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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曲(中) 中篇

作者:小喵│2015-01-10 02:10:51│巴幣:0│人氣:101
  午夜,石神寨。
  唐賽兒一個人在自己的起居室當中、撫摸著一個小小的紙人出神良久。
  「就快完成了,三通......」只聽她喃喃自語的說道:「莒州的董彥杲、賓州的賓鴻等都已經紛紛響應,現今的起義軍總數已達萬人之眾。相信再過不久,朝廷招安的欽差就會來到這裡,到時......」
  唐賽兒臉上露出了一絲安慰的笑容。
   「到時我定要他們替你翻案、然後在蒲台縣衙前給你立個大大的牌坊......」唐賽兒笑道:「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使朝廷去彈劾賈紀中這個狗官......你一定不信吧、三通?你老婆幹了了不起的大事啦!幾年前我一心只想找機會殺了賈紀中那王八蛋來告慰你的在天之靈,但現在......現在可 不一樣了......」
  說罷唐賽兒將那紙人好生揣在懷裡。
  「他們說我們反、那我們就反給他們看!」唐賽兒道:「反完了以後,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麼說!」

  長夜漫漫,唐賽兒心中滿懷壯志難以入眠,於是決定再上南寨散步巡視。想不到一推開房門,卻見到李星一人呆立門前。
  「嗯?」唐賽兒微微吃了一驚,奇道:「李星......你幹嘛?」
  「妳......」李星怔怔問道:「妳要接受招安嗎?」
  「你都聽到啦?」唐賽兒臉上一紅,說道:「真是的......大半夜不睡覺,卻跑來這裡做啥?」
  「告訴我......」李星道:「妳真的要讓朝廷招安?」
  唐賽兒嘆了口氣。
  「如果他們肯給咱們這個台階下的話......」唐賽兒道:「這對大夥兒都好,總勝過現在這強盜般的日子。」
  「大夥兒不會接受的!」李星道:「妳是無生老母降世、是在替天行道啊......」
  「別跟我說連你也相信這個......」唐賽兒笑道:「那是人們自個兒胡亂傳出來的,怎麼能夠當真呢?」
  「可他們相信是真的!」李星大聲道:「妳要是接受招安的話,別說大夥兒不能接受、光是白蓮教的人都會視妳為叛徒!」
  唐賽兒趕忙將他拉入房內示意他不可張揚。
  「你這是怎麼搞的?」唐賽兒道:「朝廷招安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結果,難道你非要大夥兒都戰死沙場、賠上幾萬條性命不可?」
  「那可不一定!」李星道:「現在各地紛紛響應、義軍總數已破萬人,妳已沒辦法肯定這次起義一定失敗!」
  「會失敗的!」唐賽兒堅決道:「我肯定,而且是非常的肯定!」
  「為何?」李星怒道。
  「因為你沒有見過外面!」唐賽兒道:「你不曉得外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那些鄉親們也大多都沒有離開過老家。當我們山東百姓正在受苦受難的時候,其他地方的人卻說當今的皇上聖明、說永樂盛世即將來臨!」
  李星聞言一時語塞。
  「起義不會成功的,根本不可能成功......」唐賽兒又道:「這些年來我四處奔走連絡各地、就只有山東子民因為身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才願意揭竿響應。要想推翻整個朝廷,單單山東一處根本就不足以動搖其根本、而且是遠遠的不足!」
  李星還想出言反駁,但他心裡面知道唐賽兒說的沒錯。
  「招安就是最好的結局......」唐賽兒道:「也許鄉親們一時間難以接受......也許你一時間也難以接受,但假以時日、你會明白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大家好。」
