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東區的酒館「艾司」，由於設在娼妓街附近，儘管是深夜時也總是坐滿客人。用賺來的錢翻修並擴大店面數次後，開幕至今短短一年，艾司便成了東區最知名、最大的酒館──對銀來說，這裡是收集情報再好不過的地方了。
不同於木造的傑克之家，艾司是石材砌成的兩層樓建築。不知最近是否曾修築過，別於附近的破舊石造建築，外觀尚是頗新，完全不像是在貧民窟中經營的酒館；內部裝潢也是精美豪華，處處可見藝術造型的煤燈，以及與貧民窟不搭的風景畫作。
今晚也一如往常，滿滿粗口的聊天吵雜聲在艾司中此起彼落，其中亦不乏醉漢的咆哮以及乾杯的清脆聲響。
特意選了套佈滿補丁而不起眼的工作服，銀獨自一人坐在艾司的吧檯，細細啜著點來的啤酒──或許是啤酒不合胃口、又或者是想待在吧檯前久一點。
如果傑克所言屬實，真有幫派暗中支持販毒之事，那麼鐵定能從艾司獲得些許的線索──如此想著，但銀已經坐了兩小時之久，毫無進展。眼看第三杯啤酒又將見底，銀稍稍嘆了口氣。
「在等人嗎？」
站在銀面前的男酒保不忘掛著微笑，如此提問。他身穿著艾司的紫金色制服，有著烏黑而長及肩頭的長髮，整齊的五官及稍瘦的雙頰。不過銀注意的並非這些，而是酒保臉上那覆蓋著左眼的黑色眼罩。
「……嗯，不過好像被放鴿子了。」銀撇開視線隨口回答，並喝下最後一口啤酒。
「你是第一次來吧？以前沒看過你。」邊拿著白布擦拭著玻璃杯的酒保又道：「啊，抱歉，我對自己的記憶力還算有把握，要是說錯了請見諒……」
「不，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第一次來。」
銀望著空蕩蕩的酒杯，思考著是否再點一杯。今晚看來是沒戲唱了，繼續待下去也不是辦法。銀從口袋中掏出一枚銀幣，準備起身離開──
「──這是店裡招待的，請用。」不知是否刻意，酒保送酒的時機抓得恰好。
送上吧檯的高腳玻璃杯內盛著淡紫色的液體，在燈光照射下映著漂亮的光彩。銀看著酒遲疑一會兒，隨後向酒保投向不解的眼光。
酒保一手還拿著擦布，用稍微興奮的語氣、雙手小小比劃並說明道：「這是本店即將推出的新產品，將蘋果汁混入葡萄酒中，名叫『甜味葡萄』。蘋果還是特地選了七分熟的哦！」
這名字的品味真差──如此想著的銀，輕握起杯腳，杯內的液體微微晃動。對銀來說，單就外觀的話，這杯調酒的確是頗具吸引力。
「免費招待喝酒……這事還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啊。」淡淡的蘋果味飄來，銀飲入一小口。蘋果汁的甘甜與葡萄特有的微酸香氣形成令人驚艷的口味。
……不過作為一杯酒實在差強人意，喝起來就像是單純的果汁混搭。
「怎麼樣？上次客人反應蘋果汁太少，喝起來酒不像酒、果汁不像果汁──」男酒保兩眼發亮地問道：「這次在比例上做了調整，如何？還可以接受嗎？」
好喝是好喝，但甜過頭了，沒有酒的味道。不過老實說，又沒有違背「甜味葡萄」的酒名……銀思考了一會決定隨口應付「太甜了」。
酒保眉頭微微皺起。
「是吧，我就知道二比一的比例太多了──」男酒保刻意地聳肩並搖頭甩下長髮，無奈地說道。
銀喝下一大口甜味葡萄後，單手撐著臉頰，「……你是這家酒館的老闆吧？」
面對突如其來的疑問，男酒保頓時驚訝地張大眼睛。但也只是那一瞬間，很快地他便又恢復微笑的面容。
「可以問問你的判斷依據嗎？」
銀順著用手托著臉的姿勢，向左方看──有一桌共四個壯漢、不同於其他桌吵鬧的客人，表情嚴肅且不時鬼祟地朝此處瞥來一眼。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推理啦。正常來想，能擅自調酒並免費供客人試喝，通常都是工作位階較高的人才有的權力吧？我可沒看過哪邊來的受雇酒保能輕易拿出店裡的酒招待客人啊。」
