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湯姆‧布朗，《松林少年的追尋：追蹤師1》

這裡存在著痛苦與死亡，因為這是生命的一部分。在這裡痛苦是自然的，它不是來自人類，而是源自於生命的自然歷程。痛苦不會使人衰弱，而能教人學習，不會帶來憂鬱，而是帶來解放。死亡是個自然而然的終點，也是個神奇的起點。上帝存在於這個地方，因為如果這裡沒有自然之靈，生命便無法和諧存在。這股力量同時從外在創造生命，並從內在連結所有生命，並使所有生物都能在此充實地生活。(22)

我們是一切真實與自然萬物的一部份，所以它們也是我們的一部分。我們無須抗拒它們，而應該讓真實的事物從體內流過，它們並不會侵擾我們，只會讓我們更加富裕。這個道理太簡單，以至於大部分的人都忽略了。忽略這一點，我們便忽視了生命的意義。我要說的是，要想成為世界的一部份，你必須以不同的眼光看世界......如此而已。以你的感覺傾聽，以你的心觀看。閱讀大地，傾聽風對你喃喃道出的話語。從它的氣味中收集訊息，觸摸它的變化。品嘗它，視它為真實而美好的。地球是一片花園，生命是一場饗宴，此刻，我們應該要了解這一切屬於所有生命，為所有生物與人類共享。(24)

第一章

每個十八歲男孩的心理，都有一股想要面臨死亡的慾望。我們都想接受試煉，都想確定自己究竟是懦夫還是英雄。然而青春年少使我們處於劣勢。我們以為唯一能證明自己是成人的方法，就是在殺戮戰場上經歷生死關頭。但我們必須等待自己更成熟後，才能體會到，無論肉體是英雄或懦怯、無論你是否具有或缺乏奪取生命能力，其實都與是否長大無關。我們可以透過自己與地球以及生物間的關係，來體會領悟何謂成年。求生其實無關乎殺或被殺，而是要去理解我們的所在，我們在自然中的角色，並扮演好這個角色。(29)

你以為與眾不同是很好玩的事情嗎？在沒有人認同的情況下，質疑自己所相信的或許是錯誤的，這樣好玩嗎？還不如乾脆讓步，隨波逐流，沒入人群之中。可是外面的世界就像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這是不自然的，我感受的到。森林是自然的，能引我走向某處，而我瞭解自然。我不覺得我已經準備好面對你所熟知的世界，我想在我的世界裡再待久一點。(31-32)

「我並不崇拜土地。大地是神聖的，如此而已。我的生命來自土地，因此我珍惜她。」
「這就是崇拜。」
「你的問題是，你不能接受其他事物比人更優越，或是人類必須仰賴其他萬物的想法。你無法接受人類附屬於其他事物的看法。依你的定義，你崇拜科學。」
「你知道事實並非如此。科學只是達成目標的手段──是獲得知識的手段。」
「大地也是。如果我尊重她，傾聽她，她就會教我她所知道的一切，這一切就是天地萬物。」(43)

麥克低下頭，除了在營火光影中，看起來一片雜亂的土壤外，他什麼也沒看到。他所看的正是我們多數人望向地面時看見的──泥土。我們聽不見它們要對我們說的話，我們沒空去閱讀它的歷史。大地就像一幅巨大的拼圖，若肯花時間拼湊，它將為我們呈現出一幅圖畫。但我們只是忙於注意自己的腳，防止自己跌倒，從不曾花點時間看看腳下的土地。(44)

必然是因為牠感受到了我的感覺。我想牠感受到了我的意志，一如我感受到牠的意志那般。在萬物間移動的靈對我們開口說話，而我們都聽見了。人類大多都喪失了去感知自己也能與大地和動物合而為一的覺知能力。多數人在動物的知覺中，是入侵者，是異類，必須千方百計避開。假使我們能改變態度，能欣賞周遭生命的獨特性，能停止與它們鬥爭，或許我們就有機會看到更多自然之美。兔子若知道不是每個發現牠們的人類，都會對牠們丟石頭，或開車衝撞牠們，或許我們就能更常看到兔子。動物對人類抱有恐懼和憎惡，因為這已經是生存的必要本能。我們若要在賴以為生的大地上愉快生活，若期待大地繼續餵養我們，我們最好學會如何與她，與我們的手足，與大地的神聖住民和平共處。(52)

