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川小姐的任務報告(十三)

(十三)

他們是生物，我只是冷冰冰的機器。我的手斷了，再回家給爸爸換個新的，幾個小時後就跟原本一模一樣；被人直接腰斬的馬爾叔叔卻不能這麼做，他的肚子裡也沒有錯綜複雜的線路，只有肚破腸流跟滿的的鮮血。

馬爾叔叔是這樣，一路上倒在血泊中的村民也是這樣。甚至那些我沒見過的、穿著純白裝束的死者也是。

怪異的是，明明我沒有看過任何槍傷，卻能一眼就認出村民身上的傷是用雙槍還是步槍的子彈造成的。甚至能分辨出將馬爾叔叔腰斬，絕對不是大劍所造成的，而是更為鋒利的雙刀。

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用如此殘忍的方式屠殺一個小山村的村民，到底為了什麼?

為什麼我能輕易的分辨這些東西?

我一直盡力不去想這些，但它還是自動的出現在我的腦海。

「爸爸、媽媽...!」

終於，我站在那個屬於我們的家門前。一路上雖然到處都是血跡，到家的附近卻沒有了，甚至沒有看到屠殺這個小山村的兇手，只有倒在我醒來的地方附近的那幾個死者。

想到這裡，我立刻衝上前打開家門。

「哎呀，不是讓那幾個廢物送走了嗎?」打開門，卻看見一個身穿白色風衣的男人擋在面前。他的聲音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從某個老舊的擴音器傳出來的合成音。

他握在手上的雙刀告訴我，他就是殺了馬爾叔叔的人，即使我連為什麼會知道這點也搞不清楚，但我就是知道。

「你是誰?為什麼要殺馬爾叔叔?」

「夜姬小姐，才過了三十年怎麼就連在下的樣子都給忘了?」那個人戲謔的笑著說「莫不是隱居在這個鬼地方，讓您的記憶體退化了吧?」

夜姬?為什麼...這麼名字會讓我有種強烈的熟悉感?

「武者，我已經說過了，你要的東西不在這裡。」爸爸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過來「她不是你說的夜姬，她是我跟陽子的女兒。」

「咯咯咯...鴉川博士，我沒想到你這麼不會說謊。」名為武者的男人發出詭異的笑聲，並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我手上的調查報告上可是清楚的寫著:『....親眼看到的時候，吾還不太相信。十五年前就應該消失的夜姬小姐突然出現在這個村外的森林，殺害數名獵戶及已經退休的鴉川博士的獨生女。於是吾決定留在這附近調查，確認是否真的是夜姬小姐...五天後，由天皇政府防備司的殘柳課長私下委託的數十名最優秀的ARKS所擒，最後停止機能並安置於隱居在該村落的鴉川博士與其夫人陽子家中。』」

「她不是!她是我的女兒!」媽媽聲嘶力竭的哭喊。

「我說鴉川夫人，這可是妳在隱密情報司的好朋友光月先生，親手撰寫的調查報告，可別說妳連好朋友的調查能力都不相信。」武者露出冷酷的表情說「夜姬小姐是我們白鱗黨看上的好人才，要不是十五年前她突然像發瘋似的出手殺了妳真正的女兒，光月先生也不會對這個小地方做這麼詳細的調查，還確認了夜姬小姐的身分。」

「算我求你，武者。」爸爸跪在那個人的面前說「就算她是夜姬小姐，可是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她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女機器人，連像以往拿起武器的力量都沒有。拜託你放過她，放過我們吧。」

「爸爸...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不敢置信的問。

為什麼武者提到那個森林裡的案件的時候，我的腦海會浮現自己拿著雙刃劍，追擊一個正在逃跑的女孩的畫面?

為什麼我的眼前會浮現自己明明被拆下一隻手臂以後，還抓著雙刃劍頑強抵抗五個蒙面人的畫面?

「鴉川博士，我很抱歉。」武者靜靜的吐出這句話，說完便一刀砍下爸爸的右手。

「呃啊啊啊啊!!」

「元若!」媽媽激動的喊著爸爸的名字，並放出恢復系的術能止住如泉湧般噴出的鮮血「武者...我不生氣，你真的當我死了嗎?」

媽媽生氣的樣子...讓我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像是她的背後還冒著鬼火。

「呦，終於比較像我認識的乙姬陽子小姐了。」武者還是那副戲謔的語調「噢，我應該稱為鴉川陽子小姐才對，兩位結婚這麼久了還沒改口，真抱歉吶。」

「武者，就讓你用最自豪的雙手來賠，你說夠嗎?」媽媽露出了可怕的微笑，手上還拿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的長杖。

