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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短篇

作者:小喵│2014-11-24 04:11:30│巴幣:2│人氣:900
  時間是下午4點47分,距離小午的表定下班時間只剩下13分鐘。但通常也都是在這個時候,病房的業務數量將來到一個高峰。
  首先,住院的老人家們已等不及享用晚點。護工忙進忙出,按照順序將老爺爺、老奶奶一一推至餐廳排好「隊形」。這時候雖然是護理師可以鬆一口氣的時間,但要想準時下班、護理紀錄當然得趁這個時候完成,因為等一下還要開始與晚班護士的交接會議。而護理長當然也沒閒著,今天開了多少會、桌上就累積了多少公文,向來做事沒有章法的她、又是趕在下班前一股作氣丟出五份待送文件、讓剛剛才送完公文回來的小午臉色鐵青。然而這對他並無太大影響,因為等下還有洗腎室的病患等著他前去接送,然後還要前往藥房將今日掛號的藥取回,然後還要將尿布與日常用品送往加護病房,然後......
  總之,「阿長」的公文是要留待明日再送了。對小伍而言,準時下班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奢求,也是全台護理人員的奢求。唯一的問題是:在沒人敢申請加班費的情況下,準時離開將會被視為一種怠惰,這是剛從商管學群畢業的小午較難接受的職場惡習。
  無妨,反正他也只是一個替代役。雖然加班沒有辦法積假同樣令他不滿,但當兵最重要的是平安退伍。與其無風起浪,不如想想今晚的平安夜該怎麼度過。
  說真的,該怎麼過呢?
  也許就去海邊坐著,數看看燈塔每幾分鐘打亮一次。等抽完了一整包萬寶路香菸,也許海風就會吹走他心中的孤寂也說不定。

  「大哥,你該去拿藥了喔!」
  小午心裡面很明白為何年紀最小的他此刻會被稱為大哥,因為他貌似悠悠哉哉的坐在護理站內、正是身為一個替代役的最大忌諱。不過此刻的他擁有完美的理由。
  「趙老大洗腎快好了,」小午答說:「我在等電話。」
  「喔......」護士邱曉雯似乎拿這個答案沒有辦法,因為她知道洗腎室的人此刻也正趕著收工,而她們的阿長可不像自己病房的一樣好應付。
  「明天是聖誕節了耶,阿弟......」邱曉雯於是改變話題,問:「有甚麼特別的計畫嗎?」
  「沒有。」就在這個時候小午的手機響了。他知道那不會是洗腎室的人,因為她們會使用院內的分機。要不是他的替代役弟兄有事,就是秘書事又有公文要交給替代役的班長。
  「喂?」小午拿起他過時的滑蓋式手機問候。
  「嗯......是小午嗎?」手機裡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或者說,是小午熟悉的聲音。
  「妳哪位啊?」小午簡直難以置信,但記性太好一直是他的一項致命弱點。
  「嗯......」電話裡頭的聲音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小螃啦......還記得我嗎?」
  「小螃?」小午雖然早知道答案,但還是決定用驚訝的語氣問:「還真是好久不見呢.......呃......妳好嗎?怎麼忽然打電話過來?」
  「沒甚麼......」小螃說:「只是忽然想到你而已......」
  「是喔......」小午發覺電話那頭的雜訊很多,似乎是風吹的聲音,於是問:「妳在哪?怎麼雜音那麼大?」
  「雜音?」小螃說:「應該是風吧,這裡風很大。」
  小午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但小螃當然看不到。
  「等一下......」小午半開玩笑問:「妳該不會是在一棟大樓的屋頂上準備要跳下去,然後忽然想到要打電話給我吧?」
  「你怎麼知道?」小螃顯然也是半開玩笑的回答:「也太厲害了吧你?」
  這時在一旁的邱曉雯看見小午猛地抬頭抿起了嘴、同時一隻手掌用力張在額頭旁邊似乎快要抓狂的樣子。她當然猜不到小午在跟誰講電話,而單純的同事關係也無法讓她了解小午一向精於將事實藏在謊言之中的技巧。