第二章

死亡──
「有時候你必須回去，才能知道路的盡頭之外，會發生什麼。」生命不會在路的盡頭結束，我想。生命會持續存在。死亡不是結局，只是插曲。

「有時候你必須回去，才能知道路的盡頭之外，會發生什麼。」(63)

活著的母親死去了，但她的生命透過活著和她的孩子而獲得重生。有一天，牠們也會死去，但死亡只是故事的一部份。我們必須知道整個故事，才能有所領悟。回溯整條路徑，去觀看那隻動物在身後留下了什麼，對自然界貢獻了什麼。於是我瞭解到，認為活著的母親的死亡毫無意義，就跟認為生命毫無意義是一樣的。母浣熊在何處、又如何死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活著的時候，做過了什麼。(71)

第三章

對我來說，潮濕只是另一種存在狀態。除非我的頭腦抗拒潮濕，強求乾燥，否則我並不會覺得不舒適。但那樣的抗拒只在我無法平靜或無法參與周遭的世界時才會發生，只在我無法以參與者的身分觀看，只在我專注於生理上的舒適或外表時，不適才會發生。(74)

多年下來，我學到，向細微處看，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以肉眼可見最小生物的角度來灣看生物間的食物鏈，不僅令人嘆為觀止，也使人能看見這神聖的地球上，萬物間互相倚賴的關係。
多數人在被教導如何觀看自然時，往往被要求從特定觀點來觀察，人們觀看自然的美或奇特之處，是透過顯微鏡、觀察箱或單眼相機來觀看。我則被教導要隨環境流動，以靈所允許的最近距離，透過物件或動物，去發現其存在的目的。(77-78)

第四章

我覺得，如果我能面對恐懼，無論是真實或想像的恐懼，它就能消失。這並不表示，我若在野外面對一隻重達一千磅的熊，牠也會消失；不過我將能以正面的行動應付威脅，而不是處與麻木的恐懼中。
許多人因為恐慌而命喪荒野。他們並非死於自然力，而是死於對自然力的恐懼。......我體驗到恐懼確實可以很真實，恐懼的製造者也可以是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動物──人類。但我也學到，恐懼可以克服，只要能夠信任自己，信任自己的知識，恐慌就會消退。(83)

第五章

在自然的體系中，萬物皆有其位置，我將找到屬於我的位置。蝙蝠以昆蟲為食，使昆蟲的族群數得以維持平衡。我呢？我不知道，但我有信心，終有一天，我會找到我的最終目標。我的內心相當平靜。(101)

第六章

無論個人或自然，都有我們應該尊重的極限。我的一生就是對這些極限的一連串測試，不過，我總是以健全的心態，對忽視極限可能帶來的後果，表現出應有的敬畏之意。(120)

實在不該感到失望的，我告訴自己。我知道他們不懂或無法信任──他們辦不到。他們太專注於自己的模式，那是他們的養成訓練。他們不是針對你。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你的。他們一次只能思考、觀看或執行一件事。潛近狼的飛濺式觀察法，對他們而言是陌生的。他們無法在說話的同時，還聽或看著多重目標，或是從某人在房間另一端的動靜或說話聲調中，得知正在跟自己說話的人正在做什麼。他們生活在受限的框架中，而喜歡這樣的生活。(125)

為何在亡者身旁，我們總是輕聲細語？(132)

第七章

自然的節奏與人類的節奏大不相同。自然的韻律是緩慢而穩定的。你若在路邊把車停下，不理會公路嘈雜的聲音，試著傾聽，同時測量你的心跳，就會發現你有多麼不同調，多麼不協調。因為在路上經歷了許多壓力，使你的心跳速度太快。一旦遠離繁忙的公路，在屬於自然之靈的荒野中放鬆下來，並看見自己在其中的位置，你將開始察覺到，存在於身邊的永恆，具有緩慢而穩定的節奏，你的心跳也將可能因此開始與周圍的世界打起相同的節拍。
我們生活的步調太快，已超過應有的速度，我們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如果人坐在森林裡，心裡卻想著股票市場，你因此變得格格不入，無法放鬆，無法體會平靜的感覺，無法體驗傾聽蟋蟀鳴聲、凝視陽光灑落葉叢間隙、嗅著腐敗落葉散發豐富而自然的氣味時，所能感受到的寧靜。(134)

