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1.5
── 一年前──
一九六九年,中國,首都北京。
跨越數個世紀,歷經數個王朝、政權,縱使週遭的建築因為受到戰火波及而摧毀,或是隨著時代轉變而逐步翻新更替,位於北京這座古都中央,象徵集天下大權於一身的華麗宮殿──故宮紫禁,那代表無上皇權的黃色屋簷與氣派無兩的威嚴式建築依舊屹立不搖。
時至不再是天子統治的皇權國家的今日,這座自明以降,作為各個政權權力中心象徵的宮殿,如今則成為中國實質領導人的起居與辦事之處。
而位於故宮紫禁南邊的正門──天安門的前方,則是一大片由潔淨的白石所鋪成,豪華卻不顯驕奢的廣場。供古代天子校閱軍儀、誓師之用。
今天的故事,從這邊開始說起。
即使正值文化大革命,人人自危,害怕紅衛兵找上門的時代,要像這樣見到天安門前的廣場被層層嚴密警戒的景觀,恐怕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遠遠看見由解放軍警備的各個站哨,附近的路人早早就繞遠路跑開,誰也不想因為好奇而惹禍上身。
只有一人看得清楚,由解放軍所構成的包圍圈中究竟是什麼情景。
「慕容啊,你要準備的東西可妥當了?」
和天安門上正掛著的肖像相同的面容,高坐在天安門城樓上的那人正是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此際的最高領導人,毛主席澤東。
而他正說話的對象,則是居於城樓陰影處的一名男子。
「毛主席,這邊的準備已經完成,隨時可以開始。」
男子雖執下屬之禮,語調卻不會過於卑微,言語間對準備好的事物顯具充分的信心。
「那好,讓我這麼費心安排,可別讓我失望了。」
毛澤東咧嘴笑了笑,將視線投向城樓下廣場的正中央。
在那裏,有兩個勢力正針鋒相對的互望著,氣氛劍拔弩張。
其中一邊,是直屬於毛澤東的精銳部隊,成員多半是經過二次大戰與內戰,充分在戰火中洗練過的老班底,裝備也換上了最新銳的武器、坦克、直升機,在中國說是擁有首屈一指的戰力也不為過。人數約為一百人,一個連。
另一側,卻只有一個人。
手無寸鐵,身上的穿著也只是再普通也不過的窮人家穿著的麻布衣和破草鞋。
無論怎麼看也不具有能和一個精銳連對抗的戰力,但他卻只是從容不迫的站著,面對瞄準他的無數機槍的槍口和坦克的砲口,毫無畏懼。
「吶,慕容,再問你一次,他的腦袋,沒問題嗎?」
毛澤東打心底覺得這樣的對決組合實在太過可笑,忍不住又開口向身後的下屬詢問。
「毫無問題。」
城樓陰影處名為慕容的男子平靜地答道。
「哦?你可別讓我背上屠殺平民這樣的臭名啊。」
「……他希望我向您轉達,『刀劍無眼,還望海涵。』誤傷您的軍隊還請原宥。」
「好一句『刀劍無眼』,槍砲可也是不長眼睛的呢。」
毛澤東輕笑,將左手高舉,隨即輕輕往下劃。
戰火正式點燃。
身經百戰的軍隊,縱使心中仍對向平民開火存有疑慮,多年來的軍紀和歷練已讓他習慣身體的反應先於大腦,一接到訊號,步槍板機上的手指便扣下。
數十挺的突擊步槍的槍口率先噴出火舌。
彈如雨。
毫無疑問──以常識來說──穿著麻布衣的男子將被射成蜂窩而斃命。
然而。
子彈在即將擊中之前,筆直的彈道彎曲了,本該射穿男子的子彈偏移目標,射向男子右側的一顆頭顱大小的漂浮金屬球體。
步槍所擊發的子彈改道,金屬球像是有著不可思議的吸引力,一發發的子彈毫無遺漏的全都轉而飛向金屬球,更不可思議的是,子彈並沒有射穿金屬球,在靠近球體時像是受到什麼不可視之力的影響而自動減速,所有子彈就這樣吸附在金屬球體之上,球體本身彷彿變成一支漂浮在空中的尖刺海膽。
本來如同大雨鋪天蓋地襲來的彈幕,此時看來就像是迴遊的黑色魚群,那畫面說不出的詭譎。
「哦?磁力操作嗎?」
毛澤東饒富興致的說著,同時也收起了最初的輕視,觀戰的眼神變的稍稍銳利些。
陰影底下的男子並沒有接口。
