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之仙,地之魔 ♔
01
魔道兩不生
九華山上,寒風微冷。
陰白的天空少了許多色彩,而此時的九華山某處,卻多了太多顏色。九華山之大,大到連三宗之首的岷宗也將其中一個武祠安置在此,可這裡此時卻被無數屍體給好好地裝飾了一番。
「路忘歡!休要猖狂!」
不知誰大喊了一句,隨後一群群的岷宗弟子將路忘歡裡三層外三層給圍的水洩不通,青苔地石上冒出隱隱青光,那很明顯是禦魔陣的一種,因為路忘歡便站在那陣眼中,嘴角露著邪魅的笑容。
她雙眸如妖似艷,即便是江湖修道最高的岷宗弟子也無人敢盯著那雙能攝人心魄的魅眼。身穿一襲黑紅相見的長袍,體態優美、身型窈窕,烏黑長髮高高梳成髻卻不收尾,任其垂落,額上有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點朱紅,為她增加了許多魔氣。她雙掌成爪,向兩側擋去,掌中紅息蔓延至四周,硬生生扛住岷宗眾弟子們的陣氣。
「陣不可破,開第二式!」
岷宗弟子大喊一聲,隨後齊唰唰地耍起劍來,試圖用功法加持,增強禦魔陣的威力。可就在這時,路忘歡感受到變陣的那一瞬間陣法薄弱,全身猛然爆出氣息,透著紅息的光影剎那間向四面射去,無數岷宗弟子被鮮紅戾氣射倒在地,再也沒了一絲活著的氣息。
路忘歡收掌,紅袍一揮,向不遠處呼道:「李憶桐!陣都破了妳還等甚麼?錯過此次,要想救師兄就難上加難了!」
而遠方正帶著雲水宮人攻破岷宗防線的李憶桐聞聲,便往岷宗的山洞飛去,後方剩下的岷宗弟子就交給雲水宮的人斷後了。
路忘歡看著李憶桐躍進山洞,便鬆了口氣,打算在這殺場散個步,慢慢走進洞口。她負手在後,才剛走沒幾步就感覺到有人抓著自己的腳踝,她低頭看去,竟是一尚未死透的岷宗弟子。
「妳……為何要搶引魂曲譜?為……為何要屠戮我們……仙門?」
路忘歡憐憫地看著那岷宗弟子,嘴角卻忍不住邪笑,彎腰輕道:「小弟弟,你們是修道的不叫仙門,至於為甚麼要做這些事……」她化掌為爪,溫柔地道:「因為我是魔呀。」掌隨語落,強氣從岷宗弟子的天靈蓋強行灌入,後者翻著白眼,隨後爆體而亡。
就這麼一會兒,路忘歡便見李憶桐手拿曲譜,從洞口又飛了出來,落在自己面前。
「拿到了!」李憶桐喘著氣笑道:「述風有救了!」
「這下我的師兄,妳的愛人陳述風可以還魂了。」路忘歡輕拍李憶桐的柔肩,說道:「曲譜如何,妳帶回雲水宮慢慢研究,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撤之前記住,一個不留!」語畢,雲水宮人聽令立刻大開殺戒,斬落一個個已無還手之力的岷宗弟子,撇下滿地屍體後快速向四面八方撤去。
李憶桐抿嘴點頭,正要離去,卻被一劃破長空的沉重聲音給震懾住了。
「妳們璐寧宮和雲水宮膽敢搶我岷宗禁術、屠我岷宗門人!」
話音一落,洞口上方突然出現一老人,兩人尚未看清面貌,那老人就飛到她們面前,一掌朝手拿曲譜的李憶桐打下。路忘歡見狀立刻與李憶桐換位,出掌硬生接下了這一看似能毀天滅地的一掌。
雙掌相對,路忘歡便後悔了。
她心中大驚,這一掌還真有毀天滅地之架勢,若不是自己功法了得,怕是早已灰飛煙滅!她不解,這岷宗老兒究竟是甚麼來頭?
