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在凱森走後沒多久,雷蒂安從屋裡走來,來到奴提身旁,「凱森大人已經離開了嗎?」
奴提點頭回答:「嗯,剛走了。」
「這樣啊......難得我泡了一壺茶要請他享用呢......」雷蒂安回頭看了屋內一眼,嘆了口氣,「只好等下次了。」
「放心,以後還有得是機會。」奴提微微一笑,「他以後會經常來拜訪我們的。」
雷蒂安無奈點頭,任憑眼光隨意遊走,忽然瞥見奴提右手的繃帶已染上一片殷紅,還有些許的鮮血正從繃帶滲出,滴落在綠色的草地上。
「呀!」雷蒂安尖叫一聲,急忙跑到奴提身邊,「奴提大人,你的右手......在滴血?」
「嗯?是嗎?」奴提尷尬一笑,「我倒是沒什麼知覺......」
雷蒂安輕輕將奴提的右手捧起,將被血染紅的繃帶一層一層拿下後,驚呼了一聲:「呀!奴......奴提大人,右手......右手......」
「又惡化了,是嗎?」奴提十分冷靜地說:「看來使用越多次法術,惡化的速度就越快啊......」
雷蒂安兩眼緊盯著,奴提的右手在被繃帶包覆著的幾天內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原本猶如女性般潔白的皮膚全被半透明的淡藍色鱗片覆蓋,鱗片一直到手腕處才停止向上蔓延。掌心上被長槍所貫穿的傷口幾乎完全癒合,但如奴提所言,似乎是因為剛才有施術過的緣故,鮮血正從裂開的傷口緩緩流出。
「法術?難道奴提大人剛剛又......」
「嗯,在凱森面前稍微展示了一個小法術,畢竟用講的很難讓人明白。」
「我不是說過不要再這樣了嗎!」雷蒂終於抑制不住怒火,激動地說:「你明明昨天才答應我的!」
「呃......對不起。」奴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但雷蒂安依舊訓斥:「又來了!奴提大人每次都只會跟我說對不起!難道就沒有別的話好說了嗎!」
「雷蒂安......」
「我不想聽!反正奴提大人就只會說對不起!我才不要聽!」
「妳先聽我說......」
「我不要!奴提大人明明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可是每一次都騙人!我以後再也不要聽奴提大人說話了!」
「雷蒂安!妳先冷靜點!聽我說!」奴提低聲怒吼,嚇得雷蒂安全身發抖,再也不敢說任何一個字了。
「先安靜地看著。」奴提又再一次的提醒。
只見奴提的右手這時候抖動了幾下,動作十分怪異,彷彿這隻手的意志不屬於自己,有自己的思想般不聽使喚,而他正拼命想奪回這個軀體的主導權。持續一陣子後,汗水在他的下巴聚成一顆顆大水滴,臉部的表情也變得十分吃力,甚至有些猙獰。
「抱歉啊,因為傷得太嚴重了,現在連移動手指頭都相當困難。」奴提吐出一口氣,對著目瞪口呆的雷蒂安微微一笑,「再等我一下。」
雷蒂安呆呆地點著頭,兩眼看著奴提的動作,不敢出聲。
深呼吸一口氣後,奴提全神貫注在他右手的關節上,手終於可以做出握拳的動作了。
接著他緩緩舉起右手,朝著自己的臉上移去。在手指碰觸到臉的那一瞬間,奴提遲疑了一下後,開始慢慢拆除纏繞在頭上的繃帶。
「等......等等!奴提大人,您的眼睛......」
「沒關係,沒事的。」奴提舉起左手,要她別緊張。
一圈又一圈,繃帶不停地掉落在地上,這時候雷蒂安隱約看見他眼部周圍的皮膚也和右手一樣,長出了些許的鱗片;這副景象讓雷蒂安看了直搖頭,最後用雙手摀住眼睛,嘴裡不斷地自言自語:「完蛋了完蛋了......奴提大人要變成怪物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沒有照顧好奴提大人......」
最後一圈繃帶拆除完畢,在尾端即將落地的剎那,一陣狂風吹起,將繃帶吹到遠處,最後消失在天邊的盡頭。
「雷蒂安,把手拿開。」奴提說。
「嗯......?」雷蒂安雖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照做了。