  「妳不能投降......」李星道:「人們會恨妳、而妳將會盡失民心。」
  「也許吧......」唐賽兒露出一絲苦笑。
  「但假以時日,他們會明白的。」

  「所以這個唐賽兒究竟是何許人也?」
  「山東蒲台縣人,據說是武學世家出身的。」
  「據說當年她和丈夫一起闖進地方衙門要糧,後來丈夫就依造反罪處死了。」
  「現在山東的日子確實不好過,據說前些年她在賓州就已經反過一次。」
  「那次給她逃掉了,現下可成了大患。」
   欽差陳浩就在朝廷這一片沸沸揚揚的討論聲中,帶著皇上的招撫詔書來到了石神寨下。寨中的弟兄自然沒給他好臉色看,各個都虎視眈眈對他又是威嚇、又是嘲諷的大呼小叫,惹得陳浩及隨行護衛萬分緊張。所幸在唐賽兒明令約束之下,他們終於能進到寨本營內與「反賊」的頭領相見面。
  「不能降啊、佛母!」圍觀的義軍紛紛對著唐賽兒大吼。
  「我等是替天行道,難道要跟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一起欺壓百姓嗎?」
  「前些時候您才說過,我等錯就錯在姑息養奸、任憑朝廷為所欲為!」
  「難道我們現在竟要和朝廷狼狽為奸、一鼻孔兒出氣嗎?」
  「佛母是無生老母降世,用不著和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囉哩囉嗦的!」
  唐賽兒眼看眾怒難平,只得將陳浩請進自己的起居室中單獨對談,並且明令其他人不得對陳浩的隨行護衛無理。

  「我擔心的、巾幗......」陳浩在起居室中對唐賽兒道:「是您是否能約束您的手下?」
  「只要朝廷信守承諾,這裡的事就由我來擔心就好......」唐賽兒笑道:「只是我不免懷疑、這一切只不過是朝廷的緩兵之計,待招安過後事情平息了就會開始清算舊帳。」
  「有皇上的詔書在此,」陳浩說道:「難到連當今聖上的話妳都信不過嗎?」
  「恕我直言,」唐賽兒道:「恐怕還需要一點實際的作為、才能令我等答應接受招安。」
  「這個......」陳浩遲疑道:「放糧賑災一事倒還好辦,但減免田賦及傜役......只怕不是一時間能夠辦得妥的......」
  「為何?」唐賽兒笑問道:「只要皇上金口一開,還有甚麼事情辦不妥?」
  「可這......」陳浩苦笑道:「茲事體大、當審慎而行之,只怕不是幾日間就能決定的......」
  「好個臭官僚!」唐賽兒笑道:「難道還要等你們討論個幾十年之後才開始實施嗎?果然是緩兵之計!」
  「啊啊等等......」陳浩見唐賽兒作勢離開、連聲說道:「待面聖之時、我定極力給妳爭取,這樣總行了吧?」
  唐賽兒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明顯是不信。
  「您自己也說了,招安對咱們兩造都好......」陳浩道:「而我最多就只能做到這樣了、沒法再給妳保證甚麼,還望巾幗三思而後行!」
  唐賽兒假意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才緩緩說道:「既然如此、就由得你們朝廷自個兒去慢慢協商規劃吧!反正田賦甚麼的我等本就無力繳交,要強取豪奪官逼民反、還是廣施德政造福百姓,你們自己用自己的腦袋好好想想吧!但你得答應我的另外一個條件,我才答應你接受招安。」
  陳浩聞言眉頭一皺,問道:「還有?您說說看!」
  唐賽兒道:「前蒲台知縣賈紀中、你可曾聽說過他?」
  陳浩可不認得整個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只搖了搖頭問道:「他怎麼樣?」
  唐賽兒道:「那個狗官,搞得整個蒲台縣上下烏煙瘴氣。不僅無辜的百姓被逼喪命,連勉強活著的也大多落到流離失所的下場、僅能靠做苦役來償還欠稅。」
  說到這裡唐賽兒稍稍頓了一頓,就等陳浩做出回應。
  「所以?」陳浩卻已隱隱猜到了她的用意、不置可否的問道:「妳意欲為何?」