男酒保的嘴角漸漸上揚，沉默不答同時也給了銀最明確的肯定。
「沒錯，你說對了。」男酒保尷尬地乾笑了幾聲，「我原本以為隱藏得很好呢。」
銀將視線移回眼前的酒保，而酒保的臉上早沒了之前那敬業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戒慎的神情。酒保的右眼直勾勾地盯著銀。
「那麼，就先告辭──」
「──所以，鼎鼎大名的殺手大人光顧本店有何貴幹呢？」
男酒保──艾司老闆此語一出，使得要起身的銀再次停下動作。
然而銀絕非因為眼前男人的話感到驚訝而停止動作，而是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身後竟無聲無息地站了四個壯漢。
「……還真是非等閒之輩啊。」這是銀的感想。不管是對於艾司老闆，亦或是身後的壯漢。
艾司內的吵雜聲漸漸安靜下來，查覺到詭異氣氛的每個客人都很識相地離開了。儘管大家都不曉得事情的始末，但他們都清楚明白一件事。
──繼續待下去一定會受波及。
不出三分鐘，原本坐滿客人的艾司，如今只剩對峙的銀與艾司老闆，以及實力了得的四個壯漢。一陣靜默後，首先開口的是艾司老闆。
「一年前，在短短兩天內西區就有五個規模不算小的幫派瓦解，而原因都是頭領和幾個重要幹部被人暗殺了。那段時間搞得各幫派都人心惶惶，事隔至今，也許大家是淡忘了這件事吧？各種幫派活動又再度活絡起來……」
銀用手托著臉，閉著眼睛靜靜地聽著。看上去是在回想，又或者是什麼也沒想。
「艾司只是間酒館，但卻不能用一般酒館的經營方式去經營。艾司每個月能賺上將近百枚金幣，這可不是筆小數目，我知道總會有人覬覦這稱之為暴利不為過的收入──更不用說在貧民窟之中了。」
四名壯漢等著艾司老闆一聲令下，然而艾司老闆只是清了清嗓，便又繼續說道。
「打從我下定決心要搞大這家酒館時，我就知道與地方上幫派的關係是十分重要的。艾司每個月都得向各種幫派上繳金幣，扣除那些錢後，最後剩下的錢也所剩不多。但又能怨誰呢？這就是貧民窟的生態，也同時是艾司的生存之道。」
「不過還真多虧你能三番四次整修酒館啊。」銀佩服地頷首，口氣平穩地說道：「對了，能來杯酒嗎？」
在銀身後的四名壯漢面面相覷。怎麼有人會在這種情況下，還提出這樣的要求？但艾司老闆絲毫不介意，用熟練的手法將櫃上略為高級的葡萄酒，倒入玻璃杯中。完美的三分滿，輕推至銀面前。
「謝謝。」銀舉起酒杯，似著迷的眼神看著桃紫色的葡萄酒。喝了幾杯啤酒，又喝了怪裡怪氣的甜味葡萄，對銀來說，手中的葡萄酒宛如金釀一般可口。
看著三分滿的酒杯，其中一名壯漢不忍勾起微笑。那是具有嘲諷意味的笑容。殊不知在正式場合中，葡萄酒只會裝至容器的三分之一滿，艾司老闆此舉是對銀至上敬意，不過唯有在場當事二人明白。
「正如我剛才所言，」艾司老闆稍微停頓一下，身體向後傾而靠著酒櫃，並接下說道：「只有向可靠的幾個幫派繳交保護費才能保住艾司。不過誰能保證這方法永遠可行？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最令我頭痛的是，以現階段來說，沒有比繳錢更好的方法了。」
銀望著杯子再次頷首。異於往常的習慣，銀只啜了葡萄酒一小口。
「也就是說，不管我哪時候突然被哪個幫派滅口，都不意外啊。」艾司老闆微微嘆了口氣，煩惱的情緒在臉上表露無疑。
銀放下酒杯，望向艾司老闆問道：「所以，你認為我是被派來殺你滅口的？」
「我一開始的確是這麼想的，不過仔細思考後覺得不是。」艾司老闆聳了聳肩，黑色長髮也輕輕飄動，「要說為什麼的話，真要殺我早該動手了吧？特地坐在吧檯前幾個小時了，我猜可能只是約人在這見面還是什麼的，但又不是很確定……」