看了一眼後,雷蒂安輕輕「啊」了一聲。
「怎麼樣?」奴提似笑非笑地說:「很糟糕嗎?」
「這到底是......?」雷蒂安緩緩站起身走近,雙手捧起奴提的臉,仔細端詳。「金色的......眼睛?」
她的回答讓奴提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金色啊?嗯......」
回想起剛剛奴提要她移開手,雷蒂安現在才反應過來,急忙問起:「奴提大人!您已經看得見了嗎?」
「看得見嘛......我認為這樣說不太妥當。」奴提將手伸到雷蒂安的面前,卻不觸碰她的臉,「應該說,我感覺到了。」
「感覺到了?」雷蒂安滿臉疑惑地看著奴提,這時又有一股強風往她的臉上吹襲,讓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哈哈哈,這股風吹得太強了是嗎?抱歉抱歉。」
強風與奴提的笑聲同時停歇,雷蒂安睜開眼睛,「那個......奴提大人,可以請妳不要再捉弄我了嗎?您到底是看得見還是看不見呢?能不能稍微跟我解釋一下......」
「該從哪裡解釋才好呢......」奴提思考了一下,試著對雷蒂安說明:「我是看不見沒錯,但我能透過另一種方式來看見事物的樣貌。」
「另外一個方式?」
「嗯,就是元素。」
「元素......所以說!」雷蒂安終於明白了,「所以說,剛剛那陣風是奴提大人......」
奴提點點頭,把她的話接續下去,「沒錯,施術者就是我。我靠著氣體流動的特性,才能看見妳的動作還有反應。」
「這......」
「很詭異,對吧。」
奴提將右手隨意一揮,在他左前方不遠處的地面忽然竄出一團火焰,將地上的草地燃燒起來;右手再次一揮,燃燒著的地面突然開了一道裂縫。接著一道細長的水柱對準火的地方衝去,將火勢撲滅,最後再以左手畫圈,用一股強勁的狂風把餘燼吹遠,這才停止動作。
「鮮紅色的火焰、透明清澈的水流、灰色的氣流,」奴提走到裂縫旁,用腳踩了幾下,「以及土黃色的地面,這些是我現在能看見的,也是我僅能看見的。雖然除了這些以外,在我眼裡還是一片漆黑,但現在我稍微能夠靠氣流來辨別事物了,所以說我失明嘛......也沒有這麼嚴重。說我是半盲之人比較合理。」
「半盲之人嗎?嗯......」雷蒂安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顯然是很想理解奴提所說的話。
「雷蒂安,我能請妳幫幾個忙嗎?」
「嗯?」
「這件事情先不要和其他人說。」
「欸......?連替您進行治療的夏德拉小姐也不行嗎?」
「尤其是她,千萬別告訴她。」奴提一臉凝重,「絕對不行。」
「知......知道了。」雷蒂安說:「但是......能告訴我隱瞞的原因嗎?」
「現在我的身體狀況究竟是好還是壞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大家都在為了鐵壁國忙得焦頭爛額了,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問題造成大家的困擾。」奴提說到這,突然苦笑搖著頭,悄悄說:「但誰又會真的替我擔心呢......?」
「嗯,我知道了,我會裝做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雷蒂安聽完他的解釋後馬上答應;奴提接著往下說:「另外一件事就比較複雜了。」
「嗯?」
「妳應該知道我答應凱森的忙,以代理人的身分來協助鐵壁國對吧?」奴提將右手手掌緩緩攤開,彷彿看得見一般,端詳了起來,「接下來的日子我會有些忙碌,說不定會有好一陣子不在這裡,我想請妳幫我......」
「幫您向凱森傳達指令、告訴他接下來的戰略,對嗎?」雷蒂安得意一笑,「這個還不簡單,只要傳個話就行了,沒問題。若是這樣還不放心的話,我會像上次一樣帶著菲小姐一起出手幫忙的。」
「不愧是雷蒂安,我在想什麼妳都知道。」奴提一笑,但臉色立刻變得沉重,「不過......」
「不過?」雷蒂安微微歪頭。
