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過》
『等我。』
他忽然對我這麼說。
『等什麼？』我歪頭，不解。
他僅僅咬了咬吸管，抿唇不語。
──而我發現，他的耳根有點羞紅。
國中生的愛情，能算是愛情嗎？
當時的我並不是很了解。
只知道，發覺的時候──我跟他已經走在一起了。
他坐在我前頭，個子矮矮的、臉也胖胖的，最醒目的那顆痣停在紅通通的臉頰旁邊，活像個國小生。
就連行為也是。他常常轉過頭來，趴在我桌子上；而我跟著趴下，貼近他的輪廓、聽著他說那些一點也無關緊要的小事。
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歡笑；即使上課偷傳紙條被發現、被處罰，卻因為跟他在一起怎樣也哀傷不起來。
當不說話時，我就撫摸他永遠亂七八糟的刺蝟頭；他一定不知道吧？這種時候我都在心裡嚷著「好喜歡、好喜歡」的事。
很近的距離，卻也稱不上最接近；
說是很遠，卻也不只是單純的朋友。
別人這樣揶揄：「阿秋和小葵，生出來的孩子就叫秋葵！」
「哈哈哈，好速配喔──！」
「不要自己亂講啦！」而我總是反駁。
──雖然不喜歡吃秋葵的我，那段時間反而對秋葵情有獨鍾。
我享受這種感覺。曖昧，讓我能幻想自己就是唯一。
不管是我專屬的、他身後的位置，還是旁人撮合般的戲弄，都讓我覺得在他眼中，或許我真的是特別的。
說不定哪天，他還會跟我告白。
──如果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如果我真的表明了我的心意。
那我們之間的關係，肯定不會是這樣的吧？
──就是因為如此的喜歡他，我才決定不說出口。
－－－
某天放學。他很難得的跟我一起走；平時總是他媽騎車來接送的。
是因為第一次跟男生走回家、還是因為是他？我有點緊張、心跳比平常快。
「小葵。」他忽然叫。
「幹嘛？」我回。很慶幸，音調跟平常一樣。
「我們，再一年就畢業了耶。」
「是啊。所以？」
「我跟妳不可能同個學校吧？妳那麼強。」
「……這也是吧。」我不禁想嘴角上揚。這傢伙，是在為我感傷嗎？
他沉默。我於是順著他的視線，看著什麼也沒有的藍天。
就跟他的語氣一樣，有些飄渺、空洞：「我啊，可能會跑到台中去。」
──不知怎地，我不覺得特別訝異。
雖然其實很遠的，對我這個不太往外跑的新竹人來說。
……不過，畢業之後，果然都一樣的吧？
不管是在外縣市、還是就在附近。
只要「同學」這關連消失，變成「校友」這關係之後，要再見面肯定都不會是容易的事；就這麼失去牽連的情況還比較多。
……明知如此，我的聲音卻莫名乾澀：「這樣啊。」
然後我該說什麼？「真捨不得你」還是「要再聯絡哦」？
思考仍在盤旋，他卻逕自給了我個笑臉。
「所以，妳要等我喔。」
『等我。』
先前他不明所以的話蹦出了腦袋。
……你說的等，到底是要等什麼？
我並未問出口。
就保持這樣吧；享受這令人期待的神秘。
因為，或許是這樣的也說不定哦。
──「等我的告白」。
那之後，我們依舊持續毫無意義的瞎扯；就這麼走到了我家。
但他卻站在門口，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害我不知道該不該轉頭離開。
最後我實在受不了了：「有事就講啊？」
「……好啦！那妳要認真回答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臉有點紅；搔著臉的指尖有點焦躁。
「──妳有喜歡的人嗎？」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我深吸了口氣，努力佯裝冷靜；否則臉上的潮紅肯定很快就會出賣我。
我猶豫著。該說真的、還是說假的？
如果說真的，他會怎麼想？會認為我是喜歡他的、還是覺得我喜歡上別人？會不會因此而放棄自己的心意？雖然這前提是他也喜歡我……
但是，既然他問我這種問題──是不是代表，我在他心中是有個位置的？
不知道。一切的答案都只有不確定。
短短幾秒鐘，我與不間斷的數百個猜測抵抗；
「沒有啊。」
──最終，我卻還是選擇了一概的答覆。
這樣就好了吧？
如果是這種回答的話，至少，不會影響到現在這種和平的現狀吧？
我只奢求，最平淡的、注視著他的幸福而已……
－－－
國三。課業開始忙碌起來，待在學校的時間也變長了。
不過，最重要的是──
我不坐在他後面了。
「不要弄我啦！」
「理妳喔！」
我看著他跟我的好朋友甜甜一起玩耍，那樣熟悉的笑容卻讓字跡變得扭曲。
意外的浮躁；而理由早已鮮明得不能更嚴重。
──為什麼在他身後追著他的，不是我呢？
只有目光始終追逐著他的背影、身體只能死坐在書桌前，做著像大海一樣望也望不到盡頭的習題。
我好想去追上他、好想跟以往一樣貼近他；
那時我才發現，幾個桌子竟是如此遙遠的距離。
『等我。』
我只以這句話催眠自己。
我會等你。一直、一直在這裡等你。
所以，你也要等我喔。
等我重新回到那專屬的地方、回到那曖昧不清的關係……
－－－
鳳凰花開了。
──一年前曾說過的日子，如今卻成了過去式。
我還記得，就在唱畢業歌時，他哭了。
