沒有必要冒著風險親自上戰場,除非被逼到絕境,不然一般術者絕對會待在安全的地方,也不會落得因露出破綻而被抓住的下場。
所以才會感到疑惑。
為什麼要親身上戰場?
消耗大量魔力用出龍息,只是想要一口氣跟人偶們分出勝負,萬萬沒想到真身也在其中,而且似乎也確切的傷害到她。
所以才會感到恐懼。
剛剛那一擊龍息,並沒有將人偶們全都消滅掉,雖然都若有損傷,部分軀體甚至融毀,但被龍火完全燒掉的人偶,僅有七具。
龍的吐息可不只是單純的高熱,而是含有高密度的魔力衝擊波,龍息──意味著神話時代金字塔頂點生物的最強攻擊。
但被擋住了。
被龍火掃過的地面變得焦黑,因高溫而熔解的沙帶著火光緩緩流動,世界呈現一片星火交錯的狼藉面貌。
在那一片燃燒的世界中,人偶們也沒有因此消失。
那是怎麼辦到的呢?在被攻擊到的瞬間改變術式結構,將儲存在盾牌內的魔力解放並引爆,藉由爆破障壁釋放的魔力來抵銷龍息。
理論上,這種防禦方式是做得到的,事實上就有不少附著防禦術式的防具便是以這種方式防禦魔力攻擊,但那都是經過長時間加工以及刻上精密的魔陣才能實現的防禦技法。
現場調整術式架構?那已經是近乎神乎其技的領域。
這讓灰髮術士如何不驚訝?雖然不知道實際年齡,但從人偶師開始活動的時間與外表推算,這個小姑娘的絕對不超過三十來歲,才三十歲就能做出抵抗龍息的人偶?開什麼玩笑!
人偶師之所以叫人偶師,是因為他是源於「操縱」這一體系的術者。
精而不多,多而不精。這一句話反映出人偶師的性質。
越是精密的人偶越是強大,但隨之而來是更長時間的調整,一具與術者同樣水準的人偶平均需要十年甚至更久時間的調整。
越是精密的操縱越是強悍,但得犧牲數量的優勢專注其一,一個人偶師能夠精密操縱的人偶不超過十具且往往有缺陷破綻。
人偶師的弱點也在此處暴露了出來。
憑藉外物的力量,代表自身能力的不足,而外物的力量亦有極限。
是該為了質量而放棄數量?亦或者是以數量來彌補質量?人偶師往往會走向極端的選擇或試著在兩者間取得平衡。
但眼前這人不同。
本以為「五十具人偶」是在質與量之間取的平衡的量產兵,但事實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五十個人偶都有著超乎想像的戰力,連操縱者本人都有著在戰場上穿梭的超常水準。
這意味著──人偶師能夠製造出超過五十位以上能與龍匹敵的怪物。
異常。
連身為異端得自己,都忍不住為對方的異常感到顫慄。
「……做為一個術者,對於妳到底是如何到底是爬到這等境界實在很感興趣,但投靠教會、屠殺我等的背叛者只會是個威脅,所以──」
龍骸口中再次凝聚龍火,人偶師試圖掙扎,但龍爪牢牢壓制住身軀,劇痛造成的影響也尚未退去,沒有任何迴避的空間,即使呼喚人偶也沒有手段可以把自己拉離此處。
到此為止了嗎?
報仇、心願,一切都要此結束了嗎?
什麼都無法辦到,只能這樣狼狽而難看得畫下句點了嗎?