他向平原和遠方的山脈看去，不曾低頭搜尋荊棘叢。多數人都不會。他們只看見自己想看見的，卻不會看到周遭的事物。
我前也躲過巡守員。我在他們眼前生活了好幾週，他們卻從未察局到我的存在。為什麼？因為他們只看見他們想看見的。可悲的是，他們都受過良好的教育，能喊出各種植物的拉丁學名，知道許多動物的習性。他們甚至熱愛荒野、崇敬自然，努力保護它。但他們大都不懂得它的靈魂。他們與自然的連結，不是個人的，而是科學的。(139)

第九章

對我而言，生命中沒有所謂的巧合，一切都有其目的，因此所有發生或未發生的事，皆有其目的。多數人會隨意壓扁一隻昆蟲，卻不了解那昆蟲在食物鏈中扮演的重要連結，因此無法饒牠一命。對於所有生物間的相互依賴性，我們正在逐漸認識中。現在我們知道，在愛荷華州田裡的殺蟲劑，也會對墨西哥灣中的魚類有影響。我們是彼此相關連的，少了誰就不完整。就像一個龐大軀體裡的細胞一樣，我們組成了一個巨大的生物體，其中的每一員必須各司其職，以維持整體的性命與健康。(149)

第十章

對我而言，雪永遠是輕盈的，即便暴風雪也是如此。當雪如羽絨毯般，覆蓋在我和大地之母身上時，我的靈魂也受到了撫慰。雪並不會令我感到寒冷，反而成為一道保溫層，就像羽絨一般。雪飄落在身上，穿越了我，為我注入一股純淨的感覺。在雪之中，萬物平等。萬物合而為一，只呈現出一種色彩，在陽光中只閃耀著一種光芒。一切都在雪的覆蓋下受到保護，彷彿自然之靈為祂所創造的世界，攤開一張巨大的被褥，為它阻擋凜冽北風的侵襲。(154-155)

第十一章

白人搭建遮蔽所，然後成為它的囚犯，將具有淨化力量的自然元素阻擋在外。人們用屋棚阻擋陽光、風和雨，將自己與大地分離，並拒絕移動。所以人們總是生著病。(168)

潛近狼曾對我說過，神聖的沉靜就是自然之靈的聲音，他鼓勵長時間安靜無言的傾聽，鼓勵我去體會沉靜的奧秘。白人似乎認為，演說能力是證明人類優於啞口無語的動物的一項證據，但事實並非如此。沉靜是自然之靈賜予人類的諸多禮物之一；對印地安人而言，沉靜是性格中的基石。(179-180)

我必須以同樣的方式面對生命中的暴風雨。從硬木之中，我學會有時我該挺身站立，毫不退讓，讓經驗來修剪自己。有時面對不可避免的壓力，我該彎腰讓步，好讓自己能彈回原處，以便面對新的一天。我是硬木；我是軟木。我是萬物，萬物是我。若我認為人類與自然是分離的、是毫無關聯的，將導致災難性的後果。我將永遠無法體會或瞭解任何一方。(181)

我在季節中誕生又重生；我在舊價值觀與恐懼中死去數十次，因為自然的真理已證明這些價值觀與恐懼的不真實。隨每次死亡而來的，是體悟的新生。彷彿，我的身體與靈魂正逐漸受到自然之靈的轉化，成為真的生命，成為大地之子。
我再度學會以心來思考。我信任自己的感官，並不再擔憂。我接受太陽的溫暖、雨水的洗滌與自然田園的滋養。那股使種子自大地甦醒、將動物自冬眠中喚醒的神秘力量，也使體悟的種子在我的靈魂中萌芽。埋下種子的是自然之靈，滋養它的是我的老師潛近狼，栽培它的是這片我所鍾愛的荒原。現在它將繼續成長，把根深深紮入大地，暢飲大地之母的知識，最後將頭高高抬起，朝著雲霄長高長壯。
在分離千萬年後，人類與地球的關係陷入沉睡，我從中甦醒了。透過自然的奇蹟，重新發現自己的根，以及我存在的目的。我再度成為大地的孩子。此刻，是長大成人的時候了。(192)

