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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沐清泉墨含香 六章
作者:亞蘇│2012-08-29 12:49:19│巴幣:5│人氣:180
茉白二十六歲那年,荀彧離家;她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陪著他們長大,而這一眨眼,就是七年。
七年裡頭,荀彧只回來了兩次。一次是剛出外不久,俁兒滿一歲那個年頭發了高燒,情況危急;茉白只得趕緊寫信,要荀彧回來看看他。
魚雁往返費時,再加上舟車勞頓,等荀彧真回到荀家時,俁兒已經脫險了,還在爹面前活蹦亂跳的。
荀彧只待了兩天,確定妻兒安好後,便又回南陽去了。
第二次是三年前,大過年的,他難得回來一趟,待了十多天,還差點被爹娘逼著留下。最終還是在茉白的幫助下,說服了兩老,言定學成必歸,他們這才勉強點頭。
荀彧長年在外,對家裡的事兒還能瞭若指掌,這也得歸功於茉白;兩人約好每月必定要互通一封家書,給彼此報平安。自此,每月等著他的信,以及寫信給他,成了茉白一個月裡,最期待、歡喜的兩件事。
是以,當荀彧捎來魚雁,告知此月即將返家時,茉白高興的幾乎要睡不著,每天反覆的看著那封信,想像著夫君歸來的模樣,然後眼睛總會跑進幾粒沙子。
一旁的孩子見了,總要笑話她,「娘怎麼又哭了?眼睛又跑進沙子啦?」荀惲又撞見茉白捧著書信,眼眶泛紅時,忍不住捂唇竊笑。
「唉,是、是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將信掩住,掏出帕子揩淚。
「奇怪了。」荀惲卻是指著外頭的樹梢;就連那最細小的末梢亦是不動,「這風沙究竟哪來的呢?」他瞥了茉白一眼,而後笑嘻嘻的跑出廂房去了,徒留下一臉錯愕的茉白。
「這孩子……」她掀了掀唇,終是嘆笑作罷。
俁兒對他爹沒什麼印象,從她那兒得知荀彧要回來後,偶爾還會纏著她,向她問著爹的事情。
「娘,爹他還記不記得我?」七歲的荀俁不像荀惲那樣活潑愛耍鬧,總是安靜的待在她身旁;荀夫人常說惲兒個性像荀彧,俁兒像她,她也這麼覺得。
與兒子在亭子下乘涼,賞玩銀杏的茉白,聽見他這突如其來的問句,顯得有些猶疑。
「嗯……你是爹親生的孩子,是他的心頭肉,他當然還記得你啊。」她撫摸著兒子的頭髮,溫聲說道。
荀俁聽了,卻不若茉白預期中的感到欣喜。他低下頭來,「真的嗎?爹記得我,我卻是不記得他了。」
「娘說爹在信裡面總會問到我跟哥哥的事,他如果真的關心我們,為什麼一走就是七年呢?」
茉白瞧見荀俁那臉失望神情,亦是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是將他輕輕抱著,拍著他的背,「俁兒,爹有爹的志向,所以沒辦法陪你們長大,但是他一定還是在乎你們的,知道嗎?你們畢竟是他的兒子啊。」
全府上下聽聞荀彧歸來的消息,每個人都高興的不得了,尤其是荀緄跟荀夫人,還有那個集眾人寵愛於一身的荀慧。
「大嫂,大哥沒說他什麼時候要回來啊?」荀慧三天兩頭的往茉白這裡跑,才一進門,劈頭就是問大哥的歸期。
「他信上只說這個月……」茉白淡淡地道,但這個月都快過了一半,還是沒見著人影。
荀慧對這個答案有些不滿意;她努著漂亮的唇兒,一屁股在茉白對頭坐下,大剌剌的將腿盤起,動作豪邁有餘,跟文雅卻搆不上邊。
茉白見了,不禁搖頭。
拜身旁同年齡的孩子都是男孩所賜,荀慧愛玩的也多是些追逐跑跳的遊戲,女孩子該會的女紅倒是一樣也學不會,即使荀夫人已將教導荀慧的重責大任交給她,荀慧也跟她甚為親近,但對這點,茉白對荀慧,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教書先生以及荀彧在教她詩文時的感受,她突然有些懂了。
「虧我還急急忙忙的把那個娃娃縫好,準備送他當生辰禮;大哥會不會趕不及在『小滿』之前回來?」
娃娃?就是之前荀慧急著想做好的那個玉兔娃娃?「妳做好了?」茉白心底千百個不相信;該不會是找人捉刀代筆吧?
