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儷人歌　十七章

　　隔日午時，季苓果真遵守諾言，晃著食籃來到公廳，給那個任性的妹子送餐食來了。

　　靜韜早在門口等候，看見那件月白襖兒晃入眼簾，立刻迎上前去。「季姊，總算等到妳了；我都餓的快發暈啦！」

　　「妳倒是跑得還挺快的。」

　　靜韜只是搔著頭傻笑，忽略那句調侃，「別說這麼多了，咱們進去！」

　　靜韜領著她來到自個兒的辦公處，打開食籃，迷人的食物香氣立刻逸了出來；她吃得痛快，差點沒連食籃也給一齊吞下肚。

　　看著她一副餓死鬼的的模樣，不禁叫季苓擔心，「吃慢一點。」她皺著眉頭，溫聲提點。

　　正埋頭扒飯的靜韜，好不容易找到空檔抬頭開口，「不行！再慢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難道有什麼事兒等著她去辦？季苓正想發問，突然聽見中庭傳來幾聲鼓響，引人探究。

　　「啊，開始了！」靜韜慌慌張張的放下筷子，牽起季苓，「季姊，我們快去看看熱鬧！」

　　「什麼熱鬧？」季苓被她一連串的舉止弄糊塗了。

　　「欸！現在解釋也講不清楚，妳跟我走就是了！」她神秘一笑，拉著季苓往外奔去。


　　弄了半天，原來是劉備麾下的幾位將領相約比試射藝；利用了午間小憩的時間較量。

　　她們到的時候，比試才正要開始。

　　「對不起，讓讓、讓讓！」靜韜揮著羽扇，一旁觀戰的士兵立刻讓出一條路來。
　　季苓這才發覺，原來這小妮子的面子還挺大。

　　這回比試，營裡的部份弟兄、百夫長、副將等，只要聽到風聲的都來了。兩個姑娘好不容易擠到了前排；圍觀的人群不只站在參賽者的後頭，更是多到足以圍繞著整座中庭，除了箭垛前面那排沒人敢站外，其他地方幾乎都站了人。

　　「這是……做什麼？」看著眼前這些人，再看看擺在遠處的幾塊箭垛，季苓低頭，朝站在她面前的靜韜拋出疑問。

　　「看就知道了，要比射藝啊！」靜韜側過臉面，以扇指著桌案。

　　案上兩頭各放了幾支箭，以及一只酒壺、一雙酒杯；雖然只是將領間切磋射藝的小比試，但禮節上一點也不馬虎。

　　靜韜話語方落，兩邊相互較量的人選已然從兩邊走了出來。季苓站得這頭走出來的那人一身淡青戰袍，個頭纖細嬌小，手上拿的弓卻與身材不相稱，快比他的人還高。

　　韞卿？季苓一眼就認出那人身份；即便那人身穿戎裝，可烏黑的雲鬢，婀娜的身姿，無一不是她所熟悉的韞卿。

　　而另一頭的男人則身披茶色戰袍，手上的弓也將近一人高，由於面容朝著她，她能夠一眼就認出此人容貌—

　　馬岱！

　　他端正著臉容，唇畔仍噙著淺笑，與韞卿一齊來到了桌案前，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將士各有支持人選，開始大聲吆喝起來。

　　馬岱回過頭來，朝另一頭的將士示意；他沒開口，但沉穩的手勢、俊挺的身形，竟像一股奇異的力量，能夠使沸騰的眾人迅速安定下來。

　　這是她見過的那個馬岱麼？季苓沒看過他這神情，覺得有些驚訝，但更多的，則是發現秘密的欣喜。

　　「馬將軍，請賜教。」韞卿溫潤的嗓音傳至眾人耳裡，她恭敬地朝馬岱一揖，先禮後兵。

　　「張將軍，那咱們開始吧。」馬岱亦回禮，彼此便拾起案上的箭，搭弓上弦。

　　「來了來了！」靜韜握了握季苓的手，手心不自覺的開始冒出汗來。

　　遠方的箭垛兩旁各站著一個將士，負責舉旗計分。
　　韞卿每射出一箭都極為慎重，總要瞄上一陣子才肯放開；她連射了五枚箭矢，幾乎都落在靶心的邊緣，足見箭術精妙。

　　季苓聽著箭矢離弦的聲響，每一箭都穩穩的落在垛子上，不由得讚佩起韞卿；能在這一群男人面前佔有一席之地，著實不易啊。

　　馬岱則是靜靜的在一旁觀看，就算韞卿其中一枚箭矢射得稍微偏移了，他也只是挑起一眉，未露出半分得色；瞧他胸有成竹的神情，令季苓不禁更加好奇，敢情他的射藝勝過韞卿？為何紋風不動，甚至就連表情也沒什麼變化。