  「我想大概只有在那種時候妳才會打電話給我吧......」小午強自冷靜,說:「畢竟無事不登三寶殿嘛!」
  「嗯......」小螃說:「你生氣啦?」
  「沒有啊......」小午說:「只是我還真的沒想到,妳會突然打電話給我。」
  「你換電話了嗎?」小螃問:「不然你怎麼不知道是我打給你?」
  「呃......這個嘛......」小午感覺有些尷尬,但直覺告訴他此刻不是隨便編謊的時候。
  「我把妳的號碼刪掉了啦......」小午答說:「當初......哎......就是......就是我很幼稚啦!把所有跟妳有關的東西全部刪掉了。」
  邱曉雯在一旁愈聽愈奇,指著小午擺出一個好笑的表情。
  「嗯哈......」小螃很明顯是在苦笑,說:「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
  「哎呀,都過去的事情了啦......」小午說:「其實現在聽到妳的聲音,我還覺得挺高興的。」
  邱曉雯的表情更加搞笑了,但小午當然沒空理她。
  「真的嗎?」小螃說:「你很高興聽到我的聲音?」
  「真的啊......」小午說:「就......難得聽到老朋友的聲音嘛!我現在在當兵,簡直已經與世隔絕了。」
  「你在哪裡當兵?」小螃問。
  「不告訴妳......」小午勉強開玩笑說:「妳又不會來看我。」
  「幹嘛這樣......」小螃笑說:「我關心你一下不行嗎?」
  「那妳要來看我嗎?」小午問。
  「嗯......」小螃「嗯」了好一陣子,直到兩人都笑了起來。
  「『嗯──』是甚麼意思?」小午說:「妳看吧!」
  「好啦!」小螃說:「我承認我沒有要去看你。」
  小午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失望,但卻很深切的感受到儘管時光飛逝、小螃仍舊只需要一通電話就能輕易讓他回到過往那無限的迴圈裡頭:他不喜歡小螃有事瞞著他,但坦誠相見的結果通常也差強人意。
  這讓兩人無意間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所以,呃......」小午感覺有些辭窮,於是說:「妳還好嗎?」
  「不太好......」小螃似乎還想說些甚麼,但又決定不說。
  「怎麼說不太好?」小午問:「又失戀了?」
  「哈哈......」小螃笑說:「你又知道了?」
  小午知道自己又猜對了。
  「呃......小螃啊......」小午說:「老實說,妳這樣忽然打電話給我,我也不知道該跟妳說些甚麼才好。」
  「嗯......我知道......」小螃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你。」
  但小午卻很明白小螃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他。她一直視他為一處避風港,每當在外頭闖蕩失敗就會回到此處希望能得到一些溫暖。最後小午不得不選擇斷絕和小螃之間的來往,因為他終於了解到無私的愛情不可能存在。
  「喂!阿弟啊......」這時邱曉雯卻忽然告訴小午說:「趙老大好了,你可以去推他回來了。」
  可小午卻不敢馬上掛上電話,只因為隔了兩、三年再度聽到小螃的聲音,小午心裡面很清楚事情不對勁。
  「有人找你?」小螃顯是聽到了邱曉雯的聲音,說:「你在忙嗎?」
  「不、不,沒關係......」小午起身前往洗腎室,說:「妳繼續說。」
  「嗯......」小螃猶豫了好一陣子,才說:「我問你一件事喔......」
  小午就怕搭乘電梯會影響手機訊號,於是反常的選擇了又髒又暗的緊急樓梯。好處是醫療大樓裡多數是行動不便的老人,在樓梯間較不會碰上需要他協助的人。
  「為什麼人總是要傷害自己......」小螃說:「才會覺得自己活著?」
  「妳在學我說話......」小午說:「這是以前我在網誌上寫的。」
  「我覺得你這句話說得很對,」小螃說:「你是怎麼想到的?」
  「當然是從其他地方看來的,」小午說:「我怎麼可能想出這麼經典的名言?」
  「哈哈......」小螃笑說:「真的很經典。」
  「我以前是這麼覺得啦......」小午說:「但是現在看來我覺得這句話也沒有多經典。」
  「為什麼?」小螃問。
  「為什麼喔......」小午思索了一下,說:「大概是......我覺得很自以為是吧?」
  「自以為是?」小螃問:「怎麼說?」
  「就自我感覺良好吧......」小午回答:「以為自己只要受了罪,自己就是委屈的一方。」
  「你以前是這麼覺得嗎?」小螃問:「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可以這麼說吧......」小午嘆了口氣。
  「我委屈你了嗎?」小螃問。
  「啊!還講以前的事幹甚麼呢?」小午轉移話題:「倒是妳,想傷害自己嗎?」
  小螃卻不回答,只說:「如果我以前真的......讓你受了委屈,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小午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他想聽到的。對小午而言,大學生活的種種確實已經過去、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也許現在小螃還擁有傷害他的能力,但隨著時間過去殺傷力也已經大幅降低,同樣的安慰的效果也是一樣。唯一讓小午擔心的是,小螃打這通電話就只是想道歉而已。
  「也沒甚麼好對不起的啦......」小午說:「以前嘛,我們都還不夠成熟。」
  「但是......」小螃說:「那個時候你......真的很生氣......」
  「我說,都過去了!」小午斬釘截鐵般說:「不用放在心上了啦!」
  「真的?」小螃說:「你一點都沒......記恨嗎?」
  「真的!」小午說:「都過去了!」
  「可是......」小螃說:「你都把我的電話刪掉了,應該是真的很生氣吧?」
  小午忽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他發覺自己愈是強調自己已經忘了過去的事,小螃似乎就愈不信他。
  很有可能小螃認為他只是在安慰她而已,但那還不是小午最需要擔心的事。
  他最需要擔心的,是小螃想要知道他的心裡面還有她。
  而事實是,他沒有。
  
