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柔和的雪白之中，因妳而生的溫暖，在蔓延滋長著。
今年的冬天大概也不會下雪。
不過說實在的，這裡的氣候要下雪也是挺困難的。再說來往的車輛多，而且地也低漥，如果真的開始積雪大概會有諸多不便，因此我想不下雪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若有人許願要過個白色聖誕，那多少會覺得有點可惜呢。
不論是誰，都會對過節的方式有些想法，或許與朋友、家人甚至戀人一同度過，或許是一個人默默感受著這樣的氣氛，又或許有人對節慶沒有興趣，只是和平時一樣，普通地過完一整天。
因此，如果有人對聖誕節的願望，就是希望能過個白色聖誕，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在白雪紛飛的夜晚與要好的人在一起，喝著熱熱的飲料，把自己窩在暖和的某處，眺望著一片一片的細白結晶緩緩落下，在柔和的深夜中消散，並隱隱傳出熟悉的歌謠。
光是想像就會令人覺得幸福的景色，一定會有人希冀著吧。
因此，一定會有懷抱著這種願望，進而感到失望的人。
雖然我並沒有什麼願望，但是我期許著。
至少，某個紅衣的老好人，會在夜裡悄悄讓他們的夢成真。
※
「哥哥，你看過聖誕老公公嗎？」
當國中三年級的妹妹彩香如此問著我，我感到相當驚訝。
我覺得，她一定是冬天到了，因為著涼而喝太多熱熱喝快快好，把腦袋給燒壞了。
「怎麼可能？那只是以前的某個好人吧？後來才被捏造成故事，供商人利用。」
聖誕老公公我是沒看過，不過老公公或是公公我或許……不，這個時代要看到公公也很難了吧？
反正，先不管彩香是否真的相信，我還是秉持著探求真理的精神，把殘酷的事實告訴了她。
「誒……可是人家是真的看過嘛！」她邊說邊拉扯著我的針織毛衣，袖子都快被拉壞了。
真是的，明明平常看起來像是個懂事的孩子，現在到底在堅持什麼？
「好啦，妳有什麼目的？如果在我能力範圍的話，應該多少能……」
「才不是這樣啦！」彩香氣呼呼地鼓起了臉，「我是真的看過聖誕老公公嘛！」
「唉，好吧。」我嘆了口氣，實在是不明白她想表達的，「說來聽聽？」
「就是啊，在國小三年級的時候……」
「喔，是老頭子還在國內的時候呢。」
「別人在講話不要打斷！」
「好……」
「總之，那個時候我真的好想要一本圖畫書，自從看到片段之後就一直在找，可是附近的店家都沒有賣。」
啊，這個我還記得，當時陪她找完無功而返，後來她睡了之後，還得跟老爸開車跑得老遠繼續找，真是非常辛苦的經驗。
「我雖然很失望，不過也想起了聖誕老公公，於是發願做個好孩子，希望在聖誕節的時候他可以送那本書當禮物。」
吶，彩香小妹妹，有目的性的乖巧並不算是乖巧喔？就像是期盼回報的施恩，最後都是會落空的。
「結果，聖誕節當天，那本書就真的出現在我床邊的襪子裡了！」
「不，光是這樣，還是沒辦法證明什麼吧。」
「還有啦！就是那天晚上，我有依稀看到聖誕老公公的身影喔！厚實穩重的身材，配上小心翼翼的步伐，超級可愛的！」
「喔、喔……原來是這樣啊……」突然將整件事情始末想起來的我，不由得苦笑起來。
「所以我相信，聖誕老公公是存在的！」
對於是否該戳破妹妹這份過於天真的夢，我稍加思索了一下。
「嗯……先不說這個，仔細想想，都已經過那麼久了，為什麼妳會突然說起這件事？」
「啊，這個是因為，在學校後山傳出有聖誕老公公出沒的傳聞！」彩香說著，眼睛閃閃發亮。
「呃，後山嗎？」因為我是她現在就讀的國中畢業的，因此勾起了一點回憶，「那裡不是有什麼水晶小精靈之類的？」
「哈哈，哥哥是笨蛋嗎？都已經幾歲了還在相信小精靈什麼的，真幼稚耶。」彩香笑了笑，並用鄙視的眼神望著我。
等等等等，剛剛是哪一個大笨蛋說聖誕老人云云，站出來面對好嗎？妳是官員嗎？
「唉……好，那麼，那個聖誕老人怎麼樣了嗎？」
