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我討厭狩獵。
在空無一人的森林裡，爸爸驕傲的舉起獵槍，瞄準一頭正在吃草的鹿兒，當輕柔的微風吹過時，可憐的鹿就倒下了。那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大概在半山腰吧！四周密密麻麻的樹林並沒有阻礙子彈的前進。
爸爸是神射手，當獵槍在手的時候，便化身成為后羿，藐視所有在森林裡的生物，牠們都是爸爸的獵物，不，應該說只是標靶罷了，牠們根本無法逃離那每一發精準的彈跡，連高大的黑熊也不例外。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什麼東西都殺不死吧。
穩住槍身，停止呼吸後按下。
爸爸常常對我這麼說。儘管他是用很溫柔的口氣，仍然聽得出帶有憤怒和失望的情緒，每當他像慈父般耐心教導我，而我卻不能達到他的期望時，我總是感到懊悔與自責。
爸爸放下獵槍，沒有多說什麼就回到屋子裡去了。我看看爸爸蒼老的背影，再看看遠方零星的黑點，想想如果能有一天能射中該有多好，能有一天看見爸爸的笑容該有多好，雖然我討厭狩獵。
有時候那些野生動物並沒有一擊就斃命，當我們走靠近牠們時，牠們甚至作勢要逃離。眼眸倒映出驚恐、哀求，或驚慌失措，而爸爸只是好心的餵牠們再吃一顆子彈罷了。
每當有任何一隻動物苟延殘喘的留戀世界時，我的內心總是百感交集。我有過想要阻止的衝動，他們看起來好可憐。
然而真實的我卻沒有向爸爸懇求的勇氣，甚至冷眼的看著那些動物們死去，牠們也用冷眼看著我。我不禁開始瑟縮，縮到牠們看不到我為止。
有好一陣子我不再跟隨爸爸去野外狩獵，我便躲在房間，築起一道高深的城牆，我用冷漠當基座，用逃避當建材，兀自在自己的國度裡當個國王，在沒有狩獵的國度。
那國度裡沒有獵人，到處都是喜歡動物的人，他們和我一樣溫柔的觸摸、仔細的聆聽、綻放善意的微笑花朵，用大自然的語言無語的溝通。
憐憫，在幼小的心靈爆開，馳騁在和平的烏托邦。然後慢慢向外蔓延，降落在橫屍遍野的森林，我毅然決然走出幻想的虛無。
不要殺牠，爸爸，求求你。
在一次的狩獵中，爸爸一口答應了我的請求，我有點小驚訝，高興的想要撫摸奄奄一息的豹，但是下一刻我的臉被豹張口撕裂，血肉模糊，當時的我沒有了意識，只知道後來我活了下來，然後臉上醜陋的疤痕和沒有鼻子就跟著回憶遺留了下來。
那頭豹被殺死了，牠的皮現在躺在門前，就像一隻豹匍匐在那，只不過沒了生命。
我有時會撫摸地毯，告訴自己很厲害，有勇氣去阻止爸爸。雖然獵豹還是死了，但是跨出的這一步如同阿姆斯壯登月球，對我來說，是一大壯舉。
我們家是木造小木屋，旁邊有一間小茅房，平時只是堆些雜物。它位於這座小山丘的最高點，可以睥睨山丘，或遠眺冒著黑煙的巨大怪獸。爸爸曾指著那些怪獸，說有一天要去那裡。
我只是點點頭，認同爸爸說的，但是沒有嚮往的意思，我無法想像當他們看見我的臉時，會有什麼厭惡的表情。在這裡顯少看到人的蹤跡，反倒是動物還較頻繁些，有的話我都會躲在屋子裡，透過有灰塵點綴的窗戶注視他們，他們通常背著很大的包包，有些人還會帶著獵槍之類的。
我想他們也是要獵取無辜的生命吧？想到這裡我就感到害怕，蜷縮在房裡的角落，任憑恐懼直搗心頭，化解心房後啃食不願看到動物死亡的心。
雖然有那次痛苦的經驗，我卻不覺得動物有任何可恨的地方，牠們只是想要活下去，是人們把牠們逼到絕境，牠們才會反撲。是人們侵占了牠們原本的住所，逼不得已才會躲進深山。
真正恐怖的不是猛獸的爪子或尖牙，而是自私的人類。
而現在狩獵者又再次侵犯牠們的家園，而且越來越多。一聲又一聲的巨大聲響，伴隨著從森林深處傳出的悲鳴吼嘯，彷彿快要撐破我的耳膜，我趕緊摀住耳朵。
你在幹嘛？
爸爸走進我的房間，像是狩獵者要獵取獵物般無聲無息，或許是我摀住耳朵沒聽見敲門聲吧！我嚇了一跳，搖著頭說沒事。
我要去都市裡一陣子，你要去嗎？
不。
那麼這個給你。
爸爸遞給了我一把很長的獵槍和只有一邊的望遠鏡，隨後就關上門離開了。
我不曉得爸爸要去都市的理由，但是都大同小異吧！把獵殺來的動物拿去賣，換取都市琳瑯滿目的物資，還有銅臭味。
起初爸爸的離開我感到不習慣，就像是把鼻子抽離身體似的，只能像魚一樣一開一合的呼吸，還得忍受眾人異樣的眼光，如果是動物的話就不會厭惡我。但是慢慢的我並不在意爸爸是否有回來，他在不在我都覺得無所謂，也許是習慣，亦或是少了一個破壞動物家園的人。
２.