  「若非他早早調離、我一起兵肯定就先殺往蒲台縣......」唐賽兒道:「但他作惡多端,受法律制裁本也是天經地義。只要朝廷肯將他治罪、在順天府前將他斬了昭告天下,我就相信你們朝廷是真心打算招安。」
  「這......」陳浩不敢置信道:「這不可能啊......」
  「這就是我最後的條件,」唐賽兒道:「接受與否,就看你們自己。」
  「妳知道妳在說甚麼嗎?」陳浩道:「你們濫殺土豪、擅懲劣紳是一回事,但妳現在要求的、是一個朝廷命官的性命啊!」
  「一個本就該死的朝廷命官!」唐賽兒道:「一個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朝廷命官!如果你以為今天來到這裡連一滴血都不必流就可以打發我們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陳浩和唐賽兒對望良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要不就下詔免去稅役、要不就提貪官的人頭來見我以示決心......」這回唐賽兒是真心打算結束對談、打開了房門說道:「兩者擇一、我都可以接受。但這就是底限,除去了這些、招安一事就甭要再提。」
  「我聽說妳本是蒲台縣人......」而這回陳浩也知道再也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於是起身說道:「賈紀中一事,究竟是於公還是於私?」
  「於公,他本就害人不淺......」唐賽兒笑道:「於私,他害家父死於苦役、又誣陷外子謀反之罪將其處死,所以......你說呢?」
  「恕我直言......」陳浩道:「謀反之罪,如今看來也並非空穴來風。」
  「反正案子都結了、不該判的也都已經判了......」唐賽兒笑道:「總不能白白浪費,對吧?」
  陳浩當然聽得出她語中的雙關之意,但那還比不上她臉上笑容的殘酷更加令陳浩感到顫慄。
  「告辭......」陳浩回以苦笑抱了抱拳,說道:「我這就連夜趕回京師。」
  「或者你也可以慢慢走,」唐賽兒笑道:「我還趕著去安丘打糧呢!」

  陳浩走了之後,整個石神寨上下氣氛一片低迷。許多人要求面見唐賽兒,其他人則沉默不語。少數支持招安的民眾、也在大量的白蓮教信徒當中顯得無助與無奈。唐賽兒知道接下來幾天將是關鍵,若她不能穩住義軍的陣腳、朝廷隨時可以反悔已做出的決定。於是她上下奔波、忙得不可開交,只為了大夥兒能知明大義、上下一氣。可也許是起義軍的信仰太過強烈、又或者是唐賽兒自己多少對現況感到得意,以至於她一直沒能發覺、陳浩始終沒有回到京師面聖。
  又或者說、陳浩確實已經「面」聖了,但結果卻適得其反。當朝廷收到陳浩的頭顱時,沒有人會再提起「招安」二字或是隱含其意的言辭。所有和平解決的方案都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剩下的只是全力鎮壓反賊的聲浪。
  這或許是李星這一輩子所犯下的最大錯誤,但他還有時間、可以將這錯誤導往他的心之所向。
  「小子,看不出來你野心不小......」當趙大和其餘幾數人將陳浩的人馬掩埋時,他對李星說道:「光就這件事情,你就該加入我教了。」
  「別高興得太早了......」李星道:「要是逃不過這一劫,別說入教了、你白蓮教還存不存在都是個問題。」
  「這你不用擔心,」趙大道:「我白蓮教千秋萬世,就算殺了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
  「最好是這樣......」李星道:「要不咱們可害慘她啦!」
  「臭小子,我看你也不過是佛母身旁一個跟班......」趙大笑道:「到底葫蘆裡賣的是甚麼藥?」
  「我也不確定......」李星彎身幫忙掘坑說道:「但這件事,你們可萬萬不能告訴賽姊。」
  「這你也可以放心,」趙大道:「當她打算接受招安的時候,她就已經不是我教中人了!要不是大夥兒還指望著她,我還真打算要殺了她呢!」