森林對待死亡的方式多麼優雅，野地中的死亡多麼美麗。在這裡，死亡獲得的不是哀悼，反而是被以如此令人驚豔的方式慶祝著。樹葉先變得明亮，然後枯槁掉落。失去色彩的樹木於是開始哀悼。哀悼是對的，失去色彩也是自然的，但也只是短暫的，只有一季如此。落葉變得枯黃，然後腐敗，養分將再度進入大地，滋養為它們帶來生命的樹木。如此自然，如此美好，如此簡單。(204)

夜鴞與野兔，獵者與獵物，比鄰而居，彼此之間卻沒有恐懼、沒有怨恨。這些生物已在大自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優雅地生活在其中。我們卻辦不到這點，因為我們還沒找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或許我們曾經知道，但迷失了方向？(208)

每個夜晚，我會對白兔說話，夜鴞則對我說話，「在萬物中移動的靈」確保我從不孤獨。獨自在野地度過的時光，從來不曾令我感到寂寞，這裡有太多生命可以觀察和參與。若能靜心坐下，看著一窩螞蟻在楓樹上做工幾個小時，我們將永遠不會感到寂寞；若能領會在野兔之間移動的靈，也是我們生命的賜予者，我們將永遠不會感到孤立；若能對在大地、在天空、在我們四周的植物生命中，持續不斷運作的機制感到崇敬，我們將永遠不會感到孤寂。(209)

第十三章

「你的準備過程與他們不同，這需要具備紀律和耐心。當你感到沮喪時，抬頭看，振作精神，有一天你的心靈將會與老鷹一同遨翔天際。」對潛近狼而言，老鷹象徵生命的精髓，牠的獵食行動使自然運作得以保持平衡，因此具有最崇高的目標──照護地球。我抬頭望著山，從悲傷中站起來，強迫自己把一隻腳踩在另一隻的正前方──以印第安人的步法前進。(243)

第十五章

湯馬士‧卡立曾說：「生命的悲劇不在人類的痛苦折磨之中，而在他們所錯失的事物中。」我們如此深鎖在「文明」的生活方式中，以至於我們失去瞭解真正的自己和起源的能力。我們靠著手腕上的小機械，告訴我們該吃飯了，或時候太晚了；我們的腦袋充滿機器的聲音，而電視所呈現的生活假象，則在我們疲憊的眼前跳動，在我們的耳邊高聲叫囂著虛偽的預言。我們對自己的認知定義不是來自心靈，而是來自頭腦；我們以頭腦思考，印第安人則教我們以心靈思考。(267)

潛近狼常告訴我大草原印地安人對白人建築的看法。白人建築非常恆久，但一切萬物處於不斷變化之中，白人為何要抗拒改變？為何害怕改變？大草原印地安人所居住的圓錐帳篷，可以隨著他們的遷移而移動。印第安人認為，白人的定居行為和他們總是不停生病，有某種關連。
我們來自大地，卻否認了自己對她的依賴。於是我們感到孤立與困惑。「我希望透過這門課，」我對學員說：「能夠讓你開始看見自己與維繫你生命的土地間的關係，並且找到自己，找到你的根。這裡沒有任何神祕學、魔法或宗教存在。只有單純對真相的理解。」(268)

靈境追尋(Vision Quest)只是單純地獨自與土地相處，觀察所有的聲音與動靜。這不僅是以頭腦，也是以心靈，傾聽大地的語言。這是反思內省的時刻。(270)

在潛近狼的教導之中，每個動靜都有意義，都與所有其他動靜相關聯。他談論的是骨牌理論。當我們學會不再以人類的眼睛，而是透過自然之靈的雙眼觀看並注意萬物，看見每隻動物、鳥類、昆蟲所看見的，聽見牠們所聽見的，我們就是在參與。
首先我們觀察，然後我們參與。先是身體，然後是精神的。但這兩者是緊密相連的，你無法分離身體與精神。(2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