「這和過去不一樣。這次可是國與國之間的交戰,人數不再只是幾個、幾十個而已,而是數百名、甚至數千名的軍隊,千萬不要冒險,知道嗎?」
「我明白,我絕對不會讓奴提大人失望了。」雷蒂安點點頭,認真地回答。
「嗯,這是個叫人放心的好回答。」奴提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地說著。
※
和奴提交談完後,凱森放慢腳步,獨自一人走回夏德拉的旅店。當他來到旅店外的空地時,天色也漸漸昏暗,店裡的燈已經亮起。
推開門,看見那張大大的餐桌上擺了一鍋燉煮物、一籃子的麵包以及幾個空的碗,這才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沒吃東西,肚子開始哀嚎著。
「哦,回來啦?」夏德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過沒多久便從廚房走出,一手拿著大茶壺、一手拿著有點破舊的陶瓷杯,走到凱森旁,擺在桌上,「聽璐說今天打了場勝仗呢,不錯不錯。來,這是我特製的茶,有助於恢復體力,喝喝看吧!」
「呃......只是初勝而已,後面還會有戰事的。」看著茶壺裡流出的墨綠色液體,凱森不禁打了個冷顫,小小聲地問:「話說,這個怪怪的東西,一定......一定要喝嗎?」
「放心,這顏色雖然看起來不太妙,但味道並不差哦。」夏德拉將裝至七分滿的杯子遞給凱森,「就當作是被我騙,喝看看吧!」
「......」
「璐可是把一整壺都喝掉了呢!」
「什麼!這種東西她居然......好!」凱森接過杯子,掐著鼻子一飲而盡。
「怎麼樣?」夏德拉雙手插腰,得意地問。
「咦?其實還挺好喝的嘛!」凱森睜大著眼看著杯底,「甜甜的,而且還有種清涼的感覺,難怪璐有辦法喝完一整壺。」
「嘿嘿,還不賴吧!」夏德拉又替凱森倒了一杯,再將椅子拉開,示意他坐下,「今天吃過東西沒有?」
「呃......」凱森有些尷尬地說:「還沒。」
「嗯,我就知道。」
夏德拉拿起勺子,從那鍋燉煮物舀了幾勺倒入空碗,再拿給凱森,「雖然這些比不上你們在精靈國所吃的東西,但對於味道這點我還算得上是有自信的,你就將就點吃吧。」
「不,這很美味的。」凱森喝了一口,再拿起一塊麵包放入口中,「真的很好吃。」
「嘴巴可真會說話。」夏德拉笑著。
「對了,璐呢?還有菲小姐?怎麼沒看見她們兩個。」
「這些你就自己一個人獨享吧!她們很早就休息了。」說到這,夏德拉的語氣突然轉為抱怨,「尤其是璐,吃完之後就睡在餐桌上,怎麼叫也叫不醒,還要我背著她上樓。」
「那她們......和好了嗎?」
「和好?」夏德拉瞇眼看著凱森,隨即恍然大悟,「原來她們兩個吵架了啊?我還在猜想她們今天怎麼都這麼安靜呢!原來是吵架了。嗯嗯......怪不得剛才菲小姐希望能再借一間房間給她,原來是不想睡在一起啊......」
「啊......?」凱森抬頭看著樓上,皺著眉頭,「看來這次真的有點嚴重啊,以前她們都是當天吵架當天和好的,唉......」
「放心啦,姐妹都是這樣的。」夏德拉拍拍凱森的肩膀說:「照你這麼說,可能真的有點嚴重吧?但我相信再過幾天就會和好的。」
「是嗎?」
「至少我見到的例子是這樣啦。」
「好吧。」
「她們兩個事情你就暫時別多想吧,明天就沒事了也說不定。現在呢,你的首要任務,就是填飽肚子,然後趕快睡一覺。」夏德拉笑了笑,「喔對了,記得睡前先洗個澡吧!味道已經有點『濃厚』了。」
「這......」被夏德拉這麼一說,凱森漲紅著臉,嗅了幾下,一股酸臭的汗味撲鼻而來,「我會的。」
「嘿嘿,別在意別在意。」夏德拉伸了個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吃完之後把東西拿到廚房就好。如果那一鍋還有剩的話,記得蓋上,否則會有老鼠偷吃的。」
「嗯,我知道了。」
「那就晚安啦!」
「嗯,晚安。」
夏德拉揮揮手後,便沿著樓梯往樓上走去。