我拿起單邊望遠鏡窺視悠哉的野生動物，牠們會在林間裡奔跑，在草原上追逐，當口渴時就汲取湖水來止渴，屬於動物間的感情毫無顧忌的展現，通常悲劇都在這時候發生。
碰—一頭正在低頭喝水的犀牛向旁傾倒，如同一道牆般破碎，牠的皮很值錢，然而角更值錢。不久後獵人出現，鋸下牠的角後就丟下擰笑，徒留受傷的犀牛，自個兒再去尋找其他獵物。
碰—跑的最慢的小鹿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從在陽光照耀下閃爍的毛皮揮灑出一道紅色的液體，牠劇烈喘息的盯著朝牠慢慢走來的人，好像是死神，又好像是上帝，嚥下最後一口氣後就成為日後值錢的毛皮。
正當獵人想要帶走嗚呼的小鹿時，兩個身穿淺藍色制服的人走了過來，帽子上有個老鷹的標誌，他們暗地裡交頭接耳，我無法聽清楚他們說什麼，只看見獵人們塞了一點錢在他們的制服裡，然後就笑開了。
那是很醜陋的笑容，就連我也沒笑那麼難看過。
鹿群絕望的嘶吼遠遠近近的流洩，像群鬼在曠野上齊聲抽泣。
我有一種想要拾起掛在牆上獵槍的舉動，但是當我意識到我的槍法其爛無比時，我就有鼓滿腔憤怒卻無法達成的遺憾，倘若我能像爸爸一樣該有多好。
任何時刻，此起彼落的槍聲都會在森林中迴盪，爸爸離開後的幾天，我還是沒有拿起獵槍的勇氣，我只敢用單邊的望遠鏡發抖的看著悲劇發生，對於自己的懦弱，我同樣感到憤怒。
憤怒勾引出以前的記憶，什麼都浮現出來。那時的我很小，卻能踏出關鍵性可以拯救動物性命的那一步，我阻擋在爸爸與動物之間，我跪求爸爸不要殺了那頭獵豹，牠看起來很可憐。
槍聲又響，將我拉回現實，我趕緊用望遠鏡搜索槍口下的犧牲者，就在不遠處，一頭記憶裡可憐的獵豹在心頭上降落，貌似家門口那頭匍匐的獵豹。我的距離很近，甚至不用望遠鏡就能望見。我用百米的速度衝了過去，想要抓住曾經掠過的勇氣。
獵豹的胸口終究是開了一個洞，但是還有心跳聲。我想牠應該還能活下去，我就像當初一樣，想要撫摸獵豹。這一次，我觸碰到了，孱弱的呼吸正隨著時間撞擊而溜走，我要拯救牠，彌補當初能拯救卻無法拯救的過錯。
神啊，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會盡全力去達成。
多麼誠摯的祈求，獵人還沒趕到，我趕緊小心翼翼的抱起獵豹，明明有重量，雙手卻感覺不到，像是羽毛一樣輕柔。我能察覺到微弱的心跳聲在手臂彈跳，等到衝破肉體的時候，就是邁向死亡了吧。
放心，我不會讓你這樣的。
微風拂過，在沒有鼻子的臉頰徘徊。鋒利的爪子一揮，登時血痕浮現。我以為是獵豹的不小心，但是當牠揮出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時，我才理解到，獵豹在害怕，害怕自己的生命殞落，更害怕唯一的家園、親人、朋友被屠殺殆盡。
已經深到可以看見裸露的白色骨頭了，鮮血爬滿我的臉部，在正常情況下應該會痛得要死，或是昏厥過去，但是我卻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為什麼呢？
獵豹無力的爪子垂下，我的血撲簌簌的流淌在牠金色的皮毛，牠也在流血，可能傷的比我還重。我拿起牠的爪子，重重的朝自己臉部一劃在劃，平坦的鼻子現在已經凹陷進去了，左邊的眼球好像被利爪插入，視野漸漸變模糊，流出混雜淚水與血水的變種濃稠液體。
獵人終於趕到了，他匆忙的趕了過來，起先訝異我搶了他的獵物而斥責我，等到他看到我的臉後哇的不曉得該如何是好，詢問我需不需要送醫，我搖了搖頭說我不會痛，然後放下獵豹的屍體，我並沒有把真正的原因告訴他。獵人總不感到愧疚，看我堅決如鐵的樣子，便不再理會我，我想他內心裡潛伏著比"關心"更巨大的貪婪，截斷了人與人之間聯繫的鎖鍊。