「啊，對對，聽說他會在平安夜隔一天，也就是聖誕節當天的晚上，停留在那裡休息，然後才回北極的家。」
哈？這種可笑又沒根據的傳聞到底從哪裡跑出來的？說他跟人去汽車旅館我還更能接受一點。
「不，那個……這到底是誰編出來的啊……」
「才不是編出來的呢！」
「那妳要怎麼確認那個是真的？」
「哥哥也不能確認那是假的呀！」
嘖，有道理。
「總之，我們一起去看看，好嗎！」
這根本不是問句，我從頭到尾都是被她算進了要一起去的行列，雖然實際上大概也只有我們兩個。
然而，以她現在這樣的興致，要阻止也很困難了，我也不能放她一個人在晚上跑到那種地方。
「好好，我知道了。」
「嗯！約定好了唷，明天一起去！」
明天？啊，明天是聖誕節呀，那今晚就是平安夜了，畢竟沒在注意這樣的節日，因此多少會把實際的時間給遺忘。
這麼說來，要班上要交換禮物呢，明早可不能忘記要帶東西去。
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默默為明天做打算，接著以晚上要出門為由，催促妹妹去睡覺。
※
十二月二十五日，先不說別的，這天對我來說並不是很特別，真要說的話，就是班上的活動讓我稍微輕鬆了一些。
慶祝會跟下午茶，再加上交換禮物的活動花費了不少時間，因此今天的課程幾乎都是被活動給占據。
因為聖誕節不放假，因此我不過聖誕節。雖然這樣講很不浪漫，但我寧願當一個務實的渾蛋，也不要中商人的陷阱。
然而，像班上的交換禮物這種強迫參加的活動，我還是得痛心花下這筆錢。
買了本書裝在提袋裡，遞給主持的同學讓他們貼上號碼，我總算是接受了這件事。
反正錢也花下去了，反過來好好享受吧，我想。
然而我並不是那麼合群的人，也不是很喜歡團體生活，因此要讓自己沐浴在這樣的氣氛中並感到開心，還是滿困難的。
換禮物的抽籤開始了，為了增加刺激感，我們的規則是一人一人地抽籤，後面的人可以在抽到之後，拆禮物以前，強迫前面的人和自己交換，因此可以說是越後面越有利，不過為了給第一個抽到的人一個翻身的機會，便給予他一個自由交換的權力。
然後，是的，這個籤王，就是我。
嘛，實際上，我煩惱的並不是自己是否能換到想要的禮物，又或者是該怎麼使用自由交換的權力。
不對，應該說，我的想法比較接近後者。
老實說我對交換禮物這件事情本身真的不感興趣，而然在這過程當中的愉悅，卻是我很想得到的。
雖然因為規則的關係，會有一些小摩擦或是用心機的地方，但活動本來就是出自於好玩，再說也沒有人會想因為這種事情而撕破臉，簡而言之，這個活動最終所收穫到的東西，或許已經不是那份交換到的禮物了。
我們得到的，是與同伴一齊娛樂的愉悅。藉由交換禮物的活動，我們用歡笑和逗趣的過程充實了原本只灌滿冷風的聖誕節。
因此，我想籤王的這個位子，大概也是獲得娛樂的一環，如果我表現得夠好，做出足夠有趣的選擇，應該也能替今日的活動添增一份色彩。
我如此盤算，並抽出了第一支籤。
途中抽到或換到什麼東西，我就不去闡述了，簡單來說我是盡了籤王的責任，從頭開始讓後面的人交換禮物，由於我對禮物方面也沒什麼執著，所以我也能帶著很開心的態度去和其他人交換。
活動進行的同時，我也想著到底該怎麼下命令才會有娛樂效果，但卻是想也想不著。
接著，令人訝異的變數出現了。
「唉，好不想要這個……」我將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坐在附近位子的同學帶著哀怨的眼神說著這樣的話。
我記得，她在剛才被別人從抱枕換成了一個檯燈，一瞬間因為失望而變得愁眉苦臉。
也是有這樣的狀況呢，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不在意禮物內容，也會有人是認真地挑選禮物，希望能換一個喜歡的禮物回去，以此做為聖誕節的紀念。
而且她似乎不是很喜歡那個檯燈，貌似是什麼禮物都好，就是最不想要那個檯燈。
