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凜毅真的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最倒楣的一次。
抬頭望著清澈蔚藍的晴空,看著這片與記憶中無異、卻打從心底知道並非他所熟識的這片天空......他實在無法克制自己不去這樣想。
潺潺流水聲自耳邊劃過,清脆的聲響莫名的使他的心緒沉澱了下來。微風彿過,帶起些許涼意,但由於風凜毅目前是處於近八成濕透了的處境,涼意被硬生生的放大,終究使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身處於完全不熟悉的環境之中,就連被不安及恐懼所填滿的內心也僅能感到陣陣冷意。
他沉重的歎了一口氣。
一切的一切,將追溯至那無比悲慘的開端......
風凜毅是從小寄養於陸家的小孩。
也由於他是「寄養」的,所以對於收養他的那人,他稱呼他為叔叔。
叔叔膝下僅有一名獨子,只比自己大了一歲。或許是兩人年紀相仿、對方又沒有什麼架子的緣故,打小玩在一起的兩人沒什麼隔閡,所以他直接稱呼的是哥哥的名。
陸家是典型的醫學家庭,風凜毅的叔叔現職為一名獸醫,而陸家哥哥也在三年前順利考上國內一流的醫學院。
身處在這種學術風濃厚的家庭,風凜毅雖不像陸家孩子那般聰明,但也或多或少受到影響,在去年的指定考試便順利的考進某名校的生物相關系所,今年則是正式的脫離大學新鮮人的稱號,邁入在學的二年級。
至此,對於這個背景良好、對自己又很不錯的寄養家庭,說真的,風凜毅沒什麼好抱怨的。只大概除了一點......那就是陸家哥哥特殊於常人的「興趣」。
其實若要說起源由,那倒也是電視小說挺常見的那種起因──
據說是小時候曾有高人到叔叔的獸醫院佈施,當時那人甫看見正坐在一旁摸小狗的迷你陸家哥哥時,便無比興奮的拉著叔叔拼命解釋哥哥是多有天份的道學天才,甚至央求叔叔把年幼的哥哥讓給他當弟子。
不過,理所當然的,叔叔不可能答應,現實跟小說世界畢竟還是有所差別,這種感覺起來還比較像人口販子說的話語自然是不被信任,因此在第一時間便斷然拒絕了對方。
對方可想而知的失望透了,在確定自己的提議不可能被接受後,留下了幾本看起來超級破舊的草編書籍(風凜毅總是把它們叫作武功秘笈,因為那長得真的很像),之後便黯然地離去。
原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幾本破舊秘笈也從此被棄置於不常使用的書房。
直到兩年後,陸家哥哥九歲那年,求知慾一直很旺盛的哥哥好好的童書不看,跑去書房神奇的翻出完全被陸家遺忘的幾本冊子,喜孜孜地看完之後,在兩個禮拜後的某天,成功在晚餐餐桌上引爆一顆小火球。
被炸得灰頭土臉外加完全傻掉的叔叔,也是在這時才恍然的驚覺事情的嚴重性。
但事實已經造成。即使哥哥不再翻閱秘笈,已經學成的東西卻怎麼也忘不了,時不時的就不小心在家中某處引爆小火球,甚至有幾次還差點引發火警──
於是,三天後,看著東焦一塊、西黑一片的客廳,叔叔這才毅然決然決定,讓哥哥繼續對奇怪能力的研究,與其讓他只懂毛皮、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控制的在家中亂炸一通,還不如讓他好好學,至少不要再燒了他的電視跟沙發。
保險公司已經接他們的電話接到快報警了啊......
自此以後,哥哥的興趣就這麼根深蒂固了。
一直到三年後的某天,陸家哥哥憑著某本不知打哪找到的古董書籍施展魔法,硬生生的就這麼將自己原地變不見,連帶的還拆了一間儲物間、半間廚房、毀了整片院子,甚至差點連累站在一旁、方才十一歲的風凜毅。
風凜毅完全嚇傻了,隱約的只聽見消防車及警車的鳴笛聲逼近,然後他就暈了過去,之後還在醫院躺了一個多禮拜才回家。也是在這之後他才恍惚的意識到,原來平常跟在哥哥一旁玩的那些魔法一般的東西是很危險的。
之後,風凜毅對於道術的看法從好玩變成無敵霹靂危險。直到八年後的至今,他仍然對哥哥的危險興趣感到無比的害怕及不信任。
***
時間回到了前一天的晚上。
忙碌了一整天,在晚上結束了實驗室的打雜與學長交代的實驗後,風凜毅滿身疲憊的進了家門,將隨身包包隨便丟至一旁,整個人很隨便的拉起毯子就直接往沙發倒去。
升上大二,加入教授實驗室後,生活開始變得無比的忙碌,課業加上實驗室有一堆東西等著學習,讓他就連普通週休也沒得好好休息......將臉埋在沙發扶手及背墊之間,任憑四肢及軀體完全放鬆,風凜毅滿足的嘆息了一聲。
雖然已經是夏天了,初夏的夜晚仍依稀帶著點寒意。
照理說風凜毅應該回到三樓的房間睡覺才不會著涼,但十多個小時沒闔眼的疲憊讓他現在連動一根手指都嫌懶。雖然是睡在客廳沙發上,但身上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應該不至於會感冒,風凜毅就很隨性的由他去了。
然而,他沒有預料到的是,客廳正殘留著早上陸家哥哥還未驗收的實驗成果......
