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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忘的過去

作者:Ничего│2014-11-26 02:41:26│巴幣:4│人氣:167
在國外工作也有十餘年了,平日十分繁忙,一年能回家兩次已經算多的了。今天,人在美國的我半夜中接到家裡的電話,弟弟說,老媽不行了。
 
其實接到電話的當下沒甚麼感覺,只是在想,明天該跟老闆請個假回家,多久呢?請個十天半個月吧。
 
過海關,搭飛機,從美國的黑夜到台灣的黑夜,窗外黑壓壓的風景沒變,只是過了一天。
 
經過繁雜的手續,麻煩的交通,站在家門口,恍如隔世般,以往熱鬧的前庭正掛滿了隨風飄逸的白布條,象徵著這戶人家少了一個成員。
 
我拖著行李走進家門、穿過玄關,開啟了這個家屬於我的房間,被窗簾掩住的陽光透過朦朧的窗,灰濛濛空氣暗示著這房間久未更動,床上的棉被、書架上的書,雖然蒙上了層灰,但整齊地擺放透露著有段時間前曾有人仔細得打掃整理過。
 
整理好行李後,老弟正好過來帶我去靈堂,靈堂照片裡的老媽笑得如此燦爛,彷彿對世間毫無留念,但我卻不這麼認為。
 
至少,她在闔眼前她的女兒並不在她身邊。
 
老媽的親戚朋友不多,不是比她早走,不然就是早沒聯絡的,剩下的除了個小舅舅外就是些左鄰右舍的婆婆媽媽,這樣也好,至少那些電視劇裡的狗血劇情不會發生。
 
七天,一個禮拜,一晃眼便過了,渾渾噩噩的。
 
看著老媽的棺材被送進火葬場,我和哭得不能自己的老弟老妹形成了對比,我很神奇地發現,這七天我並未掉下一滴淚,其實我並不是沒血無淚的人,每每觀賞撼動人心的電影時也總是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當一切處理完畢,回到家後老弟問我這次待多久,我想既然請了半個月的假,當然留下來處理事後的一切事宜,雖然老媽留給我們的並不多。
 
我們走進老媽的房間開始整理老媽的遺物,沒甚麼有價值的東西,老媽勤儉,都是用過了還在用的東西,一件衣服這邊補補那邊縫逢,到處都是補丁的還是穿得那麼高興。
 
最後,我們在床底下發現了個很有年代的鐵盒,是以前裝喜餅用的鐵盒,毫不費力地打開,裡面放了一些皺皺的紙鈔、幾張照片,以及一疊信。
 
照片毫無疑問的是我們的兒童照、生活照,本來我們還笑笑邊翻看老爸老媽的情書邊說著他們兩老感情真好情書真多時,忽然看到熟悉的字跡,其實情書也才兩三封而已,剩下的是我這十餘年來寄給老媽的信。
 
老媽不會電腦,也總說著自己學不會而疏於練習,我曾因為這態度而跟她發一頓脾氣,但最後還是妥協用書信的方式溝通,她說一筆一劃都是用感情寫出來的,遠渡重洋的信背負著飄洋過海的思念,從信寄出到收到其間的等待最能沉澱這封信的價值。
 
弟妹讓我收了這些信,我隨手將它們放在我房間的桌上,繼續整理老媽其他的東西。晚上終於將大部分的東西打理好,看來還有多出差不多五天的時間可以閒晃,這樣想著時,看到桌上的信,閒來無事便拆了一封來看,看著熟悉的字跡,這是我剛出國時寄的信,抱怨一切的不習慣寫著我想家了,當時老媽回信寫著甚麼呢?好像是寫著如果受不了就回家,不用為了錢過那麼苦,那時候我好像邊哭邊回信,寫說這是很難得的機會,我要好好把握,啊,正好是這一封,邊看著信,我邊笑著。
 
拿起下一封信,附著我當時租賃的房間,信裡我抱怨著這裡的床不好睡,沒有安全感,好懷念家裡從小抱到大的抱枕;當年出國前本來想偷偷帶去的,但是當行李箱表示吞不下抱枕時我便決定放棄了,沒想到收到信的老媽二話不說,便將抱枕打包好寄了過來,當快遞敲門時,我還不敢相信這東西會出現在我眼前,我當時哭了,為老媽的舉動感動,也為當時的運費感到惋惜。
 
