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篇裡有些許同性愛(或是很多?總之看個人,我自己是覺得只有一點啦)無法接受的請右轉避難,你當然可以在留言跟我辯論這東西,不過我覺得不會有結果,我不會改變我的看法所以還是省省力氣吧。
卷頭的標題我只會標一次,之後可能就不標了,只會在章頭做像上面的警告,以防不吃這個的踩到雷這樣。
不標在標題的原因是我覺得那是正常的,而且我並不是寫這些的寫手,所以我也沒有必要在標題打個大大的字號吸引別人來讀,這不是我的風格。
雖然這篇我本來的定位是15k左右的練手小短文,但如你們所見,字數華麗的爆了(? 所以我決定分成三章放。但我目前得先暫停一下,接下來我會寫一篇20k到30k的短篇奇幻,做什麼用現在我不想說,不過最後還是會放上來的。
啊對雖然切過了可是這篇還是有11k喔,對字數過敏的請右轉吧XD
再之後我想等到確定大學之後再回來,或是看空閒時間更新,什麼時候能定下來我不確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會盡量早一點。
關於這篇大概也是太久沒寫文章想要練一下筆,有自己想練的東西,同時還有其他原因,我某個朋友似乎覺得我認為寫實世界觀不好用,欸我也是會寫寫實的好嗎XDDD
所以這篇大概是寫實世界觀,用我自己的方式書寫,還希望各位看的開心。
這篇寫到現在是沒有找到合適的音樂,果然直到寫完還是沒有找到,還請搭著手頭有的音樂食用,或許會得到什麼特別的看法也說不定喔。
對了,有甚麼意見、看法或值得批評的還請不吝指教,我這不是一言堂,況且我也仍在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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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與雛菊」
速食店人潮熙來攘往,我端著餐盤,找到一處兩人的空位坐下,在靠窗的吧檯旁,看著外頭的街景配著食物是挺久之前便養成的習慣。一如往常的小圓椅子和白色的桌子透出簡潔感,午後一時的店裡總是繁忙,但店裡的服務生似乎沒有因此疏於整理,也因如此這家店給我一種好印象,加上離家近,有約時不乏為一個好去處。
那男人過了十分鐘左右才到,穿著一身白襯衫配上藍色絲織背心,外頭罩著一件皮衣,下頭則是長休閒褲和帆布鞋,那長褲似乎是特別保暖的款式,褲腳內側透出一點絨毛。他怕冷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即使現在是一月底的暖冬,我也沒多問什麼,只是聳聳肩讓他坐下。
他口中念了念抱歉久等了,一邊整理被安全帽壓壞的一頭黑髮。手中拿著漢堡等他接過去,我用空閒的左手再拿起附餐汽水喝了一口。
「會胖喔。」
「要你管。」
他接過漢堡,把眼鏡擺正,和我一同看向落地窗外。下次換我請吧,他說,而我只是點了點頭。我繼續把吃到一半的雞肉堡塞到口中,把炸薯條塞給旁邊的他,說著這太油了,我不要。
「這裡最好吃的就是薯條,不吃還來這裡做甚麼。」
「這裡風景好。」我雙手托腮,咕噥道。
「旁邊的日式餐廳也看的到河啊。」
「太矮。」
「那百貨公司裡的泰國菜呢?」
「太高,而且冷氣很冷。」
「對面的義式料理?風景跟這裡差不多。」
「服務不好,麵條太軟,醬汁不是正統義大利風味。」
「所以妳只是想吃漢堡嘛。」
「嗯。」
他笑了,手指一不小心一鬆,結果手中的漢堡散了開來,牛肉片打到桌緣,在空中轉了一圈,掉到地上。
「幹!沒了牛肉我還吃什麼漢堡啊······喔媽的該死,我不該罵髒話,我的錯。」他看似憐惜的看著躺在地上的悲慘牛肉塊--或是牛肉末?
