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華麗的殘垣斷壁所包圍著的廣場。
此處原是這座城市政治與經濟的中樞,直到幾個小時前。
現在這裡只剩下焦土與戰火的餘燼,以及一群人。
這群人可不是難民之類的,而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兵,百中選一的戰士。
所有人的臉朝著同一個方向,卻沒有正眼瞧著,因為他們的臉上寫著滿滿的愧疚之意。
所有人都是面朝著他們的主人,低頭不語。
他們的主人,統領千軍萬馬,自己亦有一騎當千的本領;在他身上的鱗片與他頭上的龍角,代表著他是君臨這個世界的,最強的「居民」之一。
而他正默不吭聲的挨打著。
毆打他的人,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是藉著沉入夢中到達這裡的,自稱為超頻連線者的存在。
這名超頻連線者,萬夫莫敵,而且僅僅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幫助遭到叛變的國王,收復了半邊天下。
但此時他正在對並肩作戰多時的摯友揮拳相向。
而且仔細一看,他正在哭。
「為什麼!」穿著黑白服裝少年的又含淚揮出了一拳。
這一拳甚至可以擊碎巨岩,但是國王卻只有胸口的其中一枚鱗片出現裂痕。
「為、什、麼!她說要來救我的時候,你沒有阻止她!」少年怒不可謁,揪住了國王的領子。
如果這麼做的是其他人,早就被砍頭了。
「你應該很清楚,她的超頻點數只剩下不到十點了啊!」
隨著這句話的,是一道襲向腹部的踢擊,其力道之大總算是令國王面色痛苦的彎下腰來。
「你倒是回答啊?」少年的語氣冰冷如霜,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並肩作戰的摯友,而是不戴共天的仇人。
眼見對方依然默不作聲,少年從袖中抽出一把木刀。
若是真的被這把木刀擊中,那麼這次可就不是一兩個鱗片裂開這麼簡單了。
少年高舉木刀,落下。
卻愕然停住。
因為那隻不長不短、精悍有力的手臂,被一隻巨掌攔了下來。
巨掌的主人,乃是國王的結拜兄弟,而他身上的鱗甲,代表著他的地位與力量並不低於國王。
仔細一看,他的手正在顫抖;說明了他竭盡了全力來阻止少年的怪力。
「阿廣,放手。」少年的臉慢慢的轉向彪形巨漢,「不然就算是你,我也會狠狠地把你給」
然後一聲悶響,少年朝向左方飛了出去。
被揍飛出去的。
被稱為阿廣的巨漢的左手握拳冒煙,同時甩一甩剛才施力過度而發麻的右手。
受到重擊,滿身散發著「血光」,也就是傷害特效的少年,緩緩地站了起來。
而且還帶著一雙擋我者死的眼神。
「你們還真的要幹是嗎?好啊,反正我們打從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敵人了;我會跑來幫你們然後幫你收復失土解放人民然後被抓走然後差點被公開處刑然後看著她來救我然後看著她死在我面前這打從一開始就是個天大的錯───」
「黑白的!」
巨漢這一吼打斷了少年的怨念之辭。
「你以為我們前來救你之前,沒有阻止過那位姑娘嗎!?」
「那不然呢!?」少年怒吼回應,然後等待對方的答案。
「聽好了,當我們知道你的點數被砍到只剩個位數,然後被帶到這個廣場,而且即將要被公開處刑的時候,我老弟馬上說了一句話,」
巨漢流下了眼淚,
「老弟他說『你們誰來被她打掛,這樣子她就能安全無虞的去搶救她的愛人了』,結果你知道你恩師她說了什麼嗎!?」
巨漢將掉落在地的木刀拾起,並且以刀尖指向少年,鏗鏘有力地大聲說道:
「那姑娘說,『要是他從這個世界退場了,那麼我在另一邊肯定會沒臉見他的,就算這是個圈套,我也一定會衝過去救他的!如果今天被捕獲的人是我,那笨蛋肯定也會這麼做的吧?』」
少年恍然大悟,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
原來如此,很符合她的作風呢。
所以我現在應該要對著誰生氣?