「哼!挺能撐啊!」老頭笑道,暗自將真氣灌入掌中,猛烈一推。
李憶桐見路忘歡危在旦夕,想要幫忙,剛要出手卻見路忘歡皺眉收氣,用力一推,雙掌終於分離。
「走!」路忘歡一手攬著李憶桐的腰,雙眼一閉,便消失在岷宗老者眼前。
岷宗老者瞇著眼四處觀望,呢喃道:「那一掌我用盡修為,女魔頭肯定傷得不輕,卻依然能使出需凝神聚氣才能成功的瞬行術,還帶著一個人……」老者終於憋不住,嘴角滲了些血,
「如此功力……江湖危矣……」
※
一片樹林,兩人憑空出現,腳步尚未站穩,路忘歡便狠狠吐了口血,看上去狼狽不堪。
「妳怎麼樣?」李憶桐急忙攙扶,手掌輕拂於路忘歡肺腑之處,驚道:「剛剛那是何人?竟能一掌將妳傷得這麼重?」
「不清楚……」
「妳真氣幾乎見底,居然還敢用瞬行術,果真是肆意妄為的女魔頭。」李憶桐扶著路望歡走在林子中,面色擔憂地罵著。
「呵……妳這神情又哪是一個魔頭該有的?」路忘歡雖強行恢復,但仍步履蹣跚,一手捂著胸口,勉強笑道:「妳功力不足我,若我不接那一掌,妳又怎能帶著曲譜救回陳述風?」
聽聞此話,李憶桐並沒有說甚麼,她也曾是殺伐果斷的女魔頭,但卻輸給了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路忘歡,可後來竟發現路忘歡便是自己已故愛人的親師妹,便放下了執念,兩人一見如故,約定各執一方。
她們二人走了好一會兒,終見到了個林中古道旁的小茅草屋。
「我先去看看,若是可以便在此歇息。」
「妳何不用瞬行術就好?我也好久沒去妳那雲水宮了。」路忘歡忍著痛楚,勉強擠出笑容,她想起自己上次去雲水宮,還是一路打進去的。
「瞬行術連妳這種修為的人都只能用個兩次,我功力不足妳,要是用了誰來護妳?」
說完,李憶桐便將路忘歡留在道旁大石上,獨自走進了那小茅草屋。
路忘歡看著那黃草所搭起的簡陋屋子和那小院,明顯是無主已久。她看著看著,不禁想到,若是自己住在此處,又會是怎樣心境?或許,暮年之時的自己也有可能醉心於平靜吧。
她抬頭看了眼陰霧霧的天空,深息一口氣。
也許以後,但絕不是現在。
轟──!
一聲巨響,路忘歡急忙起身,只見一眨眼的功夫,那茅草小屋便被炸得粉碎,而李憶桐從四處飛揚的木頭黃草中飛身而出,落在了自己面前。
「有埋伏!」李憶桐驚道。
路忘歡瞇眼,隨後也對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議。
眼前,兩童子看上去十歲不到,卻一派輕鬆地從那廢墟中走出,齊聲道:「吾等為法象老人座下弟子,爾等妖魔速速束手就擒!」
「法象老人?莫非?」兩人互視,同時想起了那江湖流傳的一個奇人,但按照時間來看,那老人應當已是遲暮之年,百歲有餘,根本不可能新收弟子,而且還是這兩個孩童。路忘歡觀察著,目前看來,兩童子功力旗鼓相當,甚至像是將一個人的功力完完整整、恰恰好地平分給了兩個人一般平均,實屬可疑。
路忘歡與李憶桐對視,相互點了個頭,便突然殺出。
既是擋道壞事的敵人,孩童又如何?
她們一人對一個,你來我往,出招狠辣,速度極快,可一時半會過去了,都沒能拿下兩個區區十歲孩童。
「原來如此。」路忘歡對招之中一直想在童子身上找些蛛絲馬跡,而就當童子躍身於她頭頂時,她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李憶桐!纏他身,攻後頸!」路忘歡叫道,隨後接了面前童子一招,順勢灌注真氣,誘使童子全力逼掌,趁機探手至童子身後。
「果然!」她摸著了一根極細之針,猛然從童子身後拔出,瞬間那童子便如雲煙幻境般隨風而散,彷彿從來就不存在一樣。
李憶桐見此也有樣學樣,解決了第二個童子。
「呼!」李憶桐長吁一口氣,直到:「看來這法象老人不過只是個行巫蠱道術的偏門道士而已。」
「是嗎?」
「小心!」聲音從身後傳來,李憶桐驚覺不對,雙指一捏,真氣凝結為針,直接射向出現在路忘歡身後的白袍老人。
那老人身上白淨,卻帶著一些血漬,虛影一晃就閃過了飛針,一掌朝路忘歡劈下。
路忘歡身上有傷,真氣不足,又與童子糾纏一番,理當不可能再戰。那老人便是看準這一點,打算先除去最好打的那一個。
不料,掌風未至,路忘歡便快速轉身,盡全身氣力猛然出掌,雙掌相撞,頓時大地轟然、雷鳴閃爍,天色微白卻有數道雷電直擊而下,李憶桐也急忙閃躲,避開了那無眼的天雷。
「妳快走!」路忘歡大聲疾呼,四周風速因兩人氣力相撞而不停加快,刮得兩人皮開肉綻,「這法象老人就是岷宗那老頭!妳根本不如他,再不走陳述風就再也回不來了!」
李憶桐糾結,她明白路忘歡的意思,但若陳述風知道自己拋下了他的師妹,又該如何自處?