「大嫂,妳這反應也太傷人了!」荀慧拍著桌案,不服氣的道:「喏!在這兒呢,妳看看怎麼樣?」她滿臉堆笑,將手上的布包解開。
茉白湊近一看,裡頭包著的,是一「團」布包著的棉球,上頭還縫了兩片布,勉強看成是兔耳吧……
「這……」茉白想笑卻又不好意思,這女孩看起來恁地認真,但是成品著實教人不敢恭維;要說這是隻兔子布偶,恐怕真會笑掉人家大牙。「確實是妳親手做的……」她也只能擠出這種結論了。
「我可是花了三個晚上呢!」蔥白的手指在她面前比了個「三」,荀慧揚高了下巴,好不得意。
「了不起,真有毅力……」茉白點點頭,虛弱的牽起笑來。
正巧這個時候荀惲進門,看見了娘親跟姑姑,很有禮貌的問聲好。
荀慧看見荀惲,眼睛為之一亮。「我的好姪兒,過來過來!」她朝荀惲勾勾手指,而後獻寶似的將布偶捧在手心。
荀惲一頭霧水,在看見那「團」棉球之後,臉上的疑問更盛。「我說姑姑,這什麼玩意兒?妳做這種不耐踢的棉球幹什麼啊?不如纏個繡球好……再說,這兩片布做什麼用?」他用兩根手指夾起兔耳,完全沒發現他眼前的荀慧已經火冒三丈高。
「你有沒有長眼啊!這是兔子啊兔子!給我看清楚一點!」荀慧將手上的「兔子」捏緊,往荀惲眼前湊。
「這、這這哪裡像兔子,眼睛、鼻子、嘴巴歪來歪去,身體還是破的,哪有被人家開膛破肚還會笑的兔子啊?」
荀惲只小荀慧一個多月,兩個人時常玩在一塊兒,名義上荀慧是姑姑,只是他不把她當姑姑看,而荀慧也沒有為人姑姑的自覺。
「惲兒,對姑姑不得無禮……」茉白撫額,從小到大她不知提醒過多少次,荀惲還是這樣。
「可惡!你、你別跑!」荀慧氣炸了,伸手要抓那個沒大沒小的姪兒,但荀惲滑溜得很,立刻往後跳了一大步。
「不服氣就過來抓我啊!」他還故意挑釁,朝她扮鬼臉;荀慧哪裡受得了,把布偶隨手一丟,便衝上前去抓人了。
「你們可得小心點,別撞傷了。」茉白也不知道她這聲提點究竟能有多大效用,總之就是說個安慰;兩個小蘿蔔頭奪門而出,在院子裡追逐起來。
看著那個遭主人遺棄的可憐「兔子」,茉白拍了拍,將它捧在手心仔細瞧,卻是忍不住噗哧一笑,還越笑越開懷。
「唉……」她摸著兔子的頭,放在桌案上,輕聲說道:「彧,快回來吧。」荀彧要是看見荀慧親手給他做的布偶,而且還作成這樣,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荀彧回到潁川的老家時,已經接近三更天了。
茉白聽見總管來報,連忙披衣起身。
他顯然不想驚動爹娘,自己提著燈,靜靜的走進家門,來到了靠近院子邊的一處迴廊,久未重逢的夫妻倆,就這樣見著了面。
茉白心跳如擂鼓,眨了眨眼,一時間還不敢相信,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夫君,現下居然提著燈,面帶淺笑的與她相望。
「彧……彧?」
荀彧上前一步,牽起她的手來,放在掌中細細摩挲,「白,是我,我回來了。」
茉白忽地笑了,淚如泉湧,怎麼樣也止不住。
荀彧也不答話,只是將茉白輕攬入懷,溫柔的拍撫著。
他回來了。
讓總管點著涼亭裡的燈,茉白親自替他燙了一兩樣可口小菜,清茶一盞,就這樣給他接風洗塵。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顯然是趕著回來的,許是回到了家,他心情特別歡快。幾年不見,原本性子就沉穩的他更顯內斂,眼中自然流盼的神采是她未見過的。
他的容貌還是一樣俊秀溫雅……茉白下意識的撫上自己的面容,忽覺自己面貌蒼老,有些配不上他。
荀彧不明白她心底想法,隨口撿了個話題問。「孩子都睡了?」
「不然他們早急著出來看你這個爹了。」茉白莞爾,給他添了一碗茶。
荀彧低低的笑了,接過茶碗就喝,讚了一聲。
「你的日子算得可準了,彧,偏要等到生辰將近才到家。」
「差點趕不及,途經南陽的時候遇著了大雨。」此語一出,換來茉白一臉驚訝,「怎麼了?」