「我不知道連道歉都能爆粗口還要不要原諒你。」
「等等請妳吃冰。」
「我生理痛。」
「媽的,我想想其他方法······那紅豆湯?喔幹我又來了,兩碗,對不起。」
「紅豆湯加麻糬。」
「成交。」
他這才撿起地上的牛肉塊處理掉,用飲料紙杯上凝結的水珠洗了手,把手上的油全數擦乾,「打工還順利嗎?」
「還行,除了某些被家長逼著補家教的······拜託沒興趣錢就省下來吧,看著也心疼。不過沒差,你上課睡著了我就玩我的手機,反正錢還不是進我的口袋。」我依然一手撐頰,另一手用吸管攪拌著飲料。
「還好我沒推薦親戚請妳當家教。」
「說的我很想應付了事一樣。你呢,實習還順利吧,今年暑假去日本機票錢你出,去年我出過了,別忘記。」
「還好,除了某些老屁股很雞--咳,很難搞定之外其他都還好,應該是湊的到那數目。妳行程排了嗎?要去哪裡?天啊,別再叫我暑假去北海道,賞花、踏青、爬山,跟老人在做的事情一樣······」
我是在跟他的談話間注意到那女人的。
她與我一樣與一個男人相談甚歡,大概是男友吧,我想。雖然很不像她的作為,但那人跟她實在太像了,我很難不起遐想。一樣病懨懨的眼神,一樣舉手投足之間對她看不起的「俗人」投出的鄙視,一樣有著在笑時會掩著鼻子的習慣動作······要不是那人的眼睛不如她一樣透著清澈,或許我會把那人和她看成同一個人。
又或許,我沒有看錯,而是在那之後,她也失去了眼裡的光芒,而成了她口中的俗人。
「喂。」
星星也是會墜落的。她跟我說過,就像再美麗的童話故事總不是真的,再美麗的星星也總有一天會墜落,劃破大氣,帶著些許灰燼,以及那美如極光的炫彩,消逝。如凋萎的雛菊一般。
她也墜落了嗎?
「喂。」
她向我保證過不會的。
「喂!」
「啊、嗯?剛剛說到哪兒?」我是到他喚我第三聲才回神的。我一定想太多了,認錯了吧?我心想。
他朝我剛剛看的方向投以目光。
「妳在看那對情侶?」
「嗯。」
「妳除了看書和打電動之外很少看東西看到出神。前男友?」他指向那略顯瘦的男方。我聳聳肩。
「嗯,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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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高中的學生餐廳遇見S姊的。
那時已經快要到午休時間,我不想睡,也沒有午間休息的習慣,於是一個人待在學生餐廳,那邊還留著幾個同樣不想回教室的學生,通常這時候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出聲,於是這裡成了我中午看書的地方。
那時我看的書是什麼也忘了,八成是泰戈爾詩集之類的吧,我高中時很喜歡泰戈爾的詩。
突然一陣騷動,四五個一組的女學生走了進來,一群女人包圍著中央看似老大的有說有笑。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不就是晚一點吃午飯而已嘛,我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就說到這裡吧,看看旁邊的人都很安靜呢。帶頭的女學生八成是說了這句話吧,吵鬧聲停止了,我鬆了一口氣。我沒辦法在吵鬧的環境下看書。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應該說,我也不想知道過了多久,一半是記不得了,一半是我也不想知道--方才中間那位學生站在我身旁。我能坐妳旁邊嗎,她說。這時間的餐廳沒什麼人,位置應該還很空才對,天知道她坐我旁邊的原因是什麼,不過我還是點了點頭,示意她能坐下。