畢竟看著別人不開心，我也會難受，既然我是籤王，那麼……
※
活動過後的回家路上，總是顯得特別寂寞，腳步不自覺地放慢，彷彿還在留戀著片刻前的熱鬧。
……這是，騙人的。
其實我只是想到晚點還得陪彩香去後山那邊做白工，就很懶得走下去。
畢竟是去做一件沒什麼意義的事情呢。
然而，人們就是喜歡去做他人認為沒意義的事，因為不論看起來如何，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是某人心中的特別所在。
就像我剛才做的一樣。
「和則，你果然是個爛好人呢。」朋友朝奈和我並肩走著，望著我手中的袋子，如此笑道。
「什麼爛好人啊……」我白了她一眼，「反正那是我的權力，再說讓別人高興不是也不錯嗎？」
「所以才說你是爛好人啊，因為別人不想要檯燈，就用籤王權力去跟她交換什麼的。」
「這有什麼不好？」我看著她，不解她為何會如此在意。
「沒什麼不好呀，不過也因為沒什麼不好，讓人覺得很好笑。」
「好笑？」
「這個活動不就是這樣嗎？幾家歡樂幾家愁，有些人能換到想要的東西，有些人則不然，你明明就是那個最有可能拿到好禮物的人，沒想到你把這個權力用在討人開心上面了。」
「唔……這樣或許是少了點娛樂性吧？可是也沒有人說一定要換自己想要的啊！」
「我也沒說些什麼啊。」朝奈對著我笑了笑，並伸手拍拍我的頭，「我覺得你做的很好喔。」
「別把我當寵物啊。」我再次對她翻白眼，而朝奈也只是把手移開，又笑了起來。
「彩香妹妹大概會笑你笨吧。」
「才不會，妳也知道的吧？那傢伙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笑容上的。」
「說的也是呢。」
朝奈摀著嘴輕笑，接著像想到什麼一般伸出食指。
「啊，你們就是俗稱的那個吧？笨蛋兄妹。」
什麼啊那個過分的稱呼！
是說，在我跟那個同學交換之後，又有人因為覺得檯燈比較好，用自己的束口袋來換檯燈。
當然我是沒什麼沒什麼興趣了，但看那人好像滿想要的樣子，就覺得自己算是做對了。
啊，是說，彩香前一陣子才說想買束口袋呢，那等等就拿這個回去送她吧？
仔細想想，不論是籤王還是換到的禮物，最後都充分地發揮了作用了呢。
這大概，也可以說是一種幸運吧？
果不其然，回到家中，向已經在準備出門的妹妹報告這件事情，並將束口袋交給她時，她非常驚喜。
「誒，這種的……我之前一直很想要的說！謝謝哥哥！」彩香的笑容像是微熱的爐火，幸福的感覺好似能滲透到皮膚裡邊。
「不客氣喔。」我笑著回道，畢竟這也不是特地為她準備的，只是剛好換到才送給她。
「啊，我今天也有交換禮物喔！」彩香拿著束口袋，蹦蹦跳跳興奮地說著：「那我把我換到的禮物也拿來跟哥哥交換吧？」
「嗯？啊啊，好啊。」我沒多加思索就回答了。緊接著，彩香從房間拿出一個小盒子，原來是耳機啊。
這傢伙應該已經有很多耳機了吧？換到這個為什麼不再去跟別人交換呢？我困惑著。
「啊、啊，那個啊……」彩香像是注意到我的視線，有些害臊地別開了眼，「我原本換到的是抱枕啦，只是有個人好像不是很想要這個耳機的樣子，我一不注意就跟她交換了，沒想到就這樣換不出去了。」
她靦腆地笑了笑，並將耳機遞到我面前。
相對於她的樣子，我則是稍微用力才忍住大笑的衝動。
一把接過耳機，我伸手撫向她的頭，眼神透出了藏不住的溺愛，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這個笨蛋。」啊啊，是啊，雖然很過分，或許某人說的，一點也沒錯呢。
※
雖然只是座小山，但這座學校後山還是有點高度，在這種冬夜中漫步於其中，根本就是拿著冰塊往身上貼。
冬風呼嘯的聲音從耳邊漫過，腳底踏著的青草在月光下透出冷色的翠綠，光是看著就讓人不自覺地打起哆嗦。
而讓我在這種鬼天氣跑來這裡的罪魁禍者，妹妹正窩在我身旁，用我來擋風。