　　輪到馬岱時，他先是拉了拉手上的硬弓，一雙濃眉凝了起。在眾人屏息凝望之下，他舉起弓，出手快疾如電，每一枚箭矢夾雜著雷霆萬鈞之勢，一一埋進了箭垛；然而更讓人感到驚訝的是，其中一枚箭矢不僅中了靶心，緊接著第二箭、第三箭，皆準確的射在第一枚的位置，箭矢撕裂開，劈成兩半，震懾著了在場的每一雙眼。

　　最後射出的箭矢，尾端的箭羽還在垛子上晃盪著，支持著馬岱的將士們立刻爆出熱烈的歡呼。
　　靜韜亦是發出呼喊，只是內容不太一樣。「伯瞻將軍你太賊了，讓一點不行啊？」還帶了點咬牙切齒的情緒。

　　季苓沒有開口喊人，眸心只是定定的望著那個方才在眾人矚目之下，展示驚人箭技的男人。

　　馬岱掌心掛著弓，回頭向眾人致意，同時安撫著他們的情緒；而另一頭支持韞卿的將士也不甘示弱的回以吆喝、吶喊。遠處的將士換上新的箭垛，案上的箭也還有，足以表明，這場比試還沒分出高下。

　　「聽聞馬將軍箭術了得，能與黃老將軍媲美，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韞卿側過臉容，毫不吝嗇的顯露出對馬岱的稱讚。

　　靜韜不由跺腳。「姊姊妳幹啥還稱讚他！」

　　韞卿沒理會，只是向一旁的將士交出手上的弓；就在眾人以為她要放棄下一回合的比試時，不料等在一旁的卻是一把與馬岱手上一樣的硬弓。

　　旁人不禁屏息，一個女子，能拉得開嗎？

　　她卻是自信的笑了，只消一箭，便足以使眾人一掃疑雲。

　　正中靶心！

　　「韞卿自知這把弓還沒完全熟練，先前不敢班門弄斧；但將軍的神技讓韞卿明白，需奮力一搏，如此才稱得上對將軍的敬意。」

　　若非氣力過人者，就算是男子也未必能拉得開；韞卿苦練許久才有此成果，但就如她所言，對硬弓還不熟悉。前三箭尚能在靶心邊緣，到四、五箭時，氣力稍弱，便差得遠了些。

　　「張將軍好氣魄，不下鬚眉。」馬岱朝她拱了拱手，亦是張起弓來，一連三箭，又是牢牢的釘在靶心上；這場比試，高下已分。

　　一旁觀看的靜韜心急，在馬岱準備拉弓搭箭之際，冷不防喊道：「伯瞻將軍，季姊在此！」而後很小人的把身後的季苓拉了出來。

　　誰也沒料到會突然來這一招，尤其是馬岱；他明白自己不該理會，但那聲「季姊」太過響亮，吸引他全副注意。他往韞卿身後瞄了一眼。
　　就這麼一眼，他便明白，靜韜這回沒扯謊。

　　那人一身月白棉襖，突然被靜韜扯了出來，後頭的三股髮辮飄逸著；她的神情有些慌張，回過頭來，兩人的視線不預期的交會。

　　真的是她！馬岱瞪大了眼，一時千頭萬緒；她怎麼會在這兒？又為何知道這場比試？還來不及細想，手上的箭矢有如脫韁野馬，卻不是往箭垛飛去。

　　眾人齊聲驚呼；這回當然是脫靶了，因馬岱射出的這枚箭矢，卻釘在了韞卿的箭靶上。


　　原本精彩的射藝比試，最後卻演變成這番啼笑皆非的結果。
　　照理來說，馬岱贏下這場比試應無意外，但就壞在「佳人攪局」，令結局變得緊張起來；所幸兩人射藝仍有段差距，即便少了一枚箭矢，他還是以些微的差距小勝了韞卿，兩人對飲了一杯酒後，便迅速的退開了。

　　連同靜韜、季苓兩位姑娘一起拉走。

　　「妳知道剛剛那有多危險麼？馬將軍弦上有箭，萬一射傷了人怎麼辦？」韞卿這回真動氣了，指著妹子的鼻頭，以嚴厲的聲調斥責。

　　「我只是想讓姊姊有個機會嘛，誰知道他會一個不注意就把箭放了出去；再說了至少最後沒傷到人，妳幹啥這麼大呼小叫的呀？」靜韜則是無奈的攤了攤手，明明天冷，還故作瀟灑的拿起羽扇搧涼。