淚水把他紅通通的小胖臉弄濕，就連唱出的嗓音都跟著哽咽、沙啞。他一面吸著鼻子一面抹眼淚的模樣，努力的有點笨拙、有點惹笑。
可我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我還在等。
等一個，等我。
典禮結束了。所有人開始走向校門、離開這所待了三年的學校。
我的目光卻離不開他，到現在還在抹著淚水的嬌小背影。
『等我。』
我始終等著──
然後，他對我露出了熟悉的笑；
我期待他是否要說出真心話，嘴角不自覺綻開。
但他沒有。
他送給我的，只有還紅著眼眶、還帶著鼻音的道別。
「再見。」
──還會再見嗎？
我沒有問，心裡的底卻只讓我更空虛；望著那逐漸遠去的、同時真的遠去的他，不同於其他人的，我的眼忽然好熱。
腳尖猶豫著。
該叫住他嗎？不知道。
該問清楚嗎？不知道。
該告白嗎？……
──溫熱感，最終滑下了臉龐。
──那天，我還是沒有踏出步伐。
……我做不到。
軟弱的我──即使到了畢業這天，還是一樣軟弱。
害怕知道他的心情，害怕腦中的幸福全是幻夢；只是任性的想維持這種曖昧，同時祈禱他不屬於任何人。
我好自私、好自私好自私……
『等我。』
吶，就因為我是這麼自私的喜歡著你──
所以，我還可以等你嗎？
不管多久都好，可以讓我期待著嗎？
－－－
數不清的日子過去。
高中好像很長、卻又像一眨眼就過了；學測過後，我考上了台北的大學。
三年了。
──是不是忘了那些感覺？
也許是、也或許不是。
即便淡忘了當初的那種悸動，我卻沒有忘了那份情感。
比如說，手機通訊錄裡從未撥出、卻也從未刪除的名字的事。
比如說，國中運動會大家集結時，提到他而偶然的心跳漏拍的事。
比如說，在盤裡看見秋葵，即便不喜歡還是硬吃下去的事。
我還記得喔，殘留在胸腔深處的、依舊發著熱的喜歡……
『我考上了喔。要不要回來慶祝我一下啊？好久沒看到你了。』
再看了一次傳給他的簡訊，我關閉手機螢幕。
提著行李，我走進月台。
──他沒有回覆。
在FB看到了，他似乎是考上高雄的大學。
台北到高雄，更遠了。
……接下來，會不會再也不見呢？
『等我。』
──即便如此，我還在等。
連自己都覺得蠢，卻還是等待著。
等著他的回答、等著他的出現、等著他的──
『一號月台即將開入往台北的列車，請乘客準備登車。』
是不是應該割捨了呢？
等到坐上這班車，距離就會瞬間擴大；遙遠，一向沒人能敵過這痛苦。
放棄吧。不要再等了。我告訴自己；儘管這句話早已重複了不知道幾千萬次。
……放過自己，就這樣結束吧。
深吸口氣，獨自一人的我昂首──
「……！」
火車倏地開過。
喀拉、喀拉、喀拉──土塵伴著狂風揚起，遮擋了那一閃即逝的影子。
睜大雙眼，呆愣了一剎那；
也許比半秒鐘還要短暫──
──然後，不顧一切，我轉頭朝地下道狂奔。
錯不了，就在對面的月台。
──他在那裡。
「阿秋！阿秋！……」
我在人群裡四處尋找那個人影。
矮矮的、胖胖的，頭髮總是不整齊的亂翹；臉頰圓圓的，代表標誌是左臉的那顆痣；眼睛小小的，卻滿滿都是關懷；還有他的笑容，最熟悉、最溫暖、永遠都讓我覺得幸福……
會不會是自己看錯了？會不會高中這三年來他完全變了？
諸如此類的疑問湧現，可眼神卻不願停止。左顧右盼，在人潮中尋覓著唯一的身影。
腦裡迴盪著同一句話：
『等我。』
──我就在這裡啊。
一直、一直等著你的。
所以，快一點出現啊！
眼旁又熱了起來。對面月台那班火車已經駛去，可那傢伙卻消失了。
我趕緊從口袋中抽出手機，顫抖的指尖在從未發出的號碼上晃動。
要接。要接。拜託，你一定要接。
我不要你走。讓我找到你啊，讓我再看你一面啊！
搖晃著，我屏息的按下通話鍵。
──然後，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孤獨的回響。
『你所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溫熱感再次滑落臉頰。
我彷彿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刻；鳳凰花開著、離去的背影、心碎，卻持續等待著的我……
捧著手機，我低著頭、獨自站在月台上，任憑淚水澆濕了我的體溫。
──這一次，我又錯過了。
如果當初，我決定回答「有喜歡的人」，結局會不會不同？
如果那天，我選擇鼓起勇氣跟你告白，我們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如果現在，我撥出的不是早已更換的空白號碼，我是不是就能抓住你？
如果我們，沒有這樣一次、一次的擦肩而過。
是不是，我所幻想的幸福都能夠成真？
『等我。』
──我還是在等。
等一個，也許永遠沒有下文的，等我。
《FIN》
－－－
一個錯過的故事。
私心想加入火車，也許跟秒速五公分也有點關係吧，當初看完真的很胃疼Orz
看了墨筆大的文之後，稍微改變了下文風。其實我蠻喜歡這種感覺的XD
可能會有下篇。.......可能（炸
那麼以上！感謝您的觀賞:)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