因為好戲還在後頭。
訓練有素的軍隊並沒有因為發生意料之外的狀況而驚慌失措,指揮官冷靜的下令停止射擊,避免無謂的彈藥浪費。
面對不知根底的對手,暫緩攻勢,透過試探、觀察,選出最佳戰略後再次進擊,可以說是能稱為戰術教科書的守則,軍隊的指揮並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然而,前提必須是對手是能戰勝的敵人。
彈幕停止的下一秒,連喘口氣的時間都還稱不上,漫天的彈幕彷彿快速倒帶一般,從麻布衣男子那一方發出,準確來說,是從金屬球上發出,子彈來源則是剛吸附於其上的那一些。
子彈的殺傷力很大程度是由子彈的口徑和射速決定。
同樣的子彈,麻布衣男子透過金屬球所發出的射速卻是原本的數倍。本來就難以目視的彈道軌跡徹底的變成人類的視力所無法看見的存在。
沒有反應的餘地。
來不及閃躲、來不及尋找掩體,子彈就這樣貫穿厚重堅實的防彈背心,穿透心臟,繼續飛向下個目標。
短短一秒,場上存活的士兵便不到原本的三分之一。
就連披著鋼鐵外殼的坦克,在如此高速的子彈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風。
還能持續作戰的,只剩下因為身處高空而未被波擊的直升機。
未對敵人造成傷亡之前,己陣就蒙受如此慘重的損失,對這支精銳部隊而言是從所未有之事。正常的指揮官基於士氣和各種因素的考量下都會冷靜的選擇戰術性撤退,然而這場戰鬥的本質並不是戰爭。
而是演武。
只要高坐於天安門之上的毛澤東沒有任何的表示,戰鬥,就還得繼續下去。
雙方都明白這個道理。
更何況對於直升機上的戰鬥人員而言,還背負著袍澤的仇恨這樣的重擔。
同時,在駕駛員的心中,也不是完全看不見勝利女神的微笑。
「磁力的話那麼子彈會無法奏效也是沒辦法的事。」
坐在直升機上的駕駛員眼裡寫滿復仇的血絲。
「但是這個的話如何呢?嘿!」
擰笑著按下操作介面上的按鈕。
掛載於直升機上的飛彈破空射出,挾著濃白的尾煙向麻布衣男子襲去。
飛彈的話,縱使會被金屬球上的磁力改變彈道,但因爆炸衝擊和高熱也能對對手造成重創。
以肉身之軀要怎麼承受那爆炸的威力呢?
想及此處,駕駛員彷彿看見了復仇成功的那一幕而滿足的舔了舔嘴唇。
但是。
面對來自天上的惡意,麻布衣男子微微一笑,右手握拳,一翻。
金屬球轉了一百八十度,將原本背對著對手的那一面朝向天空,金屬球之上赫然還剩下一枚沒有反彈回去的子彈,子彈筆直瞄準飛彈,和直升機三點構成一直線──
麻布衣男子彈了個響指。
子彈筆直飛出,帶著因為急速磨擦空氣產生烈焰所發出的刺眼亮光,從飛彈彈頭尖端鑽入,在爆炸火焰迸發出之前便將直升機貫穿。
拖著刺眼的焰芒,像是貫穿天空一般的軌跡最終隨著子彈摩擦殆盡而消失。
而地面上的戰鬥,也分出了勝負。
伴隨著直升機轟然倒地發出的巨響和自焚的光芒,麻布衣男子施施然的收起做為武器使用的金屬球。
在見識過他的能耐後,場中已無任何人能像開始前那般蔑視他的存在,週遭包圍的軍隊無形之中又提高了幾分警戒程度。
只有一人輕鬆寫意的看待這場演武。
「有趣、有趣。原來我們中國還有這種能耐的人啊。既然是你介紹來的,那應該不算是科學對吧?吶,慕容全真?」
還能保有這份從容的自是同意這場演武的毛澤東,也只有經歷無數戰役和各種鬥爭,以富有領導魅力和氣魄著名的他才能如此自若。
儘管他剛失去一支跟隨自己已久的精銳之師,臉上也看不出任何失去戰友的悲傷或失去軍力的肉痛。
有的只是對嶄新的力量的好奇,和該如何掌握這支力量的野心。
「是的,如果真要以現代的稱謂來解釋的話,可以稱呼我和他的力量為『魔法』。」
「哎呀,那真是可惜。如果那現代版的『草船借箭』的金屬球可以量產普及,我們超英趕美的目標搞不好可以提前達成也說不定。掌控磁力,利用相斥的特性高速射出子彈……之前的研究人員有跟我提過這個企劃,但結果實驗失敗,最終還只能停留在理論階段,嘖嘖……」