  「你沒那本事,」李星道:「所以還是安份點吧!」
  「這倒也是......」趙大痴笑道:「而且瞧她那副模樣,誰捨得殺她呢?」
  李星聞言忽地停下手來,起身說道:「趙大,我等雖然反對招安,但還是唯賽姊的馬首是瞻、對吧?」
  「當然,」趙大奇道:「我趙大自認不是帶兵的料......」
  李星搶道:「那麼以後這些不尊重賽姊的話、我不想再聽到。你要是還懂得自愛的話,以後也請多多約束自己。」
  趙大看著他不敢置信的笑了。
  「挖你的洞吧!臭小子......」趙大拖著李星重又蹲下掘坑,拍了拍他的後腦杓說道:「我看你這小子才心懷不軌,從頭到尾連一聲佛母都沒叫過......」
  李星沒有答話,只是默默的挖掘。
  「說!你是不是有甚麼企圖?」趙大開玩笑般問道,幾乎就要脫口說出「是不是看上我們家佛母了」等露骨的字句。所幸他總算還明白一些事理、知道眼下在背後撩撥首領的是非對軍紀沒有幫助,於是在李星的冷眼相瞪之下止住了嘴。
  而這無意間也救了趙大他自己的性命,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即便現在李星就在他的身旁,但趙大永遠也猜不到他會為了唐賽兒、就算屍骨堆積成山也在所不惜。

  十日之後,朝廷鎮壓的大軍已將石神寨圍得水洩不通、連隻野狗都找不到路鑽出去。唐賽兒從寨營之上往下望去,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暗暗嘆了口氣。
  「我就說妳絕不能接受招安的......」李星在唐賽兒背後說道:「當年太祖統一天下,靠的便是祆教和白蓮教等的民間勢力......」
  「這我知道,」唐賽兒苦笑道:「你是想說韓林兒吧?想不到我也有被你教訓的一天......」
  「我們本就是仿效當年的紅巾軍,」李星道:「現在朱家得了天下,不會再重蹈前朝的覆轍。即便真的招安了,像妳這樣的異教領袖他們是絕不會放過的。」
  「還是先想想該怎麼逃吧......」唐賽兒對李星伸出了一支手道:「現在該是我臨時抱佛腳的時候。」
  「如果妳是指這本兵書的話,」李星從懷裡取出那小舊冊子,卻沒把它立即交給唐賽兒、而是笑著說道:「我已經仔細看過了一遍,現下心生一計、妳看看可不可行。」
  唐賽兒聞言手又縮了回來。
  「你有一計?」唐賽兒不敢置信的笑道:「那就說來聽聽吧!」
  「我替妳事先查過了,」李星道:「這次朝廷派來的總兵柳升,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曾經打過倭寇、也打過蒙古人,算是立過戰功實實在在升官封侯的沙場老將。」
  「你倒聰明,」唐賽兒道:「竟然已派人先打聽清楚了。」
  「跟他相比、我們義軍不過是一群雜兵,」李星道:「但這就是我們的機會,妳聽到他們在山下叫囂的聲音了嗎?」
  「當然聽到了,」唐賽兒點頭說道:「有些話還真有點不堪入耳。」
  「沒錯!」李星道:「實際上他們來的人也不算多、大約就五千人上下,但他們竟然採用圍山的方式打算將我們困住,可見柳升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唐賽兒道:「即便五千不算太多,可我們也只有一千人左右而已,說起來他們還是我們的五倍之眾。」
  李星道:「但五千人分據各處,我們只要集中兵力單點突破、就不難殺出重圍。實際上柳升就是瞧不起我們,才敢分散自己的人馬四下包圍。他屢立戰功、對自己太有自信,反而給了我們機會。」
  唐賽兒低頭思索了一下,說道:「但此處之所以易守難攻,就因寨營下叢嶺蜿蜒。他們極難集中兵力強攻上山、我們也極難集中兵力殺出一條血路。」
  李星道:「這個我自有辦法,但比較麻煩的是殺出重圍之後、我們又該往哪裡去呢?」
  唐賽兒奇道:「你有甚麼辦法?」
  李星笑得很神秘。
  「天機不可洩漏,」李星道:「妳只須要知道,明日子時帶領大家直接殺下山寨、直闖敵軍大營就可以了。」
  「直接下山?」唐賽兒愈聽愈奇,問道:「你搞甚麼鬼?」