「吃小聲一點就好,我在看書想要安靜。」我頭也不回的丟出要求。
隨後椅子一段小震動,我斜眼瞄了一下她端過來的餐盤,小份的蛋包飯,裡面甚麼料都沒有,只有飯跟蛋,學生餐廳的坑錢貨。
「泰戈爾詩集,喜歡泰戈爾嗎?」她問道。
「嗯。」我依然頭也不回,不想從書中抽離。
「喜歡哪一句?」
「『要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我更喜歡那句,『如果錯過了太陽時你留了淚--』」
「『那麼你也要錯過群星了』。」我接下去。學校裡很少跟我一樣看書的人了,妳也喜歡泰戈爾嗎,我說。
「不,」我的眼角撇到她搖了搖頭,「泰戈爾對我來說太美,美的太虛假了,像假花一般,不是沒有意義,但過度包裝了。」
「那妳一定也不喜歡歌德。」我笑了,不久前才看過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
「嗯,不喜歡。妳讀過太宰治嗎?」
「『人間失格』?只看了一些就沒繼續下去,我不喜歡讓人憂鬱的作品。」我這才轉過頭去看那人的長相,剛才的對話讓我有一點興趣。
她很美--應該說,很有韻味的美。一頭黑捲髮落在肩下,耳朵小而精緻,她的眼神透出了一點憂鬱的氣息,睫毛很長,讓那憂鬱又加了幾分。瓜子臉配上小巧玲瓏的嘴讓她注定是個美人,也注定讓女校的學生跟在她身旁。而讓她看起來更美的無異是舉手投足間的氛圍,一眨眼一挑眉之間總有一點柔弱,一絲病懨懨的味道。配上略瘦的身形如同落英的殘枝,在空中搖曳,可能隨時會折斷。總而言之,她是個美人,是男人會想要把她捧在手掌心好好呵護的那種美人。
「那樣的話『少年維特』也是差不多的作品吧?」她笑著,用手掩著鼻子。
「不一樣,風格和氣氛還是有差。舉個例子的話,『少年維特』像是一朵即將枯萎的紅玫瑰,妳知道它會枯萎,會為它哀傷,但僅止於此;『人間失格』比較像在堤岸邊的彼岸花,是通往深淵的道路。」
她笑得更開心了,是理解之後茅塞頓開的那種笑,「大概是這種感覺沒錯,妳很會形容。」
「這麼說來,妳看起就是會讀太宰治的那種人。」太適合了,我想,病態美的氣息,那眼神勾勒出來的些許妖豔,看起來就是先天就讀這種書,如果她哪天向我說,她在出生前就讀這類書了,我也不會意外。
「喜歡讀書的朋友都這麼說我,可惜並不多。」她說著又朝我靠過來,兩人搭在一起,絲毫不像初次見面。她的身體很冷,就和給人的印象一般,冷冰冰的。
「看到那些人在幹甚麼了嗎?」她指向一旁做著各式各樣休閒的人,大多是不想午休浪費時間,才躲在這兒玩著。
「玩手機吧,這很正常。」我聳肩,毫不在乎。
「這些人都是『俗人』。正常人,但正常得太過頭了,我討厭當這種人,無聊。只懂消磨時間,卻不知道時間多麼寶貴。我能用那些時間多看幾本書,多吸收一點文字。妳知道嗎,人的腦袋會漸漸退化的喔,一天不用就鈍了一點。一天還好,一個月妳就記不得學校教的東西了,一年就漸漸開始忘了自己的鑰匙放在哪兒,忘了昨天冰箱的布丁還沒吃完;十年的話,可能就忘了自己是誰。我不想變成那樣,所以我讀書。我以為考上第一志願的學校就能多結識一點一樣讀書的人。可是我發現我錯了,進來之後我才發現,這些人還是『俗人』,只是多用了一些腦袋而已。」她用胸抵在我的肩上,下巴壓著我的頸根,兩隻手如海蛇,或如絲帶一般纏上我的手,指著那群在角落玩著手機的學生。
我有些不自在,被陌生人如此接觸讓全身僵硬起來。我試著無視左肩那攤柔軟,但我做不到,她散發出的冷魅如冰河深處那泛著深藍的洞窟,一塊一塊的把我吞蝕殆盡,久之我放棄想要抵抗的慾望,試著順應之後一切都順暢了起來。我試著瞄了一眼制服兩胸上方的名字和學號,她是三年級的學生,比我大了兩年,名字則沒有繡上。