　　韞卿冰冷的眼神立刻射向靜韜，「妳說什麼？妳可還記得妳的身份！」她可是個軍師啊！

　　靜韜頓時打了個哆嗦。唔！好冷！

　　兩姊妹爭論不休，漸漸移到廳堂裡的另外一側，而馬岱與季苓一齊待在堂外，兩人相望，接著不約而同的笑了。

　　「原來靜是為了這個。」吵著什麼想吃她的菜，根本就只是藉口；季苓恍然大悟。

　　「什麼？」馬岱對這事兒可是完全狀況外。

　　季苓唇角淺揚，無聲指了指裡頭；馬岱在靜韜辦公的桌案上，看見一只精巧食籃，裡頭的飯菜只用了一半。

　　「妳做的？」

　　「是啊，就為了那個，要不你想我怎麼出現在這兒？」

　　馬岱搔著頭髮傻笑，點點頭。

　　季苓看著憨笑著的他，竟是淺淺一嘆；這男人明明有讓姑娘家投懷送抱的本事，卻為何老是擺出一副傻樣？
　　像方才射箭時，那帶著自信、從容的模樣，要是肯拿到街上去用用，必定能引來一群蜀地姑娘芳心暗許。
　　他卻是這麼奇怪，偏偏就對她情有獨鍾。

　　「不過如果妳不說，我會很樂意當作妳是專程來看我比試的。」馬岱神情靦腆，吐出的話語巧妙的帶著點曖昧情意，引人遐思。

　　季苓睨了他一眼；他還沒這麼重要。心底雖這麼想，卻也沒當面潑他冷水。
　　但，換做是以前，恐怕連說這話的機會也不會給他了？

　　「在軍師家裡住得怎麼樣？」見她沒回應，為了避免尷尬，他倒是機靈，立刻轉移了話題。
　　說他憨厚樸直，倒也不竟然。

　　「還習慣。」

　　「這一陣子營裡事情多，軍師那兒我不太熟，所以沒去看妳……但聽妳這麼說，我也能放心了。」馬岱打量著她身上的棉襖，挑起眉來讚道：「這衣裳很好看，很適合妳。」

　　「月英姨挑的，她說要給我裁件冬衣，我不好拒絕。」她寶愛的順著衣領上的白狐毛，不經意的透出淡淡風姿。「話說回來了，恭喜你贏了比試。」她難得淘氣的拱手，令馬岱心底一陣歡欣。

　　「那是韞卿氣力稍弱，我勝之不武。」

　　季苓瞟向方才的中庭方向，「等會兒還比麼？」

　　馬岱聳聳肩，「主辦的是黃老將軍，大哥拱我出來，要我挫挫他的威風；我也不清楚還有誰參加，但想必不至於叫我再去一回，午時沒這麼長。」

　　聽見他那樂觀過頭的說法，季苓卻是低低的笑了，眉目輕睞，「那可未必。」

　　一般形容姑娘嗓音慣用的，什麼嬌脆悅耳、黃鶯巧囀，她是稱不上的；反而帶著淡淡涼意，有如泠泠細水，沁涼甘甜。笑聲聽來，則是接近著年輕男子般的低沉溫潤。
　　很特別，也很適合她。

　　話語方落，裡頭的姊妹倆兀自鬧得不可開交，而外頭第二輪比試的結果，似乎也已經出來了。
　　「將軍，原來你在這兒！」

　　聞得那聲叫喚，他回過頭來，一眼認出那是與黃忠齊名的沙場老將，嚴顏。「嚴將軍，怎麼了？」

　　嚴顏呵呵笑著，朝他招手。「黃老將軍與魏將軍的勝負已分啦，這不叫你過去呢？」

　　馬岱錯愕的回過頭，發現季苓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心底不由得感到扼腕。

　　「我……我去去就來。」像是憂心佳人離去，馬岱急切的開口，差點連比試也不顧了。

　　「你就放心的過去吧。」季苓上前一步，仰起頭來提點。「我等等給她們勸個架，差不多該回去了，你也要回營裡；好好表現，謹慎些，別讓老將軍在咱們面前恣意逞威。」
　　她顯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而她這般細語叮嚀，卻又比眾將士的高聲吆喝不知勝過幾倍。

　　季苓也絲毫沒發覺，她現在的模樣，像極了妻子給即將遠行的丈夫送行，那樣親暱，帶點依依不捨。

　　呃……或許只有馬岱覺得依依不捨。
　　「好，我一定全力以赴。」他重重頷首，臨走前深深地望了季苓一眼，這才隨著嚴顏離開。

　　季苓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知怎地，有一瞬，竟讓她以為自己瞧見了龐統；她微呀，眨了眨眼，兩人的身影巧妙重合，最後化作馬岱那偉岸身影。

　　她凝望著，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