  經過了大三的風風雨雨、以及大四的形同陌路,小螃最終考上了研究所,而小午卻沒能通過微積分的考驗。在完全沒有小螃的那年,小午遇見了另一個女孩:一個可愛、活潑、又有點頑皮的女孩子。儘管最終仍是分道揚鑣,但這回小午的態度就已經大為不同、非常成熟的接受了這樣的結果,過程甚至可以說是愉快。現在在小午的心裡面,早已經是想到那個女孩子的時間多、而想到小螃的時間少了。
  反觀小螃,她一向對感情這種事比起小午要來的大膽許多。如果不是已經別無選擇,她不可能會在幾年之後還選擇打電話給他。
  「我只是想跟你道歉......」小螃說:「希望你還把我當朋友。」
  小午在洗腎室前攤了攤沒拿電話的那支手。沒錯,小螃自始至終都只想要跟他作朋友,但她要的也自始至終都不是純然的友情,而是那種曖昧不明的寵愛感。她愛的不是他,而是她被愛的感覺。
  「一定要聊這麼嚴肅的話題嗎?」於是小午再度選擇轉移注意力說:「妳是不是太閒了?」
  「對不起嘛!」電話裡小螃的聲音帶著生氣、撒嬌與玩笑,但是小午知道她是認真的。因為把事實偽裝成謊言,小午可比小螃高明多了。當年小螃要他介紹學長給她認識的時候,小午還曾經開玩笑的假裝拒絕。
  「哪有那麼容易?」小午說:「妳現在非得陪我睡上幾天不可!」
  電話那頭傳來小螃的大笑聲,這讓小午心中安穩了不少。但狀況還沒解除,因為小午現在帶上了趙老大,那推床是非搭電梯不可。
  「妳是不是當兵憋太久了?」小螃笑說:「真的很想要?」
  「妳這麼問......」小午學著星爺的電影唱:「莫非是要讓我、得──償──所──望?」
  小螃只是以笑聲帶過,而小午也只是想撐過電梯。
  「所以......」小螃說:「你原諒我嗎?」
  小午正拉著趙老大的推床進電梯,說:「不原諒妳,妳就要跳樓嗎?」
  「對啊!」小螃說著自己笑了,但小午卻笑不出來。因為他不得不考慮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不論他怎麼答都是錯誤答案。
  「幹!有沒有那麼嚴重?」小午說:「妳有那麼在乎我嗎?」
  「就說你......不原......」小螃的聲音隨著電梯的門闔上、也變得斷斷續續。
  「幹!」這回小午的髒話可不像上一個那樣惺惺作態、完完全全是真情流露。短短一段電梯從二樓到六樓的時間,小午就像是被蜈蚣咬著要害一般。