毛澤東說著,從座位上站起,走到天安門城樓的城牆邊,一手扶著城垛,一邊遠眺天空。
陰影底下的男子慕容全真並沒有打斷毛澤東的話語,只是默默的在一邊聽著。
「說來,會提出這場演武,以你的為人來說,必定有事和我相商,說吧。」
「是。」
慕容全真走出陰影,眼神不避不閃的直視毛澤東。
「毛主席,這次請您觀看演武,確實是有深一層的涵意所在。對於裡層世界,也就是您們俗稱的『江湖』、『武林』,您一直以來都認為只能進行行刺的任務,而無法在戰場上派上大用。只需要雇用少數幾名成員如我進行人身安全的保護,即使無法掌控整體的裡層世界,也不用太過擔心。但我想透過今天的表現,應該能讓毛主席有所改觀。」
對於直斥己非的言論,毛澤東臉上的表情一僵,但隨即坦然接受。
「確實如此。」
「事實上,裡層世界還有不少和毛主席站在相反立場,支持東南離島台灣的叛亂政府的勢力一直蠢蠢欲動。只是礙於分散各地,沒有連絡的管道,無法勾結一氣。」
「嗯。」
「而最近情況似乎有惡化的趨勢,我們江湖中傳言的選定真命天子的『傳國玉璽』出現,由於能夠確實的掌握魔力的流向,如我和他這些使用魔法的人是無法反抗擁有玉璽的對象。」
「也就是說,萬一你們傳言中的『玉璽』被蔣介石那老不死的煩人傢伙給拿到,又會掀起一些麻煩的事情,我沒說錯吧?」
「對。而如果您能掌握到『玉璽』,對叛亂政府而言也是一記強力的攻擊,雖說目前礙於外國的阻撓而無法實現中華一統,但若是奪得玉璽,要取下台灣我認為將是囊中取物一般的事。」
毛澤東聽了慕容全真的一番話只是苦笑,搖搖手。
「囊中取物?那老不死如果有這麼容易拿下來就好了。贏不了的時候就托庇依附於勢力更強大的另一方從而存活下來,他從很早以前就這麼幹了。只要一日英美不倒,就難言輕取台灣。不過,雖說不能輕取,但這『玉璽』如果不拿下來,他們的頑抗也只會加深,嗯。」
毛澤東在城樓上來回踱步,最終做出結論。
「好吧,那麼詳細要如何幫助你,說吧。」
慕容全真點點頭,從懷中掏出原先就準備好的計畫說明書。
將金屬球收起的麻布衣男子,實在看不出半分疲累。
收拾掉精銳的軍隊,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但這種強度也不是所有江湖中人都能做到的,和他實力相仿的,遍觀武林,也只有寥寥數人。
他的名字叫墨非攻。
龍、符、古、剎、墨、梅、北宮,中國七家中,統帥墨家的首領,「鉅子」。
那是只有擁有優秀的戰力和純正的墨家思想的人才能坐上的位子。
對他而言,今天的戰鬥,是他為理想而付出的第一步,也是自兩千四百年前的戰國時代,墨家第一任傳人墨翟的思想能夠真正實現的第一步。
從來沒有一代的鉅子和現在的墨非攻一樣執著於入世。
因為大部分的鉅子都明白,在長達兩千年的中國歷史中,一直都被主流的儒家思想所統治。要改變根深柢固的政治形態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天安門上的那個男人做到了。
推倒儒家統治的世界,建立了墨子理想中的世界。
強調人人均富的兼愛。
打擊迷信,崇尚科學。
期望透過中國人自強的努力超英趕美的非命。
對於這樣的世界,墨非攻無比滿足,他深信著這是能讓所有人民都幸福的世界。
但是總有些人看不慣人人都幸福的世界。
那些人雖然被一度趕跑,但並沒有斬草除根。
現在似乎還打算用「玉璽」當作奪回統治權的救命稻草,捲土重來。
那樣的事,怎麼能允許?
於是他在別人的帶領下,來到他所崇敬的那一位的跟前,展現力量。
遠遠的,墨非攻看見慕容全真從天安城樓上下來,似乎已經達到他當初勸說的目的。
那麼,就到了打倒敵人的時候了。
新的時代勢在必行,我不會讓迂腐的禮教在這時候來當絆腳石的。
墨非攻看向東南方的天空,心裡暗暗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