「……放心吧，我不是來殺你的。」
所以一開始才會這麼問啊──銀如此想著。
四名壯漢你看我、我看你，遲遲等不到老闆的指令而感到焦躁。艾司老闆注意到後，便擺個手勢要他們離開。
「你們也聽到了，殺手大人沒有惡意，先退下吧。」艾司老闆直到銀親口否認才輕鬆地嘆息，「抱歉，剛剛讓你很拘束吧？」
銀喝了比上次更大口的酒後，「沒什麼，我沒把他們放在心上。」
銀的一句話讓原本稍微和緩的氣氛又降至冰點，四名轉身要離開的壯漢們無一不臉色凝重地回頭狠瞪。但壯漢們也只能乾瞪眼，因為他們都知道眼前的銀髮男人絕非虛張聲勢，而是打從心底如此認為的。
叫人無法反駁才更讓人生氣，這便是壯漢們的情緒寫照。
艾司老闆不理會隨時可能衝上前的壯漢們，「回歸正題吧。看到殺手大人後我才靈機一動，想到一個好方法──一個能永遠保住艾司的好方法。」
「哦……？」看見艾司老闆意味深長的笑容，銀也提起興趣來。
「要是貧民窟中最有名氣的殺手跟艾司有掛勾的話，不知道其他幫派會怎麼想？」艾司老闆從酒櫃中拿出一個不起眼的矩形箱子，沉甸甸地放在桌上並打開。
箱子內滿滿都是金幣。目測至少也有百枚以上，金輝在銀面前刺眼閃耀著。
艾司老闆不放過機會，直接了當地開口：「要多少錢直接開價吧！看是這整箱送你，還是要更多都沒關係！銀，你是我唯一的一條生路！只要得到你的幫忙，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範圍，不管要什麼報酬我都願意！」
「的確是很誘人的條件啊……」銀一口飲下剩下的酒，「但是很不巧的，我並不缺錢。」
意外的答案讓艾司老闆張口而不知所措。貧民窟中是個弱肉強食、是個毫無規則而殘酷的世界，但這之中卻有唯一受到所有人認同的秩序，那便是金錢。有錢能使鬼推磨，在貧民窟中金錢不單只是交易的貨幣，它幾乎是萬能的。
然而銀現在卻推卻金錢，這是艾司老闆萬萬沒想到的結果。訝異如他，久久無法開口講話，更不用說一直在旁邊看的壯漢們的臉有多驚愕。有了那筆錢，甚至離開貧民窟去市區生活都不成問題。
「不過，你剛剛說什麼報酬都可以是吧？」
「……對，沒錯。」
「那好。我接受你的提議，不過我要的是情報。聽說最近有幫派在販毒，幫我收集一下這方面的情報。」
「哦，情、情報？是沒問題啦……咦？」
銀突然接受讓艾司老闆陷入混亂，而提出的報酬又是如此的簡單更是讓他難以置信。
「那，兩天時間應該夠吧？」
「夠、夠。足夠了。」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離開了。」銀颯爽地站起身來，轉身準備離開艾司，他頭也不回地說道：「祝合作愉快。」
……。
艾司中的五人錯愕地站在原地並目送銀，只見銀漸漸融入月色下的夜，不見身影。
……一切來得太突然，同時也結束得太快。
「老大，我說……掛上那傢伙的名字，真的能保住艾司嗎？」
就在銀離開艾司後的短短幾十分鐘內，艾司再度湧進滿滿的人潮。方才其中一個壯漢如此向正在擦酒杯的艾司老闆問道。
「肯恩，我懂你在擔憂什麼。不過相信我吧，諒誰也不敢惹他。」
「可是──」原是幫派小弟，如今為酒館保鑣，名為肯恩的壯漢欲言又止。
只見艾司老闆放下拭布及酒杯，猛然扯下覆蓋在左眼的黑色眼罩──一道不長，卻深至幾乎見骨的刀疤，由上而下烙在艾司老闆的左眼上。
「相信我，我比誰都還了解他的恐怖。畢竟一年前，他從我這裡奪走一隻眼呢。」
如是說道的艾司老闆，不知為何而大笑起來。
創作內容
【長篇連載】尤蕾特王女 - 第一章 -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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