  「喂喂喂?」電梯門一開,小午幾乎是完全不理會趙老大的舒適程度、純粹以暴力將推床送出電梯外。
  「喂喂?」電話另一頭響起小螃的聲音:「有聽見嗎?」
  「有有有!」小午要害上的蜈蚣終於鬆口,趕忙著說:「Sorry啊,剛才正好進電梯。」
  「你是真的在忙喔?」小螃問。
  「再忙、也要陪妳喝杯咖啡!」這廣告詞一說出口小午就知道自己太噁心了,但還是有機會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啊哈......你這是怎麼搞的?」小螃笑說:「很瞎耶......」
  小午知道戰術奏效,於是回答:「還好吧?妳們女孩子不就喜歡聽這種噁心的話嗎?」
  小螃哼哈了一陣,說:「可是,我記得你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不錯,」小午回答:「我就是到死溫柔都不會出口中的男人,就跟錦衣衛裡面的甄子丹一樣。」
  「你好像變了很多?」小螃說:「有女朋友了嗎?」
  「我長這麼醜,而且又矮又胖......」小午說:「怎麼交得到女朋友?」
  「不要一直說你自己醜啦......」小螃笑說:「我覺得你還好啊!」
  「幹!才還好而已?」小午說:「我應該感到高興嗎?」
  小螃又是一陣亂笑,而小午也剛好來到了護理站前。
  「回來囉?」邱曉雯看見小午說:「快點去拿藥吧!阿水阿嬤的藥已經沒了。」
  小午只能應付式的點一點頭,卻沒有立即離開護理站。原因無他,就是小螃似乎已經識破了他的技倆。
  「嗯......小午......」小螃說:「我發覺你好像真的很擔心我會跳樓?」
  「妳會嗎?」小午再也按捺不住,快步來到邱曉玟身邊搶了張紙寫上「報警」和「自殺」四字,搞得邱曉雯一陣瞠目結舌。
  「不知道耶......」小螃笑著說:「那邊那棵樹......從下面看好像沒這麼小?」
  典型的閉眼說實話,小午知道小螃現在已來到了「懸崖」邊。
  「真的?」邱曉雯低聲問小午。只見小午指了指自己的電話、又指了指「自殺」二字。
  「阿長......」邱曉雯於是跑進了護理長辦公室,只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甚麼情況。
  「明天再跳吧!」小午說:「今天才平安夜而已,聖誕節跳不是更有紀念價值?」
  「聖誕節、萬聖節、情人節......」小螃說:「又有甚麼差別呢?反正今天明天、都只不過是一天而已。」
  「我看妳才變了吧?」小午說:「妳以前不是很重視這種節日的嗎?」
  「但我發現你是對的,」小螃說:「過這些節日根本沒意義。」
  「可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小午說:「我才交不到女朋友吧?」
  這時護理長從辦公室裡走出來。她看了看小午講電話的神情,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報警再說。
  「人們給這些日子一個名稱,」小螃說:「無非就是想要在一個平凡的日子裡、過上不平凡的一天......」
  小午刻意走到護理站外,讓阿長能快速跟警察說明現況。
  「他們找理由慶祝,只是想快樂的過上一天......」小螃說:「但那些人當初可能沒有想過,有些人會因為本來沒有意義的一天忽然變得有了意義、反而過得比平時還要更加痛苦。」
  「妳很痛苦嗎?」小午問:「為什麼?」
  「如果你想交女朋友的話......」小螃笑著說:「千萬不要問她這種問題、小午,因為你竟然還必須要問她。」
  這時阿長拿著字條來到小午面前,上頭寫著「姓名」和「地點」四個字。
  「在妳跳之前,讓我問妳個問題......」小午拿著紙條進護理站說:「妳不是考上了研究所嗎?」
  「是啊......」小螃的回答顯得無精打采。
  「哪一間?」小午問:「彰師大?」
  「哎呦?你怎麼知道?」小螃笑說:「有偷偷的在注意我嗎?」
  小午於是在「姓名」旁邊寫上「劉玉琦」,「地點」旁邊寫上「彰師大」三字、然後加上一個問號。其實他早就在系榜單上得知小螃考上的是哪一所大學的研究所,只是時至今日他也不敢確定自己沒有記錯。
  「所以妳考上公立大學的研究所、前途一片光明......」小午說:「但是現在卻想要自殺?」
  「彰師大而已,哪有一片光明?」小螃笑說:「又不是哈佛!」
  小午可以看見阿長在紙條上寫的「這裡是宜蘭」五字,但他也只能用手勢回答:我又不是不知道!
  「而且台灣的教師需求早就已經飽和,」小螃說:「你跟我講這個,不是擺明了要叫我跳嗎?」
  以小午對小螃的了解,他當然知道只有感情上的支持才能阻止她輕生,剛才那只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
  「唉......」可小午確實已經不知道該說些甚麼了,只能問:「那妳希望我說甚麼?」
  「你生氣了嗎?」小螃問:「你怪我這個時候幹嘛要打電話給你嗎?」
  「老實說我是非常榮幸......」小午看著等在電話機旁的阿長和邱曉雯說:「但我不知道現在還能給妳甚麼?」
  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一陣子。
  「喂?」小午一顆心臟幾乎要跳了出來,問:「妳還在嗎?」
  「嗯......」小螃說:「我還在......」
  「嗯,那......」小午說:「如果妳要的話,我現在可以去找妳......」
  「不用了......」小螃說:「我知道你不想來。」
  「先不要自暴自棄啊......」小午說:「告訴我妳在哪裡,我馬上趕過去。」
  「我不想麻煩你......」小螃說:「就讓我自己一個人死吧......」
  小午忽然突發奇想,認為用激將法或許會反奏奇效。畢竟小螃跟他講了這麼久電話,也許壓根兒就沒有想要跳的意思,只是在博取同情。
  但是想歸想,他哪敢啊?
  「別幹傻事......」於是小午只能說:「不管怎麼樣,自殺都解決不了問題。」
  這下連護理長跟邱曉雯都緊張了起來。
  「那......」小螃說:「你能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嗎?」
  「呃......」小午發覺自己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來。
  「繼續活下去......」小午說:「總會找到的吧?」
  「你很爛耶......」小螃笑說:「這算甚麼理由?」
  「要不然......」小午說:「妳先給我一個要死的理由。」