「不!」
李憶桐拒絕,扛著強風雷鳴硬是上前一步,準備出招。
路忘歡見李憶桐不肯退,眼裡併出紅光,邪魅之樣比以往更甚,淒厲大喝震開了法象老人,瞬息之間便凝氣聚神,呼道:「滾──!」
瞬間,李憶桐一招未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路忘歡鬆了口氣,氣血卻開始瘋狂逆流,老人也沒歇著,忍著痛楚又是雙掌而下,興奮道:「好傢伙,再來!」
路忘歡再無逃跑之力,只得接掌,只是掌心才剛相撞,她便嘔出了好幾斗血,她感到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灼燒發燙,體內氣血不停翻湧亂竄,難受至極。
「妳也算是老夫許多年沒碰見過的對手了……」法象老人雖佔上風,卻不得不打從心裡地佩服路忘歡,因為他明顯也承受不了眼前這姑娘的力量,雙手抖得厲害,嘴角鮮血直流,「若是妳功力滿溢,而我也非此老朽之驅,定能戰到江湖風雲變色、昏天暗地!哈哈哈哈!」
老人大笑,深吸一氣,雙掌收回灌注全身修為,再次猛力襲出,將路忘歡給震飛了出去。
然路忘歡是何等人?曾在一年裡一人戰九派三盟十八幫,血洗影月山莊、攻上魂劍閣、踏平煙瀰盟數舵,血債無數卻無活人見過其真面目的大魔頭路忘歡,又怎會如此束手無策?
她剛摔落茅草廢墟,就顧不上疼痛虛弱,單手發力將最後一點氣力匯聚於掌,化掌成爪,朝自身胸口抓去,面目猙獰。只見紅息在胸口與爪心之中拉扯,鮮血不停被吸出,最終用自己的氣血造了一把妖劍。
此時,將路忘歡打飛的老人感受不到自己體內還有任何一絲真氣存留,便知曉自己大限已到,滿足地坐了下來,「能在死前遇到可戰之人,甚至要將其打得魂飛魄散才能贏,果真……」
話沒說完,一把發著紅光的妖劍直接刺穿老人的胸膛。
他無法置信地看著胸口,又看向不遠處倒臥廢墟之中的路忘歡,那與自己對了那麼多招,讓自己拼了修為、用了殺招、毀滅其魂魄才打贏的路忘歡,竟然還有能力做到如此。他臉上沒有痛楚,只是驚訝、笑著,「居、居然……捨得用自己被打出的魂塑劍……小姑娘心狠……果真是女魔、頭……」
語畢,法象老人橫倒於地,身子慢慢隨著妖劍化作光塵,飄散而逝。
自毀。
路忘歡想著,法象老人在伏魔的傳說裡本就是個響噹噹的人物,自己卻到今日才見到。見到後又被三兩下逼入絕境,嚐到被打得魂飛魄散的滋味,若不是自己功力深厚,極時鎖住了魂魄,恐怕就真得丟了三魂六魄了。
雖說如此,路忘歡仍被震碎了一魂,也因此她才急中生智,用了自己想都沒想過會派上用場的邪招,生魂妖劍。
「呃……」路忘歡意識開始模糊,起不了身,只覺得自己異常疲憊、異常靜心。
快死了。
荒郊野嶺的。
曾令江湖轟天雷地的女魔頭,卻死的這麼不為人知。
這麼安靜。
她看著漸漸晴朗的天空,長吁一口氣,便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