「可是妳不一樣,在這滿是俗人的無趣地方,只有妳看著書,用著腦袋。我只遇過幾個這種人,而妳是其中一個,所以該感到開心喔。」她的嘴就在我的耳朵下方,那聲音是如此近,近到我只覺得戰慄,儘管那聲音多麼誘人。她說話的聲音像一顆覆盆子,酸澀的同時又令人等不及的想嘗上一口,如果希臘神話的美杜莎聲音具現化的話,大概就是這個聲音。成熟,有魅力,又令人感覺冷漠,這般的聲音。
鐘聲響起,理應悠揚的鐘聲變了調。
她離開我的身上,看向學生餐廳的入口,上課了呢,她說。我喘了一口氣,是啊,我回答。
「明天還是會在這裡嗎?」
「沒別的地方好去。」我聳肩。
「那我明天也會來,自己一個看書太無聊了,還是找個人陪比較有趣。」她說著,走出餐廳,嘴裡哼著歌。那首歌叫做shooting star,我記得。
「等等。」我出聲,她停了下來,我到現在還不清楚那時我喚住她是不是正確的決定,但我不會後悔,即使過了五年的現在仍是如此。
「怎麼了嗎?」
「我發現妳沒有繡上名字,所以我該怎麼稱呼妳?」
她用手遮住口鼻思考著,但沒有多久就把手放了下來。
「妳叫我S就可以了。每個跟我一起讀書,我看得上眼的都這樣叫我。」
那之後我便叫她S姊。
我家裡離台北不近,但我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女校,所以在學校住宿舍。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打開筆記型電腦,這才發現一則社群網站的交友邀請。名稱就一個字,「S」,大頭貼是一張大約是在山上拍的縮時攝影星空照片。看來她也偷看了我胸口的名字。
我同意了交友邀請,忍不住便順手翻了一下資料。她發的文章大多是書評,不出預料的第一篇是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她果不其然的給它很高的評價。我繼續翻,翻過了一大票書評及讀後感--她給特別高評價的書還有馬克思.蘇薩克的「偷書賊」,和雷.布萊德利的「華式451度」,剩下都介於中到中上之間。
果然她不是那種會把個人資料放在社群網站的人,我逛著掃興,便闔上了螢幕,躺在床上看著「咆哮山莊」。不久之後開門聲響起,同房的室友走了進來,書包一丟便倒在床上,直直喊累。
我室友是個愛玩社團的人,她參加某個交際性質很重的社團,三不五時就跑出去跟男校的學生聯誼,但功課卻出乎意料的好。她有一點神經質,要求把房間的所有東西都擺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我曾有一次通常在用的插頭拿去用熱水器了,於是借用她的手機充電器,結果那天晚上她咆哮了兩個小時。除此之外她大概是個不錯的人,有時沒聯誼會跟我借書來看。
不知道S姊會把它定位成「俗人」還是同類呢,我有些好奇。
似乎是看她喊累久了我沒有回應,她跑來確認封面看我拿著什麼書。
「『咆哮山莊』,不久之後妳就會看『簡愛』了。」
「嗯,那本我還沒看過。」
「我也要看。」
「等我看完再說--臭死了,沒洗澡不要上我的床,妳喝酒了?」她想要爬上我的床,於是我把她踢下去。她身上的酒味很重,看來是喝過一輪才回來的。
「對校的學長今天成年,拿了一大堆啤酒說要喝完才能走,我就喝了。喝了兩、嗝、兩罐。」她用右手比出一個大大的「二」。
「這年紀就在喝酒。弄得整房間都是臭味,妳不是有潔癖?」
「我不是潔癖,我是強迫症,要我講幾次。」
「好好、管妳是甚麼,先、先去洗澡再說,很臭。」我捏住鼻子,皺眉,放下書要把她趕去浴室,宿舍的浴室是集體的,於是我打開房門,把她拉過走廊。
把她拉去浴室大概花了二十分鐘,回到房間時是發亮閃爍的手機螢幕迎接我。
回家了嗎?
是S姊。
嗯。我回,隨後又補了一句。我住宿舍。
那這樣事情好辦多了,宿舍有門禁?