很遺憾地我的任務失敗了，再一次唾手可得的像流星劃過，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難道動物的性命就不值錢嗎？...... 不，是蠻值錢的，或許是亮麗的皮毛或昂貴的角使他們增值，若以不死來交換牠們的特徵，牠們肯定會點頭說好。
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
爸爸曾經對我這麼說。我沒有媽媽，爸爸說媽媽跟他在狩獵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大黑熊攻擊，喪命在離家不遠的地方，他的眼睛周圍也有當時戰鬥的疤痕。所以當我被獵豹施予死前的掙扎時，他二話不說用那粗壯的手臂擰斷獵豹的脊椎，扳開狠咬我臉部的下顎後，我才得以脫困。
我想保護的東西啊......
３.
我終究還是殺了人，人很恐怖，我就乾脆殺了他。
我蠻驚訝頭一次能準確的殺死躲藏在暗處正要殺死黑熊母子的獵人，那個人我清楚的看見很多次，用只有單邊的望遠鏡。我只是稍稍的測量大概的方位，就放下望遠鏡，改拿起很長的獵槍，我盡可能抓住爸爸開槍的姿勢，試探性的射了一下，那人低鳴了幾聲便斷了氣。
獵槍的威力很驚人，超出預料之外的後座力撞擊了我的胸口，頓時感到奇痛無比，骨頭應該斷了幾根。臉上的傷口已經潰爛發臭，大到結痂的速度異常緩慢，膿水化了又化，湯流了又流，有幾隻小蛆在裡頭鑽來鑽去讓我有點癢，可我任由牠們產卵、繁殖、橫行在我的臉，我的臉就是牠們的天堂。我並沒有去都市給醫生看，真正原因是人很恐怖。雖然不太痛，認真說起來，看到動物死亡更痛。
沒有呼嘯而來的罪惡感縈繞，取而待之的是無法言喻的快感，就如同身旁的微風將我的一切情緒吹散開來，積存已久的怨懟也在此得到解放。
我沒有理會那失去靈魂的軀殼，任憑野獸盡情地撕咬，這是他們唯一的救贖。
從那之後，不曉得怎的我的槍法越來越精準，一具具的屍體像蜻蜓點水般散落在小山丘的各地，他們無法逃出我的槍口，我即將繼承爸爸的名號，光榮的等待他歸來，只不過我獵取的與爸爸不同，是＂人類＂。
隨著獵人的屍體增加，動物的屍體就減少，這正是我所樂見的。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爸爸還沒回來。在我的制裁下，山上的獵人也越來越少了，這座山似乎成了壟罩在死亡之下的地帶。只要上到這座山，就會死掉喔的流言一定在都市裡傳開了，這樣也好，至少人們沒有愚蠢到為了金錢的誘惑而死，至少獵人不是。
說來矛盾，明明可以放棄狩獵，卻在我沒有制裁之前囂張跋扈的獵殺。等到審判的時刻到來，他們才肯放下武器，乖乖地屈服於森林的守護者。
如果我早一天這麼做就好了！我有時候會悄悄的暗自悔恨，人生不能重來，真是上天可笑的設定，要是真的能重來，上天應該會把這個可笑的設定刪除吧！
什麼自怨自艾都不重要了，地球照樣運轉、太陽依然從東邊升起，與其奢望過去，不如放眼未來。
未來我希冀有一天能不用用到獵槍，那就代表著必須清除的獵人都消失了。野生動物便能無憂無慮的生活在最後的溫柔之地，由我來守護牠們。
我沒由地想起了媽媽，雖然可能早就不記得了，長頭髮嗎？笑起來也和我一樣有酒窩嗎？因為爸爸沒有酒窩，只有滿臉的鬍子。媽媽真的是被黑熊殺死的嗎？這疑問像蒲公英穿過無數個日子仍然飄盪在空中，輕浮的墜落。
總覺得我一定是遺傳到媽媽，倘若她還在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好呢。
等到爸爸回來後，他一定會再次狩獵。能怎麼辦呢？至少現階段有了和平，爸爸的狩獵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拿起了很久沒有使用的獵槍。
４.