「要我說?當然是...不夠。」武者冷笑著...應該說只留下他冷笑的殘影，其實人已經移動到媽媽的身後了。

下一秒，媽媽的雙手便落在地上。

「陽子!」爸爸嚇的趕緊用剩下的另一隻手扶住差點倒下的媽媽。

失去雙手的媽媽，自然無力使用任何術能攻擊武者，更別說止住噴出的鮮血。甚至連爸爸的傷口都因為施術者受到重創，又再次噴出血來，兩個人雙雙倒地。

「陽子小姐，十五年不見，我可不像妳們夫妻倆沒半點成長。殘影這招妳明明光拿著長杖就擋過不下幾千次，居然閃也沒閃讓我砍，太讓我失望。」

「你這傢伙!!」我氣的衝上去不停的槌打他，但他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似的。

「唉，夜姬小姐居然成了這副德行，太慘了。」武者的語氣像是真的在嘆息「夜姬小姐，在下和您一樣是機器人，這麼槌我是不會痛的。」

說著的同時，他已經彎下腰揮刀斬斷我一條腿。

「看你們這樣，我也不忍心痛下殺手。就讓你們死前...好好跟對方說說遺言，順便相約來世再見吧。」武者丟下這麼一句話就消失在我們的眼前。

「爸爸..媽媽...。」雖然腿斷了不會痛，但是看著爸媽倒在血泊中的樣子，心裡的痛更讓我無法承受。

「孩子...不，夜姬...來這裡，快。」爸爸氣若游絲的說。

我掙扎著爬到爸爸的身邊將他扶起身，仍然流個不停的鮮血也沾在我的身上。

「夜姬...妳真正的名字，叫做夜姬。他說的對，妳的確不是我們的孩子...」爸爸慢慢的說著「但是妳什麼都不記得了，機體也早就不是從前的巔峰...是我和陽子，自私的把應該站在這個國家頂端的妳拉了下來，還竄改妳的機體跟記憶...。」

「我以為，用這樣的方式把妳毀掉、是幫我的女兒做最大的復仇...」媽媽邊說邊流下晶瑩的淚水「但是到頭來我才發現，我不自覺的把妳當成她的替代品...連妳的樣子都在每一次維修的時候，都改成紫苑的臉。」

「別這麼說...陽子，是我先動了這個手腳，讓妳也不自覺的開始這麼做。咳、咳、咳...夜姬，妳會怪我們嗎?」

「不會的...!你們就是我的爸爸跟媽媽...我不是夜姬、我不是，我是你們的女兒紫苑!」真的好希望能夠哭出來，為什麼機器人就是沒有眼淚呢?

「紫苑...是她的名字，真正的妳叫做雪姬。」爸爸邊說邊從口袋拿出一張晶片遞給我「這，是妳過去所有的記憶，我在妳來到這個家的那天，就拿走了換成新的。這才是真正的妳。」

「我不要...我不是她!」

「妳是，妳就是夜姬。能力強大，橫跨所有職業領域的夜姬...」媽媽說「我的這一手術能，都是妳教的...妳不能拒絕這個身分。」

「但是...現在的妳也是我們的女兒－鴉川紫苑，我們最寶貝的獨生女。」爸爸用他剩下的那隻手摸了摸我的頭說「這個晶片，妳就拿去吧。等妳想知『夜姬』的一切的時候，再使用它。妳身上的新世代核心能夠承受起這些的...紫苑...。」

說完，爸爸就與世長辭了，而媽媽也靠在爸爸的身上斷了氣。

「啊啊啊啊啊!!!武者!!!」我憤怒的哭吼著「我一定要破壞掉你!!」

「這，可不行呐。」突然，一個穿著黑衣的身影打了我的頭部一下，接著我眼前的影像就變的十分模糊。

「你...是誰...?」

「我，誰也不是。」他平靜的說「雖然幾千年以前我們很親近，但現在妳不記得我，以後也是。夜姬，妳也成了這場災難的受害者...但，妳同時也會成為倖存者。」

「千年...?」他到底在說什麼?

「現在的妳，什麼也不知道了。千年前的事、夜姬的事、還有這場波及全國叛亂的事情，妳什麼也不記得...我也希望妳別知道，妳，就當個災後的倖存者吧。.....」

他似乎還說了很多話，但我只記得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機體進入休止的狀態。

＊ ＊ ＊

醒來以後，我已經在安斯爾星艦的維修室，那張晶片還緊握在我的手中。

原本被砍下的腿，甚至好好的被裝回去。只留下一點點奇怪的痕跡。

當醫護人員問我名字的時候，我刻意漏掉紫苑這個名字，只報上了鴉川這兩個字。

已經，沒有人會喊我紫苑這個名字，會這麼叫我的人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但，我永遠是那對夫妻的女兒，永遠不會變。

後來，我也沒有跟任何人提到任何關於夜姬的事情。

「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就是這個晶片。」我拿出放在我一直隨身戴著的項鍊墜中的小晶片，給夜影跟玲看。

「千年以前?真有趣...那人居然對汝這麼說，難不成鴉川小姐的年紀已過千歲?」夜影盯著泛著湛藍光芒的晶片這麼說。

「驚愕。先不提是不是機器人這點，就算是機器人，能保持這樣的外貌超過千年也是一種很可怕的實力。就算只是當過自己喊媽媽的人的老師，年紀一定也很可怕。」連一向面癱很嚴重的玲都露出有點嚇到的表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叔叔可以忍，嬸嬸也不能忍。

重點不是那邊啊喂!!

「妳們兩個小鬼給我出去，妳們老祖宗我要睡覺。」我氣的搶過晶片，轉身用棉被把自己埋起來。

「戳破。鴉川老祖宗，機器人是不用睡覺的。」玲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頭的位置。

「抱歉，咱只是想開個玩笑...氣氛太沉重了，鴉川的故事又充滿匪夷所思的地方。」

...還我的感性來，你們兩個傢伙可以說故事說的這麼感動，換我說故事就這麼惡搞。

「怎麼會呢。我一想到我都能讓你們跪下來參拜喊我神明，我什麼氣都沒有了。」我起身露出比媽媽當時更可怕的微笑。

我拿晶片發誓，這兩個真的惡狠狠的抖了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