晚上十點。
好,她過了兩三分鐘才傳回來,八成在思考什麼,星期五去申請一下外出許可,帶妳去看些東西。
訊息間的簡短對話到此為止,室友回到房間,頭上頂著毛巾包著被水沾濕的頭髮。見我把玩那台網購買來的便宜貨手機似乎挺意外。
「喔?」她露著狐疑的表情。
「喔?」我不解,重複著她的話。
「竟然沒在看書,玩起手機來了,妳今天沒吃藥?」
「回個訊息也要管東管西。」
「根本沒人會在這時間傳訊息給妳吧。」她坐到我旁邊,用肩膀頂了一下,「交男友了?」
「交妳老師啦。」
「哪所學校的?」
「說了沒有妳聽不懂?」
「所以妳不跟我說囉?」
「就沒有要怎麼說,」我翻了個白眼,「是同校的學姊。」
把手機拿給她看以示清白,她這才相信我的話,我還以為有什麼八卦咧,她看起來很沮喪的咕噥道。
「有八卦也不關妳的事,給別人一點隱私吧。」我推開她,到衣櫃裡拿出換洗衣物,便逕自到浴室洗了身子。
結果那不過是普通的讀書會。
隔天我們各自帶書到了學生餐廳,我把昨天晚上沒讀完的「咆哮山莊」帶了過去,S姊帶了海明威的「戰地鐘聲」。我們沒有講話,整個餐廳維持安靜的氛圍,就只是各自讀著書,浸在文字海裏頭。「洗掉屬於俗務那灰塵與泥土混和般的氣味」,用S姊網誌的說法來說,這還蠻貼切的,我很喜歡。每當從現實世界抽離時,便像進了一個沒有灰塵和泥土的無塵室,聞不到氣味,就算有氣味也進不到腦袋裏頭了。
我們就這樣對腦袋做了一輪換血治療,我會這麼寫,像是把腦袋裡屬於現實的東西全數抽出,然後注入帶著書香的鮮紅充氧血,在腦袋裏頭迴了一圈,待到整個人充滿了文藝氣息。不過書香這種東西突破不了血腦屏障吧,我這麼反駁自己的不切實際,還是S姊的說法比較精準。
我們就這樣不發一聲的讀著書,不帶有任何目的性的閱讀,不是為了老師,不是為了課業,也不是為了充實腦袋--那只是副作用--只為了自己想讀,自己任性地想讀,這樣的看著。
直到我的眼睛開始抗議操勞過度之前,我沒有端望四周。為了讓眼睛休息一下,我看向外頭種著的榕樹,然後注意到一旁仍埋在書海之中的S姊。
她就連閱讀時都充滿了一種常人無法接近的氛圍,高貴又憂鬱,像童話故事裏頭的薔薇公主,或是一朵帶刺的黑玫瑰。我發現她有咬指甲的習慣,右手掌托著腮,無名指像叼著幼貓般掛在嘴唇顯薄的小嘴外頭,門牙咬著長卻整理得有條有理的指甲。
「怎麼了嗎?」她注意到我的視線,於是將目光投射過來。頭沒有移動,無名指仍叼在嘴唇上頭。
「沒有,讓眼睛休息一下。」
「嗯。」她只是簡短的應答一下便將視線轉移回書上。
海明威有那麼有魅力嗎?我想,還是單純只是S姊看書都這個模樣?我小時候看過媽媽買來的「老人與海」,但我那時看不懂,只覺得這書難啃又難看,還是「小王子」好--當然,我現在還是很喜歡「小王子」--在那之後我再也沒讀過海明威,最後一次是在國中的歷史課本上,講法西斯政權時課本在附錄截了一段「戰地鐘聲」,但那時那一小段並沒讓我燃起興趣。是不是該去書局收一本來看了?
「欸,S姊。」
「嗯?」我試著出聲詢問這問題,她依舊沒有抬頭的回應。
「那本書好看嗎?沒讀過海明威。」
「蠻不錯的,考慮的話可以買了。」
「好。」不想讓對話延長太多好壞了讀書的興致,我只有簡單結尾。
然後直到午休結束,代表上課的鐘聲響起前我們都沒有再對到話,即使要分手前,也只是簡單的道別。她繼續哼著那首歌走回高三教室,我則去附設的超商買了杯廉價咖啡好不讓自己在課堂上睡著。
下午的課乏味又長,堪比飄著臭味的運河,裏頭都是魚類的死屍。兩節基礎化學,兩節數學,我搞不懂是學校行政的哪個天才排出這個課表的。聽著老師在台上講著根本就是國中該會的知識半小時之後,我決定放棄聽課,拿出手機看有甚麼值得知道的新聞。
滑過一長串哪個女星又在外頭跟哪個男星攪在一起;立法委員又在打架;根本沒甚麼名氣的小模煽情影片外流這類沒營養的新聞之後,小聲的提示音響起。該死,我咒罵著關掉提示音,好在沒有人聽到。
訊息是S姊傳的--會傳訊息給我的大概也就她了--晚上有空出來嗎?
沒意外的話沒有其他事。
上課玩手機不太好吧?
小姐,妳傳訊息給我的欸,先看看妳在幹什麼吧--我沒把內心的想法傳出去,有什麼事嗎?
晚餐我帶妳去吃,出去一下,晚上到我這兒住,沒問題吧?
我們才認識兩三天欸。
所以不要?
我只是擔心出意外。
妳覺得我像是會對妳做甚麼事嗎?
不是。
那還有什麼問題?
沒有,可是去哪裡?