  小螃想了很久,而小午也靜靜的等著。
  「失戀吧......」小螃笑著說:「這個答案會不會太爛?」
  「超爛......」小午說:「跳下去他就會愛妳嗎?」
  「這麼說也是啦......」這次換小螃嘆了口氣。
  「這就是啦!」小午對著阿長和邱曉雯握了握拳,讓她們兩人也鬆一口氣。
  「沒必要白白丟了自己的性命嘛!」小午說:「更何況是為了一個負心漢呢?」
  「嗯......」小螃的聲音委婉傳來。
  「想通了嗎?」小午問:「還是還想要跳?」
  「如果我真的跳了......」小螃的聲音忽然開朗許多,笑著問:「你會不會每年都來我的墳前獻上一朵花?」
  「真的跳的話?」小午也笑著回答:「說不定會喔!」
  「每年喔!」小螃說:「我是說每年都來。」
  「嗯......」小午說:「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我還能不去嗎?」
  「但要是我還活著的話......」小螃說:「你這輩子大概都懶得再來理我了,是吧?」
  小午聞言全身一僵,赫然發覺自己掉進了語言的陷阱裡頭。
  「再見了,小午......」小螃說:「祝你早日找到一個適合你的女朋友。」
  小螃就這麼掛上了電話,留下小午一人呆呆的聽著手機裡頭的嘟嘟聲。

  毫無疑問,事後小午得前往派出所一趟解釋整個案發的過程。小午本以為彰化警方很快就會有消息,但一直等到了晚間十點都遲遲沒有結果,於是決定先行離開。
  「你要走了嗎?」警察問他:「不等了?」
  小午聳了聳肩,說:「留在這裡又沒甚麼用。」
  「你說不定是最後一個跟她說話的人,」警察問:「確定就這麼走了?」