陸家哥哥的實驗室其實就是一樓書房,但由於不喜歡髒亂,哥哥總是能把書房維持得很乾淨,對於實驗過後的環境及器具收拾也一向做得很徹底。
或許是八年前實驗嚇壞自己弟弟所帶來的影響,陸家哥哥最注重的就是避免實驗結束仍殘留不正常的波動或粉末、能力之類的沒有去除,如果是什麼危險的實驗,他也會事先告知家裡成員並關好房門。所以一般而言──由於哥哥的責任心與謹慎態度──家裡可說是非常安全的,久而久之,陸家的成員們也就習慣、進而鬆懈了。
晚上八點半,慣例做完道法的研究,陸家哥哥在確認環境回復正常後,也沒有多想,房門輕輕一靠便上樓補眠。
卻沒想到陸家的四號成員──柴犬哈魯,為了咬被拿進書房做實驗的自家玩具、一個鐵製的缽,就著微開的房門便溜了進去。
其實牠也沒做什麼,不過是跳上椅子把缽碗咬下來再離開房間,錯只錯在當時壓在缽碗下的小小符咒因為有實驗用的膠沒有擦乾淨,就這樣黏在缽碗下被跟著帶出。
道學的符咒發動是靠火焰燃燒,使其上物質產生反應,而陸家哥哥又為了一點興趣及方便性,硬是改良了符咒的易燃性及導燃性,導致僅僅是一點點的小火花,也可以使符咒燃燒後發動。
哈魯帶著缽碗來到了客廳後,低下頭將缽放下後往前小推了一下。
也就是那麼一下,僅是小小的與地面磨擦,很弔詭的符咒就這麼燃燒起來,當場嚇到哈魯那隻狗、發出委屈的咽嗚聲後就夾著尾巴跑了。
而被釋出後仍未發動的法術粉末就這樣飄散在客廳的空間之中......
畫面轉回在客廳睡了一夜的風凜毅。
或許因為不是在熟悉的床鋪上睡覺的緣故,風凜毅難得的今天起了個大早,伸了伸懶腰,雖然他並非那種一百八的高挺身材──即使本人超想要的──但憑他一七二的身高擠在沙發的狹小空間中一整晚,也難免會有點腰痠背痛。
拉開身上的毯子坐起身,剛開始時他只是覺得頭有點暈、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但沒有很在意。之後他便起身拾起昨晚隨便丟在一旁的隨身包包,打算上樓再好好補一下眠。
時鐘顯示是六點半,這個時間點,陸家老小肯定都還在夢周公吧。
打著呵欠,風凜毅踩著室內拖啪搭啪搭的緩慢踱向連接二樓的樓梯。
身體......好像怪怪的......
揉了揉額側,他皺了皺眉頭。
感覺好像比平常還要使不上力,整個人還有點虛弱的感覺。不會吧,難不成真的感冒了?
甩了甩頭,風凜毅無奈的嘆了口氣......原本以為在客廳睡一覺不會怎樣的,看來還是自己大意了啊。想著,他也不再思考那麼多,邁開大步伐就想盡快回到房間休息。
隱約的,仍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縈繞著,但風凜毅沒有特別去在意。
直到再後來,真正讓他意識到超級不對勁、和平常真的有所差異,則是在前往樓梯、路過一旁的廁所時。
極為隨性的一撇,當場害他險些慘叫出聲。
廁所牆面懸著的鏡子雖然並不是正對著走廊,但從風凜毅的這個方向和角度,卻剛好可以和鏡子裡的自己面對面相看──只見一個臉色蒼白、雙眼略為浮腫,眼白佈著血絲,一頭短髮如鳥窩般淩亂的陌生臉孔正隔著鏡面瞠著大眼一臉錯愕的與自己回望。
活了十九年,風凜毅當然不會無腦到連自己該長什麼樣子都認不出來。
也正因為他非常確定鏡子中的那張蒼白臉孔絕對不是自己的樣子,所以看到的當下,他只覺得心臟瞬間猛烈收縮了一下,整個人更是狠狠一震、反射性往後退開一大步,差點忍不住慘叫出聲。
整整過了三秒,風凜毅腦中一片空白。
說真的,就算昨天晚睡了點、今天還有點早起,臉的樣子或膚色是絕不可能變化那麼多的......冷汗......所以咧?誰來解釋一下為什麼看向鏡子時出現的不是自己的臉啊?