到時候就知道了,專心上課。
在傳完這句話之後她就顯示下線,沒給我多問什麼問題的時間。我當時還真是隨便就答應了,大概是青少年期的叛逆反應吧,我想。
但那時的決定或許是正確的吧,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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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我和S姊依舊甚麼話都沒說,除了我帶的書換成了「1984」,她的換成「失樂園」之外基本上沒什麼變,我們一樣沒甚麼對話,一樣在鐘聲結束之後就分手,而她一樣在回去時哼著那首shooting star。
放學後,S姊要我在學校旁的巷口等著,換上便服。我照她的指示--天知道不照著做會怎樣--換上外出的白襯衫黑長褲,外面披了一件長版的丹寧外套,踩著帆布鞋,將自己的一頭黑色長髮收成馬尾便出了門。
四月的台北已經沒那麼冷,但從刺骨變成搔癢般的寒並沒有好到哪兒,空氣中透著濕氣,似乎是會在百貨公司的玻璃前凝結成珠的那種濕。街景依舊繁忙,快節奏的生活步調讓漫長的等待又長了一些,微風帶著寒撫著我的臉,濕氣沾染上額頭,讓瀏海分了岔,我在街角站了五分鐘之後決定到便利商店等。
大約是在我喝完那杯難喝的快沖美式咖啡之後,S姊才到這裡。在哪,她傳訊息給我。
旁邊的便利商店。我回。
離她走進來的間隔大約夠我把最後一口咖啡喝掉,叮咚兩聲清脆,我抬起頭來注意到那頭黑得發亮的長捲髮。黑色的連身短裙外面罩著紅色皮衣,裙襬下方那朦朧於黑絲襪下頭的腿略瘦,但勻稱,腳下踩著黑色船型鞋,鞋跟特別加高,比高跟鞋略矮又比平底鞋略高。這鞋子是違反校規的吧,我想,但看起來她也不是會在意校規的那種人。
俗物。我試著模仿她的語氣與應該會說的話。
「走吧。」她甚至連讓我等的道歉都沒有就急著把我拉走,「落日前我想到那裏。」
落日那兩個字似乎是特別想過才說出口的,但我沒有為此多問,「去哪裡?」
「先別問這個。」
她依舊沒回答,一切感覺起來就像完全是她想做這件事,我不需要知道,我想甚麼也無所謂。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想,在家計畫好,然後實行。在街上隨便找一個人,問她那天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出去,然後等到她答應了,便把人帶走,僅此罷了。
她只想要人陪著她一起,是誰無所謂,也不重要,只是不想一個人。那個人正在想什麼她不想知道,就只是把自己計畫好的事做好,大概是這個感覺。我只是恰巧被她挑到,在學校裡的一群「俗人」之間挑一個相處起來輕鬆,有同樣興趣的「同類」,然後把她領走,就只是這樣。
「那怎麼去,我總該可以問這個吧?」至少有個話題,讓這看起來只是安全且自願的綁票行程有趣一點,我當時鐵定是這麼想的。
「騎車啊,看到皮衣就是騎車來的,這不是常識嗎?」她手拉著我繼續走著,像是在說著平常的事一般走著,我們對常識的定義似乎有些不同。
S姊的手依舊冷冰,但不像外頭的寒風那樣是無機質的冷,反倒像是潔白的玉石,冷卻不冽,不讓人覺得痛,反倒讓人認為這冷是應該的,且是溫順的,就像這手天生就值得這冷一般。
「妳成年了嗎?」
「再三個月。」
「那我們騎機車?」
「對。」
「可是妳沒有駕照?」
「對。」
「不要叫我上妳的車。」
「我以為妳不會在意這個。」S姊瞪大眼睛,她有一點眼袋,卻不影響這臉龐的美,應該說,眼袋反倒增添了她的憂鬱氣息。「17歲和18歲的差別在哪兒?過了生日那天罷了。過了那天會騎車的人還是會騎車,不會的還是不會。不會因為過了那天而有什麼根本上的差異。所謂年齡限制應該是為了限制那些心智不成熟的人,在該有的成熟年齡前做出超越心智的事,而我不在此列。因此我需要駕照讓我會騎車嗎?應該不用。」
「妳一直都是這樣和別人說話的嗎?」
「和清楚我在說甚麼的才這樣講,一點交際技巧罷了。」她領著我,像母貓叼著小貓般到了路口。那是台鮮紅色的重型機車,車況還算不錯,看得出騎過一兩年,但保養完善。排氣管依舊像新車般銀的發亮,只是多了一點氧化的疤痕。
「這台?」我皺著眉,有點不敢相信,違反校規騎機車就算了,還是台重型機車?鬼扯!