  「說出來可就不成了!」李星笑道:「在這裡一定要先賣個關子。」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唐賽兒正色道:「告訴我、李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明日妳自會知曉,」李星道:「現在妳就不必問了,我是不會告訴妳的。」
  唐賽兒盯著李星搖了搖頭。
  「你該不是想幹甚麼蠢事吧?」唐賽兒問道。
  「相信我......」李星反問道:「倒是下山之後,妳有何打算?」
  唐賽兒來回踱了幾步。
  「招安不成,只好散了......」唐賽兒道:「再打下去、也是白白送命。」
  李星道:「要是有人不肯散呢?」
  「我會帶領殘部前往安丘,」唐賽兒道:「賓鴻的人馬還在那裡,聽說董彥杲也打算前往支援。還想打的人,可以跟著他們去。」
  李星點了點頭。
  「那妳呢?」李星問道:「還想再打下去嗎?」
  「事到如今,只好硬著頭皮打囉......」唐賽兒苦笑道:「怎麼說也是我起的頭,中途自己一個人逃走成甚麼樣?」
  「也沒怎麼樣,」李星道:「就只是活著而已。」
  唐賽兒又嘆了口氣。
  「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唐賽兒道:「你的神奇逃脫計畫?」
  「我會告訴妳的,賽姊......」李星道:「只是不是現在。」

  李星確實告訴了唐賽兒他的計畫,只是卻是在隔日子時、當唐賽兒點好了所有的人馬以後。負責收拾的人在李星床上發現了一封信,上頭註明了只有唐賽兒一人能看。
  「這傻小子......」唐賽兒打開信封一看,只見裡頭連半個國字都沒有,只潦草的畫了幾幅圖畫:第一幅是一個孩童與一個將軍打扮的老者在說話,第二幅是那孩童帶著那老者躲在一座小山後頭,第三幅圖卻是那老者抱頭對著一間起火的房屋大叫。
  「子時已到,」趙大上前問唐賽兒道:「佛母,現下如何?」
  「殺下山去......」唐賽兒面色凝重的說道:「腳步放輕一點,別做聲!」
  「嗯......」趙大聞言有些懷疑,問道:「妳肯定?」
  「機不可失!」唐賽兒現下已無暇思考李星的安危。唯一不讓他平白犧牲的方法,只有趁現在帶大夥兒殺出去。
  於是,她拋下李星、拋下她在寨上竭盡心力所建構的一切,毅然決然帶領義軍悄悄下山。她無暇流淚、無暇後悔自己做出的所有決定。數年策劃累積的雄心壯志,此刻只剩下沉默的哀傷,然後再從沉默的哀傷轉變成為最沉重的殺戮。
  柳升的大營裡只剩下百名殘兵把守、由他的副手劉忠負責指揮。唐賽兒沒有留下任何活口,裡裡外外翻殺得雞犬不留。她知道李星不在營內,但她得再三確認過才能離去。當天亮柳升發現中計時、才率大軍返回營內早已經太遲。大營裡屍橫遍野、血跡甚至延伸到了營帳頂端,而叛軍及其首領唐賽兒、卻早已消失無蹤。
  「把那小子拉上來!」柳升面色鐵青、幾乎就要亂刀將李星剁成肉醬。總算他久經戰陣、在狂怒之餘還能設想亡羊補牢。
  「他們往哪裡去了?」柳升揪著李星道:「說!否則教你生不如死!」
  「我願隻身冒死深入敵營......」李星苦笑道:「你想我會告訴你嗎?」
  柳升當下便是一記拳頭招呼,打得李星連牙齒都吐了出來。
  「總兵大人!」一個士兵上前攔阻道:「打死了他也追不到叛賊,還是將他抓起來好好審問一番吧!」
  「沒時間好好審問了!」柳升說著又重踹了李星一腳。這時前往追蹤的偵察兵回報,說是叛軍利用羊群撥亂腳印、一時間難以辨別出逃竄的方向。面臨著難覆皇命的窘境,柳升終於稍稍冷靜了下來、想到不久前才剛收到前往安丘支援的情報。
  「混帳東西!」柳升先是大罵了一聲,才下令大軍趕緊收拾前往安丘。然而當他十萬火急的終於趕到了安丘之時,卻發現他其實根本不必來的。
  因為唐賽兒等人根本還未抵達安丘,就已經四散逃走了。
  