這麼想著的少年,一拳砸向地面洩恨。
在這個世界裡,地面是無法破壞的。
但是坐落於上方的事物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在廣場周遭那幾棟搖搖欲墜的建築物很乾脆的仆街了,化作一片殘垣斷壁。
所以他剛才沒有盡全力去揍我家老弟?巨漢望著周遭翻起的滾滾黃塵,目瞪口呆。
「喂。」少年低喃。
「!?」巨漢反射性的弓起了背,難道說他真的要連我也拖下去狠狠地毆打一頓?
然而少年並沒有衝過來攻擊他。取而代之的,少年的雙掌縈繞著發光的白霧。
這是專屬於超頻連線者的魔法。
在那一頭沉睡,在這一頭戰鬥的夢行者,所持有的最強力武器。
「告訴我他們往哪個方向逃跑了,」
少年再度緊握的拳頭,幾乎快要捏碎海水。
「在我心中的怒火還沒熄滅之前!」
「嘖。」
Hundred Skill瞪著眼前的黑色硬塊。
在睡夢中回想起以前的事,接著從吊床上頭摔下來。
只要朝著掉落的方向多前進幾公分,自己的頭殼就會和昨天自己隨手亂放的槌子來個硬碰硬。
「這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要是真的撞上了,生命值肯定會歸零吧?
隨手撥開讓槌子讓它在地板滑行一段距離之後,Hundred Skill立起腰桿盤腿而坐。
然後瞪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們。
那是一群蜘蛛。
狼蛛、蟻蛛、蠅虎、蠍蛛、駝蛛、食鳥蛛、高腳蛛、鼠蛛,還有一堆喊不出名字的品種。
當然,牠們的大小遠超過了現實世界中的同類,而且身上還增添了許多威風的棘刺與鬃毛。
打個比方,如果現實世界裡的蜘蛛是豺狼虎豹,那麼現在在這裡的就是史前巨獸了。
現實世界裡的蜘蛛只會讓人感到噁心與毛骨悚然;但是這群蜘蛛卻會讓人覺得,如果不拿出武器奮力一搏,就會淪為對方的盤中飧。
而這群威風的獵食者卻驚愕的停下手邊的事,牠們直到剛剛都沒發現Hundred Skill的存在。
至於牠們手邊的事情是什麼?
或許那隻已經一腳探入帳棚的盲蛛可以解答Skill的疑惑。
「呦,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啊?怎麼沒看見你們家老大呢?」
寒暄的同時,Hundred Skill迅速地打量著這群不請自來,卻又十分熟稔的節肢動物。
數量大概接近一百,而且全部都是屬於那種手腳俐落快速、速戰速決的類型。
有的圍繞在帳篷旁邊,有的藏身於跑酷器材之中,有的則是在欄杆旁把風,或許還有其他的成員攀附在這棟建築的側壁上,沒有進入Skill的視野之中。
簡直就是有備而來。
「可以請你們回去嗎?我可愛的學生們還在裡面睡覺呢。」
在Hundred Skill驚人的殺氣威攝下,打頭陣的那隻盲蛛仍然不知死活的,悄悄的將第二隻腳伸向帳篷內。
然後那隻腳斷掉了。
然後又斷掉了一隻腳。
禍不單行,這個無名小卒細瘦如鞭的八隻腳,在接下來的幾秒內全部被打得稀巴爛,然後伴隨著傷害特效的光芒回歸塵土。
「!?」腹部碰觸到地面並且掙扎了一下子之後,牠才意識到自己的腳全斷了。
「哎呀呀,沒有命中紅心呢。」Hundred Skill的手背上多了一個黑色方形物體───沒有槍托的犢牛式衝鋒槍,前端還裝著滅音器,似乎是現實世界裡沒有的型號。
雖然盲蛛那高高懸掛著的本體很難瞄準,但是只要將那幾根細長脆弱而且充滿破綻的腿部破壞掉,牠的身體也只不過是一塊任人宰割的肥肉罷了。
