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川小姐的任務報告(十)

(十)

恢復意識的剎那，第一個看見的是夜影。

他的臉其實很好看嘛。筆挺深邃的五官，像是用刀刻劃出來，濃濃的眉、如山峰的鼻梁，東方人漆黑的眼眸，看著感覺會被吸進去似的。

就算是這樣完全嚇壞了的眼神，也還是很迷人。

完全嚇壞的眼神?

我順著他盯著的方向往下看，卻看見自己心愛的那把卡魯督‧米拉抵在夜影的胸口。

旁邊的另一個女孩緊緊抓著我的手，讓我無法扣下扳機。

「鴉鴉，鬆手!妳要殺死夜影了!這裡是醫學中心的病房，不能開槍!」她用騰出的另一隻手用力搖我的肩膀。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一張開眼，就急迫的想殺死眼前看見的夜影。

「由里，汝鬆手吧。」夜影眨眨眼，又恢復平常眼神中的冷靜「鴉川沒事，她的眼中沒有殺意。」

我愣愣的鬆開手。

殺意?

我對著身為新人類的夜影起殺意?他又不是怪物，為什麼我會有殺意?

「可是，鴉鴉她...夜影!」由里一臉著急的叫。

「放心，鴉川有咱顧著。」夜影平靜的說「汝先去瞧瞧契洛德情況如何，也順道包紮汝臉上的傷口吧。女性傷了臉可是大忌，嫁不出去的。」

「唔...!!」由里跳了一下，用手遮住臉上那條已經不會流血的傷痕「那，你都這麼說了...就交給你了。」

「讓咱和鴉川聊，」夜影溫柔的扶著由里走出病房門外「差點給忘了，等會叫上神樂來此，有些瑣事要一塊談談...。」

後面的話因為病房的自動門關上，完全聽不見。

神樂，是指那個神樂玲嗎?為什麼要她也來呢?

我有太多的問題需要明確的答案。

「汝，無事?」夜影又走回來，一臉擔心的皺著眉頭問我。

原來他也有表情這麼複雜的時候。

「還好，」我看看自己的機體幾乎沒受什麼損傷，其實就算受傷也不會有知覺。畢竟我是沒有神經系統的機器人。

「咱問的是，汝可還有殺意?」夜影輕輕的說著，像是在問天氣好不好。

這句平淡的話卻刺痛我應該沒有知覺的機械心，因為我直到現在還有想拿起槍的衝動。

「...為什麼會知道?」我沒頭沒腦的問。

他一定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從咱初次在大廳恰巧碰見汝，就明白了一切，」夜影卻回答了我這個沒有主詞的問句「汝和咱、神樂皆是『來自東方的倖存者』，擁有漆黑宛如深淵的雙眼及蒼白如雪的髮，以及不該有的殺意。」

為什麼他會知道我真正想問的答案?

「你也是?」

「是。最強ARKS的背後，實質上只是將復仇的殺意在怪物身上肆虐的屠殺者。卻忘了自身復仇的原因，只得讓這殺意在戰鬥中釋放，才不至於傷到身邊每一人。」

十年前的慘況，血紅的大地、四處不斷的爆炸聲響又浮上眼前。
不斷哭喊的幼兒、在血泊中哀嚎的傷者，無情的槍林彈雨不斷肆虐著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及非生物。
派出去抵擋的人都死光了，他們甚至不算是ARKS，只是普通的居民拿起槍隻武器，為的只是捍衛自己居住的家園。
我的面前，身穿佈滿血跡的醫師袍的男人對著我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但我卻想不起來那句話，每次想到這，記憶就出現不明的『雜訊』，直接燒掉我的主程式造成當機。

在別人眼中看來，我就像快要昏倒的少女。

「鴉川，冷靜。停止回想那些...再怎麼樣，汝也無法想起那句話。咱們這些倖存者皆是如此。」

夜影也一樣..是嗎?

「悲傷。這就是倖存者無法言語的秘密。」神樂玲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淡淡的說著。

「神樂，汝來這坐著吧。」

「感謝。被拯救的人站著就夠了，是鴉川前輩釋放那股殺意，我才能站在這裡。」玲轉過頭看著我說。

「謝謝我?我誰都沒有拯救...我連自己做了什麼都不太記得，只有那三個王倒下的記憶。」我露出慘笑。

「嘲笑。我居然被有感情的機娘前輩拯救，甚至一樣是機器人倖存者。」

「神樂!」夜影低吼「不是所有機器人都會像汝一樣...在失控前徒手刺穿機體，以自體破壞此等方式停止那殺意的主宰。最後失去所有情感，成了名副其實的機器人。」

「道歉。是我異於常人..常機器人。」

這就是玲用這種說話方式的原因?本身沒有情感，才用這樣的方式解釋自己現在想表達的語氣?

我的腦袋糊成一片，完全無法思考。

「讓我一個人靜一下，」我說「你們先出去，好嗎?」

但我的話卻得到一巴掌的回答。

玲原本一直很空洞的眼神，在打我的瞬間出現一閃即逝的憤怒。

「神樂!」夜影跳起來把玲整個按在我的床上「這不是咱們該做的事情!」

「道歉。失禮了，我不該攻擊妳。可是逃避無法解決妳的疑惑跟痛苦。」玲用埋在棉被裡悶悶的聲音這麼說。

也是，我的確是想逃避。

「沒事，機娘是不會痛的。」

也不會流下任何我現在渴望能流下的眼淚。

也許，像個生物一樣能流淚反而比較好，至少哭過以後會舒服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