「沒……我以為你一直待在那兒。」
他淺淺一笑,「學藝有成,我去了別的地方走走。沒發覺這一年多來魚雁往返,不似之前那樣準時?」可不是他發懶啊。
茉白笑著說了聲「明白」,親手給他佈菜;他看起來像是餓了,來者不拒。
「許久沒吃到妳給我做的菜了,味道似是比以前更香。」他顯得有些懷念,低頭繼續品嚐。
茉白聽了心兒甜孜孜的,好感動。
「你喜歡的話,一樣天天做給你吃。」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出口之後才發覺,自己說了一件荒謬的想望。「啊……瞧我都忘了。」她自嘲的笑著,「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待到我高興為止。」荀彧擱下筷子,滿意的抹唇笑著。
她心頭為之一震,不由顫聲。「彧……你、你說什麼……」
「白,這些年來,難為妳了。」多虧她每個月勤奮,他對家中這幾個小蘿蔔頭闖的禍可是一清二楚。「出外這幾年,是也有些想家了。」荀彧仰頭輕嘆,握牢了妻子的手。
「我已向師傅拜別,今後就暫且回來這兒,看能不能找點事來做;就算在家裡陪陪孩子也好,不打算急著往外跑了。」
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放了下來,她頻頻點頭。「太好了!惲兒俁兒都很想念你這個爹的,還有慧……」茉白喜不自勝,忘情的扯著他的衣袖,「對了,說到慧,你應該知道慧近日來給娘逼著向我學些女紅、燒菜的事兒吧?」
荀彧點頭。「妳在信裡都交代得很清楚。」不過對於慧的針黹以及燒菜等手藝,他就不免懷疑愛妻有些「美化」的嫌疑了。
「你可知道慧做了個玉兔布偶給你?」想到那團棉塊還留在房裡,茉白就笑。
「布偶?」
「見到了你可別笑,慧的手藝……」要他別笑,自個兒卻先笑了,「還真需多練練。」
「無妨,我長這麼大還頭一回收到布偶。」荀彧不禁期待起來。
「你可別抱太大期望!還有……」
兩人一會兒便聊開了。她說些他不及參與的育兒經,他提著他學藝的事兒;開懷暢談之下,彼此心中的缺憾,悄悄的給填滿了。
隔天荀彧歸來的事果真讓全府上下都動了起來,荀緄及荀夫人差點要大宴賓客;出走這麼多年的兒子總算良心發現回來了,怎不令兩老高興?
荀衍、荀諶都來找他這個大哥討教學問,把他當作良師看待;荀慧看他這個大哥最順眼,老愛跟在他身後跑;他的兩個兒子一個活潑一個靜,都是聰明伶俐的好孩子。
他每天要督促著兩個孩子寫字讀書;看到荀慧縫的「玉兔布偶」後,再瞧瞧她師於茉白的實際情況,他頓時了解了為何這個妹妹能有讓愛妻頻頻嘆息的本事。
聽茉白與荀慧、孩子們等家裡的人談論一些過往趣事,即使他不曾親眼目睹,有妻子在身旁,他也總是能自在的開懷大笑;遠遊在外,吃多了他鄉的吃食,直到嚐了茉白的手藝後,荀彧赫然發現,自己還是最愛熟悉的家鄉味;走遍江南山明水秀的風光,卻比不上院子裡那棵長成許多年的銀杏。
回家真好。
「看見銀杏葉,就要想起這兒,還有妳。」生辰當天,天氣有些灰暗,荀彧牽著茉白在院子裡踱步時,望著茂盛翠綠的銀杏葉,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哦?」
荀彧在她額際輕點,「明知故問。」
每封家書最後,除了自己的署名之外,都還印上了一方墨跡;隨著季節遞嬗,她還會隨信夾著一片當季的銀杏葉。
茉白眼兒眨了眨,但笑不語,只是將頭靠在他的肩頭,讓薰風吹著她的臉。
若能一直這樣,多好?
他二十六歲、她三十四歲那年生辰,茉白在心底許下了這樣一個心願。
往後回首,她才發覺,這樣的心願,究竟多可笑,多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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