從望遠鏡看出去，視線停留在一名男子的身上。他帶著墨鏡和口罩，好像深怕別人認出他似的。我一眼就看出他並不是都市的人，身上有一鼓非常相似的氣息。他與那些狩獵者一樣，舉起獵槍開始襲擊那些毫無防備的動物，試圖跨越和平的界線，挑戰我的權威。
睽違許久地，當他把準心瞄準鹿群時，我也把我的準心瞄準他的額頭。有了好幾次的經驗，我已經對獵槍相當熟悉，巨大的後座力不再困擾著我，我用肩窩抵著，扣下熟悉的板機。
不知道是不是只剩下一隻眼睛的關係，讓我的子彈軌跡偏移了。與其說只剩下一顆眼睛，我可是有上千萬隻眼睛喔，牠們在我的臉上蠕動，一同站在盟友的一方。
沒有打中。出乎意料的子彈穿過那人的髮絲，在他身旁的樹幹上留下焦黑彈孔。他察覺到了這一點，像是動物般激發求生的本能，迅速的在林間穿梭，我開始捉摸不到他的路徑。
左閃右閃，儘管我靠著許多眼睛追蹤，卻連他的腳後跟都追不到。每次不是距離目標很遠，就是隱沒在杳人的山谷。
好痛......灼熱感在我臉上蔓延，是牠們的午餐時刻了。細嚼慢嚥才能助消化喔，別急、別急，我告訴牠們，也順便告誡自己。
男子好像知道我的思想，跑到一半故意在剛好能讓我射擊到的位置短暫停留，然而還是打不中。他左顧右盼，想要知道我的位置，終於他發現了樹幹上的彈孔，他依循彈孔的反方向看了過來，那時我剛好用單邊望遠鏡看著他。
這距離很遠，他應該看不到我才對。深邃的眼眸在墨鏡裡透著陽光流轉，如一道深不可測的洪水將我吞沒。接著，他筆直的朝我的方向衝了過來，似乎是在鄙視我的槍法。
小木屋裡傳來獵豹的低鳴，連你也覺得狂妄嗎？那麼請給我力量，讓我能夠打敗這個男人，重拾寧靜的氛圍吧。
我裝填了子彈，最後的三顆了。時間一分一秒不留情的推進，那男子一下子就距離我大約二百公尺的距離，這個距離應該足夠讓他發現我了。無可厚非的，他顯然發現了，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他忽然停下腳步，舉起獵槍，而我也正好裝填完畢，舉起獵槍。
好幾個呼吸的距離，我吐了一口長長的氣，不小心吹落了幾隻小蟲，小蟲疊著小蟲，像疊羅漢一樣。我也疊起僅存的三次機會，運籌帷幄的將獵槍舉到與眼睛同高的高度，瞇起本來就潰爛的左眼，用右眼帶著三個機會，扣下板機。
下一剎那，我連續發射出兩顆子彈，子彈追著子彈，機會超越機會，兩倍的幸運，卻還是沒有打中。我感覺到死神的腳步拖著沉重的鎖鍊移動，銀光閃耀的鐮刀逐漸逼近，我心想，我死定了。
５.
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時間彷彿靜止，那男子只是舉起獵槍，好像在等待我什麼，伸手進入口袋，而我沒有錯失這個機會，第三發子彈已經撞出槍口。這一次，我終於將發燙的憤怒貫進獵人的腦袋，他的身子一斜，後腦勺一仰，滾落傾斜的山丘，撞上樹幹後停止。
我這才發現，原來我的心跳跳的無比快速，背脊早已濕透，手正在顫抖著。
我獃住的看著從那人身上掉落的東西，一個只有一邊的望遠鏡。
心頭好像有甚麼東西閃過，我止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急急忙忙跑到那男子的身邊，慌亂的扯開歪斜一邊的墨鏡，和印著獵豹的口罩。
爸爸......