  事實上有白蓮教的信仰支持,唐賽兒手下的義軍逃出石神寨後並未完全潰散。他們士氣高昂,認為佛母又再一次帶領他們創造了奇蹟:一千人的部隊竟殺出了五千敵軍的包圍、而且幾乎是毫髮無傷。這些再再都證明了唐賽兒本身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而所有跟隨她的人都將雞犬升天。所以無論唐賽兒怎麼勸、願意脫隊自行離去的還是少數,且為了顧及白蓮教死忠信眾的軍心、唐賽兒也一直沒有明言這是一場贏不了的戰爭。
  而事實卻如暗潮一般洶湧而至、在唐賽兒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忽施重擊。當賓鴻與董彥杲的殘部從眼前經過時,唐賽兒忽然發覺了安丘的戰情恐怕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險惡許多。
  「哎?是佛母啊!」莒州的義軍首領董彥杲本還在奪路竄逃,待遠遠的看見了唐賽兒部的義軍旗幟、連忙調轉馬頭急奔而來問道:「妳帶了多少人馬?」
  唐賽兒見他一副衣衫襤褸的狼狽模樣,心知大事不妙,於是道:「我們是逃出來的,大約只剩六百上下。」
  董彥杲聞言哀呼了一聲、道:「那可不成,快撤吧!」
  唐賽兒道:「朝廷來了援軍?」
  董彥杲點頭道:「備倭都指揮衛青率軍來襲,我軍大敗、妳的這些人馬再去也無濟於事。我看妳還是快跟我走、叫大夥兒儘快散了吧!」
  唐賽兒聞言回頭看了看身後眾人,只聽議論聲四起。
  「有佛母在,我們怕甚麼?」
  「殺過去吧!白蓮軍勝利!」
  「敵軍再多也不過是凡人,我們佛母那可是天兵神將!有甚麼好怕的?」
  唐賽兒望著眼前這些死忠的支持者,心中的懊悔實在難以付諸言辭。他們相信她、追隨著她一起建立了一個小小的王國,而她現在卻帶領著這個王國走向滅亡。
  「還打甚麼?」董彥杲伸手往天邊一指,道:「你們看見了嗎?那是衛青的追兵所揚起來的塵煙,少說也有四、五千兵馬。不想死的話、就快快逃命去吧!」
  這其實是唐賽兒心中一直想說的:快快逃命去吧!但她始終都未能對眾人說出口,只因為眾人都選擇相信她、認為她能帶領他們走出困境。
  只因為唐賽兒她自己也不願意放棄、身為佛母所帶給她的無窮希望。亡夫的身影歷歷在目,無論多少年華逝去、多少光陰消殞,她始終都不願其只是寒夜之下獨自憑欄的記憶。
  然而,是時候該放手了。

  「逃吧......」
  在一片與董彥杲的爭吵聲中,唐賽兒終於痛下決心、對著眾人喊道:「逃吧!各自逃命去吧!」
  眾人望著唐賽兒逐漸噤聲。有些人不敢置信,其他人則盡顯失望之情。
  「活著比甚麼都重要!」唐賽兒心中無比悲慟、幾乎聽不清楚自己在說些甚麼。但她知道從此刻開始她將不再是他們的佛母,只是一個利用無辜百姓的騙子。以前她為報亡夫之仇情願走遍天涯,但直到此刻她才算是真正的人在天涯。
  「逃吧......」唐賽兒道:「是我對不起你們。」
  眾人呆若木雞。有些人不知道是否該拔腿就跑,其他人則懷疑是否該上前殺了她。
  「跟我來,佛母......」董彥杲見狀情知此事難了,於是上前在唐賽兒耳邊說道:「妳要是不先走,這些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唐賽兒點了點頭,含淚策馬跟上了董彥杲。義軍裡頭一人見狀喊道:「佛母,妳要棄我們而去嗎?」
  唐賽兒聞聲回頭,強忍著淚水正打算再說一些道歉的話時,卻聽董彥杲大聲喝道:「快逃吧!再不逃就來不及了!」說罷一劍刺在了唐賽兒的坐騎臀上、自己同時也催馬狂奔。
  「妳這個賤人!」
  「妳這樣算甚麼佛母啊!」
  「原來都是在騙我們!」
  「回來!我殺了妳......」
  唐賽兒聽著身後一連串的臭罵之聲逐漸遠去,終於強忍不住讓淚水飄散在呼嘯而過的風中。這一路上她一直都有想到李星、心中希望他至少要能夠保住一條小命,卻沒想到此刻的她、是多麼希望李星此時能夠待在她的身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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