滿滿的疑問及害怕讓風凜毅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
聽說水跟鏡子是通往陰間的媒介......雖然陸家孩子都是理科出身,風凜毅也不例外,但對於該迷信的東西他卻從來不曾排斥──畢竟身旁就有那麼一個沒事就在鑽研道法、拿香灰畫八卦的哥哥,要想不相信也難。
或許也是因為早晨昏暗的光線,加上四周萬物皆寂營造出了某種氣氛,讓人不由自主的便往靈異的方向聯想。況且自從小時候的意外後,風凜毅的膽子老實說就縮小了不少,如今僅是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他提心吊膽起來。
不過等了那麼久也沒啥奇怪的東西跑出來,該不會是自己嚇自己吧?
邊在內心催眠自己,邊鼓起勇氣探頭再度看向廁所的鏡子──雖然自己嚇得半死,但人總是會有那麼一點該死的好奇心。而這次由於有了準備,再看到時已經沒有先前的驚嚇,定了定神後,風凜毅大膽的開始觀察起鏡中的陌生臉孔。
仍然是感到陌生的一張臉,臉色蒼白得嚇人,比起自己熟悉的臉孔,這張臉的線條顯得更為柔和了點......感覺起來,似乎是比較偏向女性化的一張臉。而同時,隨著風凜毅對著鏡子不斷擠眉弄眼,他很絕望的發現鏡中的「自己」也做出了相同的表情及動作,而且看久了,他竟然發現鏡中這張理應完全陌生的臉孔竟然隱約找得到一些與自己臉孔相仿的地方,例如眼睛、下巴......
......shit!這真的是自己嗎?!所以這根本不是什麼陰間的景象,這根本只是自己的臉嗎!那為啥我會一夜之間突然整型啊?!
不過沒讓風凜毅震驚多久,不一會兒,他就突然發現鏡中的「自己」......似乎產生了什麼變化......
臉......還有頭髮......錯覺嗎?他怎麼覺得頭髮變長,而臉好像越變越......啊,這不就是傳說中女生最愛的鵝蛋臉嗎?
愣了三秒後,風凜毅才冒著冷汗想到趕緊低頭檢查自己的狀況,只見在鏡中增長的頭髮相對的、如今已長至覆在肩頭,而且還有越變越長的趨勢,然後同時他還極度震驚的發現自己舉起的雙手變得細長、皮膚變得有點好摸......靠!真的假的!!
風凜毅這次真的從嘴裡發出了驚嚇一般的短促慘嚎。
為什麼?!誰來告訴他為什麼──為什麼大清早的他要面對自己越來越像女人的詭異事實!重點是還是親眼目睹......!這是打算讓自己羞愧而死還是震驚到嚇死?!
咦?等等?該、該該該該該不會.......
顫抖著手,風凜毅心一橫,便往自己的胸前摸去,然後一秒放開手,跟著極度震驚地向後用力貼向牆面,難看著一張臉下意識的發出慘嚎──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
頭一次,他確確實實的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嗯?小乖?」突然一聲呼喊由樓梯間傳來,伴隨著的是室內拖移動的聲響──是被吵醒的陸家哥哥:「怎麼回事,怎麼叫那麼大聲?」
關心的問著,下一刻,一張熟悉的、仍帶著濃濃睡意的臉孔探出樓梯口,風凜毅就這樣雙眼掛著兩滴要滴不滴的眼淚,顫抖著回望。
然後,他慘叫了。
連自己都覺得叫得很像被殺的豬。幾個大步向後退去,腿軟的瞬間,風凜毅只覺得好像撞到後面的壁櫃。劇痛由後腦傳來的瞬間,乒乒乓乓的雜音傳來,然後一片白光倏地升起,只記得最後看見的、是臉上還抹著黑色濃稠狀液體等著做實驗的陸家哥哥瞠大佈滿血絲的眼,慌張的朝自己伸出手──
然後......
沒有然後了,一整片白光就這樣湮沒了視線,伴隨著劇痛,風凜毅就這樣昏了過去。
於是他,穿越了。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