過沒多久,在用餐完畢後,凱森遵從夏德拉的指示,把吃剩的東西放回廚房、蓋上鍋蓋後才離開;接著將一樓的油燈全都熄滅,這才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呼,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一回到房間,凱森就把衣服脫得精光,接著往旁邊的小隔間走去,裡面擺著一個大木桶,大木桶裡裝了一半的水,旁邊還放著一條大大的白色浴巾;凱森走到木桶前用手試了試水溫,接著眉頭微微一皺,「雖然是很感謝夏德拉小姐幫我準備好洗澡水,但她忘了幫我加熱啊......冬天洗冷水很容易感冒的耶......」
「要是我也會魔法的話......轟!」凱森蹲在木桶旁,看著自己的左手,想像它像璐一樣能夠自由自在地操控火焰,再將手放入水中,嘴裡模擬著火焰熄滅的聲音:「滋滋滋滋......咻......」
「真不愧是凱森,居然用了火系魔法把洗澡水瞬間加熱了呢!」凱森把聲音弄得尖銳,彷彿有人在一旁對他這麼說著;接著再用他原本的聲音回答:「沒什麼,小事一樁。」
內心的短劇表演完畢,凱森又陷入低潮的情緒之中。
「魔法啊......我真的學得成嗎?」
凱森看著自己長滿繭的雙手,那些全都是他多年以來勤奮練劍的最好證明,他也一度認為自己能靠著磁石劍與自己引以為傲的劍術,成為精靈國舉足輕重的人物。
但這幾天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徹底擊垮了他的自信。從與亞倫的對決、攝政王之死,還有今天早上的戰爭,所有敵人都有個共通點──他們都會使用魔法,而他最後都只能站在一旁看著,等待別人救援,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羞愧不已。
「......算了,之後再說吧。」凱森將全身潛入水中,對著自己的內心說:「今天已經夠累了,明天再找奴提商量商量......」
※
過了一個晚上充分的休息後,次日正午,璐來到凱森的房間,雙手抱胸,站在他的床邊緊盯著看,臉上顯得十分不悅。
「喂!凱森!」璐沒好氣的叫了一句。
「嗯......」凱森搔搔臉,毫無反應。
「起床了!」
「嗯......」
「我說,起床了!」
「嗯......?」
「好啊,你這個白癡。」璐兩手抓著棉被,深呼吸一口氣,往外用力一抽,大叫:「給我起床!」
「咚!」
凱森就這樣跟著棉被一起滾到床下,額頭扎扎實實地在地板上撞出一聲巨響,璐看到這景象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又趕緊板回那張不悅的臉孔。
「妳是哪根筋有問題啊?就不能好好叫人起床嗎?一定要用這麼粗暴的方式對待我?」凱森搓揉著額頭,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現在已經是中午了,笨蛋。」璐指指窗外的大太陽,沒好氣地說:「外面有人有急事找你。」
「誰?」
「那個......是我,凱森大人。」艾娜藏身於房門的後方,探出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打擾到您休息了......我看我還是等等再過來......」
「不不不,一點都不會!」凱森看見艾娜穿著整齊的制服,才想起自己的衣衫不整,急忙整理儀容,「妳先去樓下等我好嗎,我馬上就好。」
「好的。」艾娜簡短答應後就往樓下走去。
「妳怎麼不說她來了啊!」凱森對著璐低聲抱怨,「我剛剛的糗樣都被她看光了!」
「干我什麼事,是你自己貪睡,又不是我要求的。」
「妳......!」
「妳先去樓下等我好嗎,我馬上就好。」璐壓低嗓音,模仿著凱森的語氣說著。而這個舉動,當然是換來凱森的拳頭重重打在頭頂上,「少說點話我是不會嫌妳是啞巴的。」
說完,凱森就這樣慌慌張張的跑下樓,留下璐一個人在房間撫摸著被弄痛的頭頂。
「什麼嘛,看到艾娜就整個人都變了。」璐用力跺了一腳,噘嘴抱怨:「真是有夠虛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