目睹同伴的慘狀之後,將帳篷團團包圍住的那群蜘蛛立刻一哄而散,其中一隻蠍蛛還不忘用雙螯運走八足全斷的同伴。
此時Hundred Skill注意到了帳篷上多了好幾個洞,而且很明顯不是被蜘蛛咬破的。
因為圓孔形的破洞上還冒著煙,所以肯定是剛出爐的彈孔呢。
( 嘛,他們應該不會掛點吧?) 然後決定無視自己剛才捅出來的簍子。
以一敵百,以石投卵的戰鬥開始。
老實說,就算真的在睡夢中死掉了也不會醒來的,關於這一點Hundred Skill可是親身體驗過。
當時自己才剛成為高等級玩家,袖子裡的強化外裝也才剛超過一百個。那天他不顧朋友與上輩的勸告而脫隊,然後隨意挑了一個建築物的樓頂睡午覺,當時的場地也是平安京。
結果醒來的時候是幽靈狀態,而且還已經死了好幾次。
在意外的情況下,Hundred Skil與這個世界真正的「居民」進行了第一次的接觸。
其外觀大概是人形與公敵進行完美結合之後的樣子。美麗,強大,睿智,而且還具有貨真價實的、絲毫不做作的表情,就好像驅使著「它」的不是電腦程式,而是靈魂。
「它」很好奇地打量著自己,好奇為何這個奇異的生物不需要靠變遷復活,只需要一個小時就可以若無其事的再度現身於原地。
同時它也好奇───這個生物能夠被殺死幾次。這已經完全寫在表情上了。
「它」的身邊跟著一群蜘蛛外型的公敵,從牠們的恭敬的姿勢與動作就能夠看得出來,「它」是這一帶蜘蛛型公敵的首領。
不只是因為智慧與力量,就好像這個世界的神────也就是Brain Burst的開發者,原本就打算要讓它負責統領這群團結如狼的節肢動物們。
(原來如此,擁有知性與感性的獵人嗎?難怪它能夠不動聲色的摸走我的腦袋不只一次。)
Hundred Skill不禁讚嘆對手。
讚嘆歸讚嘆,不過呢,關於自己能夠死幾次這件事情,沒必要讓對方得到解答吧?
原地復活之後,Hundred Skill動了真格開打,卻花了足足一個小時才擊殺對方。
老實說,那可是百分之百,貨真價實的「戰爭」。
區區兩三米長的軀體,卻濃縮了一個神獸級公敵的力量。
更棘手的是,除了自身的速度與力量之外,它還有條理、有效率的指揮著身旁的愉快小夥伴們,時而進攻、時而退守,有的還會衝上前替自己的首領擋子彈。
Hundred Skill發覺到,「它」擁有電腦程式的演算能力,與人類臨機應變的機智。
在其領導之下的這群野獸,戰鬥力不能以加法,而必須以乘法來計算。
激烈的戰鬥結束之後,蜘蛛軍團全數覆滅,Hundred Skill也斷了一邊的手臂。發生戰鬥的那棟閣樓則是倒楣地遭到波及,夷為平地。
而敵方首領在臨終前不服輸、不甘心的表情,到現在還深深的烙印在Skill的腦海當中。
「從那之後,我就和一直和你們家老大不對盤呢。」Hundred Skill喃喃說著,徒手抓住最後一個敵兵的獠牙來個過肩摔,並且在對方落地之前用腳擊碎對方的頭部。
回憶裡的那場戰鬥播放完畢,同時現實世界裡的這場戰鬥也結束了。
現場凌亂不堪,卻連一具屍體都沒有。
兩位學生還在帳棚裡頭呼呼大睡,真不愧是最安靜的捕食者,不管是獵殺還是被殺都沒有發出嚎叫或嘶吼呢。
「那麼,雖然不知道是你們家老大吃錯藥了,還是說你們瞞著他,偷偷出來打獵?」
從袖子裡溜出一把小刀,隨手一擲,一個藏身於器材當中的擬態蜘蛛應聲倒地。
「反正沒差,待會兒我會去好好的問候他一下。」
接著他從袖子裡拔出一把巨大的太刀, 捕食者巨刃。
「決定了,今天的午餐就吃炸蜘蛛天婦羅好了。」
Hundred Skill翻身跨過頂樓的欄杆,一躍而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