即使有著在多不甘,也無法逃出眼前的困境,人偶師閉上雙眼,等待龍火將自己燒盡結局的到來。
「…………」
時間緩緩流逝,應該落下的龍火只是凝聚,意料中的結局遲遲沒有到來。
「雖然很想這樣說,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妳,視你的回答,我可以決定是否放妳一馬。」
意外的回答,人偶師露出疑惑與戒備神情看著龍骸上的術士。
龍骸上的灰髮術士俯瞰著底下人偶們,原本冷淡的表情不在,手也緊緊抓著一旁的龍骨,人偶師從那無形的視線中感受到跟殺意不同的感覺。
是迫切。
比起異端者與教會的恩怨,這個問題比任何事情都還要重要,這是她一切的根源,她唯一的願望。
「五年前,在妳第一次以教會身份出現,進行的的一個行動……」
人偶師知道,她所說的那個村子。
那是一場對教會而言極不光彩的事件。
五年前,她首次讓這個身體自由動起來時,付諸行動的的一件事。
復仇。
「經過調查,那個鎮上的人都是跟身在世界裏側的我們不同,都是跟異端毫無關係的正常人,甚至有不少人是教會的虔誠信徒……」
人口數為1023人,全在一夜間消失。
小鎮直接自地圖上抹去,只留下一片灰燼。
教會以「異端者的恐怖行動」為由,強行壓下一切情報,但不可能不走漏任何風聲。
「有著教會徽章的術師的瘋狂屠殺」、「有個女巫投靠教會對自己人展開獵殺」……等消息不脛而走,她也因此獲得一個不同於人偶身份的稱號──
教會的走狗。
「回答我,人偶師。為什麼要對那個地方出手?對那裏出手對教會根本沒有任何好處,所以這是妳自己的個人行為吧,為何?為什麼要那麼做!?那裏的人們呢!?回答我!人偶師!」
灰髮術士的咆哮與質問傳入耳中,她閉上雙眼,回想五年前的那天。
熟悉而久違的家鄉。
陌生而可憎的人們。
初次殺人的感觸。
親手報仇的空虛。
以及最後立下的決心。
「殺光了。」
「……什麼?」
「殺光了,一個都不留。至於為什麼,妳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質問我,死霊術師!」
以咆哮為信號,在灰髮術士沒有留意到的周遭,數具人偶將手中的物體拋向龍骸,數量為八。
那是在與死霊軍團教戰時,身體破損而無法使用的人偶。
灰髮術士臉上的面具,是能代替她眼睛,獲得全方位視野的魔法道具,偷襲對她毫無意義,就因如此,她也無法理解將無法動彈的人偶拋過這樣的舉動來有何用意,只是下意識的令骨龍拍開那些人偶。
在龍爪與龍翅接觸到人偶們的瞬間,人偶們身體下的浮現金色的線條,有如美麗的紋身。
灰髮術士頓時大變。
「妳這傢伙──!」
瞬間,閃光爆發。
人偶們身體化為碎片,灼目的閃光與凜冽的暴風自身驅併裂而出,龍骸的左翼、左爪、軀幹、右腿……八處位置的人偶同時化為一顆炸彈,破壞了部分龍骨。
自爆。
將人偶體內儲存的魔力做為燃料,化為魔力衝擊一口氣全數釋出的最終手段。
代價是──一個「自己」的消失。
咬緊牙關,劇痛再次侵蝕身體,雖然自爆的威力強大,但代價實在太過龐大,只有萬不得已時才會使出,如今在已經失去七個「自己」得當下,又再度付出八個身體,她的靈魂將永遠不在完整,已經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但她以爭取到了空隙。
自爆不僅破壞了龍骨,也破壞了牠的平衡,原本緊緊壓住自己的龍爪因衝擊而鬆開,她的所想要的就是這一瞬間。
離自己最近的三具人偶立刻將長槍插入龍爪之間,並將自己拖了出來脫離,剩下人偶則一擁而上,掩護自己的離開。
但灰髮術士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別想逃!」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無視周遭纏繞的人偶們,龍骸口中再次凝聚黑火,目標直指人偶師本體,而人偶師還沒拉開至安全距離,這麼倉促之下也不可能有任何對應手段。
結束了!
灰髮術士如此的確信,就當黑火即將噴發那一瞬──
「動手。」
一陣強烈的重壓突然籠罩住整具龍骸,令骨龍的巨驅被壓倒在地,原本凝聚的龍火也被迫中斷。
「什……嗚!!」
術士還未將疑惑化為言語,眼前突然一黑,暈眩與噁心感一口氣一擁而上,強烈的不適感充斥腦內,受到施術者影響,骨龍也發出微弱的咆嘯,纏繞在骨頭上的藍焰也像是要熄滅一樣減弱幾分。
大規模重力束縛、魔力干涉切離、感知擾亂,都是針對召換系統的弱點進行削弱的術法。灰髮術士強忍不適,試圖分析現狀。
不可能是陷阱,如果是陷阱,沒道理直到現在才發動,人偶師也露出乍異的神色,最好的解釋是──有第三者干涉
而當她看到那身著醒目的白色制服與十字徽章的少年出現在人偶師身後時,立刻了解這是何者做的好事。
「教、會──!!」
灰髮術士吐出憎惡的低語。
「亞緋……?」
人偶師露出困惑的表情。
「使徒─亞緋,奉主之令前來支援妳,聖女大人。」
面對全身沾滿沙土及傷痕,模樣有些狼狽的「女孩」,太過年輕的領隊,恭敬的跪下對其致上敬意與忠誠。
教會,參戰。
恩──想起當初「只是寫個小短篇,應該很快就會結束了吧」的我,想想真是有夠天真,也沒想到這坑會拖這麼久(遠目)
嘛,基本上現的心願就是在補完這洞,文筆跟寫法什麼的都已經不去特別修飾了,只想好好的把人偶師與死霊術師的恩怨寫完,架構、細節、文筆什麼的已經是我想顧也沒心力去顧了。失去當學生的閒暇與餘俗,也沒以前對文字的敏銳度了(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