真的是你...... 為什麼......
崩潰的情緒讓我趴在爸爸的胸口，還殘有餘溫的身體即將消逝，即便我不想面對，我還是打開了緊握在爸爸手中的紙。
孩子，當你看到這張紙的時候，就代表我已經死了吧！但是你不要難過，你做的是正確的選擇，記得我曾經說過：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確實，你保護了你想要保護的東西，我以你為榮。只是我想要對你坦白，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無法說出口，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無法親口告訴你。
其實你媽媽是被我殺死的，正確來說，她是為了保護動物而死。她和你一樣，有一顆善良的心腸，看不慣我狩獵的方法，不願意看見生命在眼前流逝卻無法拯救，她為此與我爭吵，有一次，我帶著她去獵捕黑熊，很幸運地，是一對母子，小熊跟隨在母親的身旁，有時候熊媽媽會逗弄孩子，熊子就淘氣地追給媽媽跑，你媽看到這幅景象而動容，請求我不要殺了他們，我堅決的說：如果再沒有動物拿去市場交易，生活就無法過下去。她哭了，她說我們可以放下獵槍，去都市尋找新工作，我拒絕了她，並且舉起獵槍，「碰」的一聲，槍口仍然冒著白煙，倒下的不是熊，而是你媽。
孩子，我為此感到痛心，那殘像一直在我往後揮之不去，當時的你並未知曉，等到你可以與我出去狩獵時，你給我的感覺就如同你的媽媽，罪惡感也跟著到來。我打從心裡發誓，這一次我要去保護你想要保護的東西。
我發現你的槍法不準，於是我也不要求什麼，只是這樣的你是無法保護任何東西的。於是我以要去都市為藉口，送給了你獵槍和單邊的望遠鏡，我自己則躲在屋子旁邊放雜物的小茅房。你一定很驚訝第一次居然就精準的射中了，那是因為我知道你的槍法很爛，所以每當你透過單邊望遠鏡並且想要殺了那人的時候，我也用著單邊望遠鏡循著你要殺的那人，當你扣下板機的瞬間，我的板機也扣下了。
你的夢想是清除所有獵人，我暗中地幫助你剷除。當獵人慢慢減少，直到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進入這片森林時，我打算在這時候回到家裡，假裝若無其事的露出欣喜的臉色和久未見的思念，抱抱你或者親親你。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與你相見，因為我也是獵人。當我意識到這件真相時，我就打算計畫著透過你親手殺了我，讓你報殺母之仇，也讓我有救贖的機會。但是你槍法跟本不準，長久下來的催眠使你自以為神槍手，這是我當初沒有考慮到的點。於是我決定拉近彼此的距離，在你認不出我的情況下，在最適當的距離殺了我。
我希望你不要有所愧疚，孩子，繼續貫徹信念吧，謝謝你，讓我有救贖的機會，再見。
讀到這裡，已經是信中的結尾了，單薄的紙張上面佈滿濕潤的淚水。顫抖的雙手拾不住紙張，像羽毛般掉落在爸爸的胸口，抑制不住的情緒漲到最高點，而爸爸早已成為屍體，冰冷的躺在森林裡。
遠處有鳥在鳴叫、老鷹盤旋在空中、鹿群跳躍在森林間隙，我無暇理會這些景像，因為我高興到哭了出來。
這麼一來，就全部都解開了呢。
我哭並不是因為爸爸死了喔，我哭是因為終於殺了殺害媽媽的兇手，終於殺了最後的獵人，媽媽妳有看見嗎？妳兒子是最強的＂獵人＂喔。
臉上的肉早已被蛆柱光了，牠們像白蟻啃蝕著木頭。我很高興能夠奉獻的我生命，讓你們無憂無慮的享受沒有人阻撓的生活。我想起了媽媽，儘管印象非常模糊，媽媽的輪廓彷彿在眼前，媽媽伸出手撫摸我潰爛的臉頰，毫不在意我醜陋的面目，就像動物們一樣。
這麼一來，我們家終於能在團聚了。我放下獵槍，猜臆著死後的世界，是不是像現在一樣美好呢？我問媽媽，媽媽點頭又搖頭，我想了又想，才明白原來這邊的獵人死後都到那裡去了，我再次拾起獵槍，死後，要再殺他們一次。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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