我將信折好,同照片一起放回信封,放下信的同時又拿起一封有特殊花紋的信封,這封信我有印象,感觸也很深。
 
這封信裡說,我在國外吃不慣,那裡的東西不好吃,我好懷念家鄉菜,好懷念老媽的手藝,好懷念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光。從那一封信開始,每當我回家,必會有豐盛的一桌好菜,每道都是我愛吃的,老媽也會把在外工作的老弟老妹叫回家,當時我總想,沒這必要吧,老弟老妹也有工作,但老媽卻說,平常吃飯的時候總是覺得缺了個人,我難得回來,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時間,說著又從廚房裡端著我最愛的豬腳花生湯出來。近幾年,老媽老了,煮的菜味道跑掉了,我回去時不只一次提起去外面吃吧,老媽卻邊說她還可以邊堅持親自下廚。
 
而我卻抱怨她煮的菜不好吃。
 
無奈的笑著把信收好,手不自覺得拿起了下一封。
 
這是我在國外遇到的一個冬天,凍死了我這沒見過雪的台灣人,和南方島國不同,窗外漫天飛雪震撼了我,本以為能整天躲在被中,但氣象報告主播卻如往常般一派輕鬆說未達標準,依舊要繼續上班上課,冷得難以從床上爬下來的我抖著雙手寫下了這封信,和以往一樣,老媽除了關心我的身體狀況也問我需不需要寄些衣服過來,我卻因為覺得以前的衣服難以入眼而用那些衣服擋不住這邊的雪拒絕,這是我第一次拒絕老媽的好意,不知道她看到這封信的心情如何?不好受嗎?一定不好受吧,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幫不上忙。
 
翻著翻著,我發現我的回信越來越少,內容也越來越敷衍,往往用一兩句話來打發她,但是老媽一定很仔細看,因為每封信上的污漬折痕代表了有人長期翻閱。
 
想也不用想,這人一定是老媽,因為只有她會將這些敷衍的話當作寶貝。
 
當我收好最後一封信,我便出門買了包菸回來。
 
我已經很久沒抽菸了,因為老爸的關係,醫生說因為長期抽菸導致肺癌,發現時已經是末期了,看著躺在床上病懨懨的老爸,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還想再抽一根菸,盛怒之下的我便將家裡所有的菸搜出來,全部倒到垃圾袋裡,當晚那堆菸便一同被垃圾車吃掉,也從那時開始我便不抽菸了。
 
但今晚破戒了,生澀的拿起菸點了火,吸了一口立刻被菸嗆到,彷彿十六歲高中時第一次接觸到菸一般,但心情卻舒爽了不少,可是眼裡的淚卻忍不住奪眶而出,我無聲的哭了。
 
原來老媽已經不在了,沒有人會特地為歸國的女兒打掃房間,沒有人會因為一句話而特地寄東西過去,也沒有人會因為一句話而每次回來堅持下廚煮飯,沒有了,沒有人會為了我做這些了。
 
原來,老媽真的不在了。
 
我就如同賣火柴的女孩般,一根接著一根點,彷彿能從飄散在空中菸中看到那些被我遺忘的過去,但伸出手卻又半點也抓不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菸透過我的手指,消散。
 
我就這樣抽了一晚的菸,直到菸盒空了,躺在床上,閉著眼,睡不著。
 
回國前的這幾天,在附近隨處亂晃,想著以前老媽曾帶我到這裡來,想著老媽以前曾偷偷替我買我喜歡吃的糖,想著以前老媽更我說過的故事,想著好多好多的事。
 
當飛機離開地面時,我決定辭職了,一是我工作為了的目標沒了,一是我想回去好好過著生活,站在從小出生,有父母一同生活過的地方,邁向我新的未來。
 
那天,躺在床上看到太陽升起時,老媽那句『遠渡重洋的信背負著飄洋過海的思念,從信寄出到收到其間的等待最能沉澱這封信的價值』一直迴盪在腦中,翻了身,看著桌上那疊信,其實老媽是錯的,最能沉澱信的價值的是,保存了這十餘年來的被遺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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