「對。」她還算優雅的跨坐在上頭,因為連身裙的關係稍微向前了一點,從前座掛勾摘下一頂白色安全帽,將它遞給我,「上車啊,猶豫什麼?」
「天啊······」我到現在有些不敢置信,但仍然接過安全帽,跨上機車。
「抓穩。」
我把手環住她的腰,還真細,我想,比我的要細多了。
然後,在我開始把思考化成文字然後延長之前,我注意到儀表板上的數字急速上升。
在那之後,只留下冷風的呼嘯以及落日的餘暉。
S姊騎得很快,讓那寒又變回刺骨,空氣如一張大而薄的保鮮膜一股腦的全擠到我臉上,冷冽像是太熱情的炎,在皮膚上點燃、擴散,以唇為中心,隨後觸及頰,到了眼窩、額頭。弄得我很痛,眼睛幾乎睜不開,因強風而瞇起得眼只能看到落日餘暉的一閃,和沾染上溼氣的草,反射夕陽,成了幾顆細小的琥珀。
鼻腔裡頭只剩青草的氣味,以及幾絲酸甜。S姊的頭髮很香,是一股清香混著酸味,槴子花般的清香,卻混著檸檬般的酸。是一股聞起來不像她身邊的憂鬱,卻又很合她長相的香氣。
在睜不開的眼睛那恍惚之間,我注意到S姊穿了耳洞,套著耳環。小巧的耳朵上頭掛著珍珠耳環,小顆的那種,隨著風而飄動,和她的黑色長捲髮一起。發出幾聲叮噹,似乎在強調它的存在。
我們是在山坡地上停了車。太陽已經落下的時候才到那兒,大概坐了一、二個小時的車吧,我憑自己的印象來猜。拍了拍早已被冷風凍僵的臉頰,她走在前頭,一聲不吭的或許想保持神祕。
也可能是我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那是個蠻冷的晚上--現在的我會這麼說,是個該死又冷的晚上--我和她在山坡地上走著,芒草隨風擺動,而星點因光害尚且依稀,只有幾點特別亮的探出頭來。
天狼星、大角星、春季大三角。我突然覺得在這座山頭數著星星的我彷彿如置身歌劇裡頭,對著一旁的女主角說著夜空、講著什麼星屬於什麼星座,那星座有什麼故事。只是一旁的女主人自顧自地走著,絲毫對此沒有興趣。還真是沒什麼用的主人翁啊,我這麼自嘲道。
生來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在離城鎮這麼近的地方看見星星。台北盆地繁華的街道只餘下照明的黃光,喧鬧隨距離而銷聲匿跡,只剩鳥鳴、風聲、和山頂遊人的嬉鬧伴著我們。
這樣把星空放棄,只顧著爬到山頭上的話太可惜了。我這麼想著,如遊魂般的在山坡地上遊蕩。只想把自己的精神投射到星空之間,忘掉所有該做的事,只在這渺小又不切實際的人生中,在這渺小人生的其中一個短暫的夜晚,把自己交給天,那就夠了。
但她不領情,只是兀自繼續走著,如只顧著自己的牧羊人,不論羊在哪兒吃草,在哪兒踏青,她只是自己走著,不去看羊在做些什麼--那些也不是重點--只是自己領著牧鞭,踏上工作的路程。而羊,自然會跟著牧羊人走。
某方面來講這也是一個好的牧羊人吧,我試著打趣,然後擺脫無奈,跟著她繼續走著。
到了山頂的時間快逼近午夜,我們大約走了兩個多小時,下弦月正在東邊天空,慵懶著起著身。而慢慢轉暗的街道景色如舞台燈光,示意著稍後的揭幕。重頭戲會是什麼呢,我有些好奇。一旁的人群嬉鬧著,笑著、在草地上打滾著,只有我們兩人是不搭嘎的存在,就和我們一起在讀著自己的書時一樣安靜。
只是,文字化成了夜空。
我們就這樣細細咀嚼著星空的餘韻,泥土的氣味仍然濃厚,我卻漸漸地聞不到了。旁邊遊客的嘻鬧聲還是持續,但我把自己拋到名為星空的深海裡頭,一旁俗世的雜亂影響不了我,只是讓自己的心思在空中裡漫遊著,品嘗這少見,我自己一個人時鐵定會錯過的星空。
我們的軀體被困在潛水鐘裡頭--「潛水鐘與蝴蝶」,我很愛這本書--但這無法阻止我們的心思如同蝴蝶一般飛舞。
我不需要尋找一把鑰匙來解開我的潛水鐘,也不需要某種強勢的貨幣買回我的自由。我只需要三不五時的把心思從捕蟲網裡頭放出,讓她飛舞,讓她自由的去採集自己想要的蜜,這就夠了。