  「還要留甚麼東西嗎?」小午的意思是警方是否還有程序要走。
  「沒有......」警察說:「我只是想說你應該很擔心她的安危才對。」
  「我並不希望她死......」小午說:「如果這是你的問題的話。」
  「前女友?」警察笑著問。
  小午稍稍想了一下,回答:「比較像互舔傷口的朋友。」
  「喔──年輕人......」警察說:「真搞不懂你們吶!」
  小午也確實真搞不懂自己、搞不懂小螃。於是,他自己一個人來到了海岸邊坐下。

  「你能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嗎?」
  小螃的聲音不斷在小午的腦海中迴響。儘管他現在已經比幾個小時前要冷靜許多,但他發覺自己愈是去想這個問題、心裡面就愈困惑。
  他真的不明白小螃要的是甚麼嗎?
  也許他從來沒有跟小螃在一起過,但有時候朋友之間的互相了解、甚至比起情侶之間還更加赤裸。其實當小午知道是小螃打來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知道她要的是甚麼。
  但他就是不願意說出口。
  也許是因為他想讓小螃知道,這個避風港並非永遠是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而唯一能讓她學會珍惜的辦法,就是不要替她遮住任何風雨。
  諷刺的是,這也代表著在小午的內心深處、仍舊是替小螃留下了一個小小的位子。而他竟然甘冒著小螃自戕的風險、也要守住這一個小小的位子。
  這才是真正令小午感到困惑的地方。他並不是真搞不懂小螃,而是搞不懂他自己。在最初的時候,所有的愛慕都只是心裡面一點小小的奢望。但隨著奢望逐漸演變成為了無法不去表達的巨大渴望,小午只能選擇用謊言、玩笑來包裝它,以免毀掉自己在對方心中那如風中殘燭的卑微存在──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所以他永遠沒有辦法告訴小螃他愛她。哪怕只是稍微吐露出那一點點的心意,小螃也會知道這個避風港將成為自己的阻礙、然後永遠離開不再回來。
  這就是小螃最讓小午感到痛苦的地方,她希望他永遠只是她準備啟航的避風港、而他卻想成為她永恆的歸宿。過去的小螃或多或少有些知覺、所以始終沒有給過小午任何機會來破壞這曖昧不明的避風港。可難以想像的是,今日的小螃實際上給了小午一個絕佳的機會、來表達出他內心中的真正渴望,卻沒想到小午最終竟然選擇了放棄、在最後一刻仍舊沒能鬆口說出來。
  所以,小午才搞不清楚他自己。其實當初他只要告訴小螃、說自己希望她能繼續活下去,小螃就得到了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但他沒有那麼做,理由只因為他實在太了解小螃了。他知道小螃選擇在那個時候打電給他,其實根本不是打算在死前和他道歉。她只是想聽小午說出他內心中真正的想法、然後斷然拒絕而已。在別人拒絕自己以前先拒絕別人,這就是小螃傷害自己的方式,而也唯有如此、她才能感覺自己還活著。
  給她活下去的理由、其實完全是一個圈套,小午識破了她的詭計。但小午並沒有因此而得到絲毫的滿足,因為不管她最終是跳還不跳、這大概都是小午最後一次聽到小螃的聲音。
  畢竟沒有辦法遮風避雨的地方,又怎麼能令人珍惜呢?小午花了這幾年的時間、直到現在才終於了解到他和小螃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注定走向毀滅。
  如今他不得不承認小螃說對了一件事,在這樣一個被稱為「平安夜」的夜晚,人們會想得比以往更多。有些人得到了快樂的理由,而有些人則過得比平常更痛苦。
  今晚的小午無疑是比平常更加痛苦。在往後的每一個平安夜裡,他將永遠記得即便是到了最後一刻、他與小螃仍是在曖昧不明當中一邊勾心鬥角、一邊互舔傷口。天下沒有無私的愛,光是了解到這個事實就已經比事實本身要來得更加悲哀。
  於是小午只能一個人隻身坐在海邊、數看看燈塔每幾分鐘會打亮一次,然後冀望當他抽完手上的一整包萬寶路香菸時、海風就可以帶走他的寂寞。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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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巴哈姆特小管家
親愛的勇者:

感謝您對勇者小屋的支持,
我們會將此篇設定在首頁的精選閣樓中增加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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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小屋管家 敬上

11-24 18:18

小喵
感謝~11-25 0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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