「早就說過會很冷了，妳偏不聽，還要相信那個什麼謠言，現在凍成這樣……」我摟了摟她，試圖讓她暖和一點。
「才、才不凍啦！我一點都不冷！」彩香抗議著，但由於她還躲在我身後，因此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那妳為什麼要躲在那邊？」我挑著眉質問。
「那、那是因為……誰叫哥哥要帶這麼大的包包上來嘛，我只是跟在後面就整個人撞上去了！」
「呃……」被她這麼一說我倒是無法反駁，而且我也不想被她追問包包的事情，於是就放棄了。
來到彩香所說的，聖誕老人會經過的地方，彩香要我們在某個角落等待。
就像是要觀察什麼奇特動物一樣呢，這個樣子。
話說，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來證明聖誕老人是真的？還是要把他抓起來賣掉？
突然想起這點的我轉頭問了彩香，她只是一樣帶著不滿的表情說：
「當然是證明聖誕老人是真的呀！這種活動有意義多了！比你去年去的那個什麼KTV……」
「嗯？妳說什麼？」她的話到一半就模糊了起來，我懷疑是自己耳朵有毛病，於是再問一次。
「沒、沒什麼啦！」彩香面紅耳赤地大聲回應我。喂，妳再這樣叫，聖誕老人可要發現了喔？
在原地等待了一陣子，不要說老人，連之貓都沒經過。
或許是感到疲倦了吧，彩香打了哈欠，注意到這點的她馬上別過了頭，卻還是逃不過我的法眼。
我抓準這個瞬間，開口：「彩香，看來那傢伙是不會出現了吧？」
「唔，嗯……大概吧……」彩香的表情相當失望，有些濕潤的眼睛看了讓我好心疼。
「妳乖，在這邊等我一下，我上個廁所，回來之後就回家了。」
「誒，要隨地大小便嗎？好髒。」
「妳少囉嗦！」
※
哥哥離開不久後，在原地等待的彩香，便聽到一陣陣鈴鐺的聲響。
抬頭一樣，便看到不遠處的山丘上，也就是朋友所說的那個地點，有道模糊的光芒。
接著，光芒慢慢拉近，並在山丘邊停下，七彩的光芒在冬夜下璀璨地綻放著，彷彿連冰冷的空氣都被其渲染，默默溫暖起來。
光芒緩緩消失，在這之後出現的，是一名身穿紅衣的年邁男人。
留著長長的白鬍子，包裹在紅衣內的身材有些肥胖，但走起路來卻相當沉穩。
他並沒有注意到從下方窺視的彩香，就這樣隨著鈴鐺聲和最後的光線的消失，隱沒在山丘上的森林之中。
彩香眨了眨眼，好似方才的都不是現實，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而，躲在樹後的我，看著她這樣的表情，則是滿足地笑了出來。
我一路往彩香的所在地跑去，一邊脫下身上多餘的衣物，把收在腹部的被子收起來，通通塞回包包內。
一小段時間後，看到我的彩香興高采烈地說著方才所發生的事，什麼聖誕老人、七彩光芒之類的，而我也只是笑著點點頭。
看著彩香開心的表情，我突然了解到我們選擇交換，把禮物讓給他人的原因為何。
由於時間已經有點晚了，彩香似乎開始犯睏，我把包包換背到前面，背著睡著的彩香開始下山。
在路途中，不知道是不是我有幻聽，貌似聽到耳邊傳來妹妹的細語：
「聖誕老人哥哥……是笨蛋……」
真是的……我邊想邊笑了。
果然是一對笨蛋兄妹呢。
※
今年果然也不是白色聖誕。
然而，那樣的遺憾，是可以用些許的溫柔和細心去彌補的。
或許無法在白雪紛飛的夜晚歡樂慶祝，至少能和親愛的人在一起，感受這份無價的溫暖。
人們的願望往往都顯得很複雜，然而心中所求其實相當簡單。
僅僅只是付出、僅僅只是相信、僅僅只是陪伴，就能夠感到滿足、感到幸福。
即使期望的雪花並未落在城市的街道上，它仍然能在心中的某處落腳。
在一片柔和的雪白之中，因妳而生的溫暖，在蔓延滋長著。
吶，透過交換彼此的溫柔，妳的夢、妳的願望，實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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