我們在星空下方屏氣凝神,等待著表演開始。
而那行劃破天際的箭矢吹響了號角。
一顆,兩顆,無數顆。
那是天際的淚水,對於仍把身軀留在現實這副潛水鐘內的我們,給予的一絲憐憫。
那是俗世的餘塵,對於將讓心思飛往夜空這座蝴蝶園裡的我們,投以的幾點挽留。
而直到我注意到那吹響號角的先驅殞星時,我才發現,正當我為不能沿途欣賞星空而感到婉惜時,我也差點要錯過流星了。
一旁的她沒有說話,我想她也知道,不需要說話。啞了的留聲機最能勾起回憶,正如碎了的瓷盤才有保存的價值。
直到多年後,我回想起這份回憶,那無聲仍然歷歷在目,我聽不見旁邊旅人的驚呼,聽不見風吹草地的沙沙聲,也聽不見錯過如此盛宴的可憐蟲疲累的打呼聲。
但那時的我,鐵定不想思考未來的時候我會怎麼看待這份回憶。
因為,在時間的大鐘上,永遠只會刻著兩個字--現在。
莎士比亞吧,我想。
在那流著天琴座流星雨的下方,我們倆只是獨處而渺小的兩個獨立個體。
或許不能這麼說,我在腦袋裡尋找更好的說詞,瞥過一旁的她,仍然死盯著天空,清澈的黑眸裏頭透著光,我甚至能看到她的腦袋裏頭是什麼。
一片虛無。
「洗掉屬於俗務那灰塵與泥土混和般的氣味」。只餘下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必有,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罷了。
那一刻我才瞭解,我的文字是多麼愚蠢且膚淺。
流星雨的夜空下方,我獨自一人。
或許這樣還沒有十分貼切,我繼續想著,直到那個想法蹦出我的腦袋。
以這天留下的眼淚為背景,我們不能稱作人。她早已與夜空融為一體,蝴蝶般的和流星共同飛著;而我,只是一幅風景畫的一部份。在那以流星為主角的畫中,我像是一朵罌粟花,面對著不斷墜落的隕星,流下不值得珍惜也不足以挽留,那微不足道的幾點晶瑩。
這樣才對。
於是,直到最後我仍作為一個旅人,和其他人一樣的旅人,在這環繞著台北盆地的高山上,欣賞著流星的奇觀。
在那早已聞不到味道的鼻子前,在那早已聽不到聲音的耳朵旁,我首次聞到了味道,首次聽見了聲音。
槴子花混著檸檬酸的香氣。
那是,流星的香味。
叮。
我的眼前最後看到的,那透著晶瑩的淺白,那渾圓如露珠的淺白,如同鐘擺的鑰匙,在我眼前搖晃著。
那是,流星的初響。
在那寒而刺骨的高山夜裡,襯著流星,我們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又再成了一個人。
「流星與雛菊」
章一,流星的初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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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次更新大概就這樣了,有什麼問題還請不吝指教。這篇說是寫實果然還是有一點其他的雜味,不過我寫的蠻開心的,這就夠了。
想說一點題外話,這篇有一半左右(或是更少,或更多,誰知道)是用真實發生過的事去改的,我曾經答應他們寫成故事給他們看,所以就這樣了。為了故事性我把一些東西修了不少,我知道應該有蠻多不合邏輯的地方,有看到的可以試著提出,如果可以改我會改的。
總之,開的坑我會更完,這篇也不意外,如果喜歡這篇故事的我感謝你,不過畢竟我是一枚奇幻寫手,長篇就以奇幻為主,如果反應還可以的話我再思考看看要不要另外寫一篇故事(當然是不同的故事,我都把這篇用短篇架構下去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