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論及正題前,我想先說說自己在中國大陸西北工作的小趣聞。「春風不度玉門關」這話,待自己真正到了玉門關時才了解這詩意涵,一望無際的沙海,滾滾沙塵隨大風而刮起,並瞞天飛揚為日月都蓋上一層薄紗。
除了物種與生活風俗的奇特外,也讓我發現很奇怪的一點。
對於沙漠,也就是自己所生長的環境,居然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和態度。
首先是對沙漠,有些人認為這是個孵孕自己一切的母親,對她感恩並以此為榮;而另一些人則是悲嘆,因種種的不便和物資匱乏,他必須得離開。因此,留在此地的人跟離開此地到處奔波的人,他們所接觸的和經歷的,都大不相同,所以造就兩種不一樣的族群。這很是讓我感到興趣的一部分。
言歸正傳,「在寫作之前,是哲學。」
這是在說什麼呢?我又想表達什麼呢?
通常看到這類標題,不少人會以為這是在敘述哲學對於寫作之重要,或者在推廣哲學等等。
雖然,這種事不少人在說、不少人在做,但是,這麼做都其實有個根本性的錯誤認知――難道,哲學是必須要學習才會的嗎?人不去研讀哲學或者讀哲學系就不懂哲學、沒有哲學嗎?
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是哲學家。
從小學或者有些人小一點,幼稚園的時候就開始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這就是哲學基礎的建立。而隨著這套價值觀的建立和改造,你將會用這它去看這個世界、解讀這個世界並且用具有音樂美感的文字方塊,把它鑲進紙本或者電腦螢幕上。
每個人都遵循者某種價值觀生活(或者依循幾種不同的價值觀生活,尤其在面對某些情況時會更為明顯)。總而言之,大部分人都對世界保有某種總體認知。也許有人認為是神創造了一切,包括人類自身;或者大相逕庭,或許認為這一切都是巧合、偶然。因此,就有人會認為人類是由某種精神體或不可知意念的集合體;也有人持相反意見,採用科學論證的角度,把人類的組成鉅細靡遺地說出來,告訴你,這就是人類!
那麼,在我們活著的時候,我們應該做什麼?我們為什麼會存在?這兩個最基本的問題都有自己的見解,即使當上述解釋不能稱之為答案時,就會引發第三個問題:我們是如何知道的?
假設,我們是處於一無所知的處境,那我們要如何去尋找答案?藉助眼睛、通過思考、請示神諭,還是諮詢專業人士?此刻,當我們通過各種方法得到答案時,這些將會成為寫作中人物或是劇情的基石。作家和哲學家基本是同一掛人,有著比普通人更重的求知慾(但懂得控制),而且都喜歡在觀察萬物後得出一套想法。這些想法會成為思想體系,小說人物的準則或塑造等等,總之,作家平常所為也是一種哲學訓練。哲學只不過是對某些問題及問題尖的相互關係思考得更深刻些罷了,而它會更深入探究上述的問題都有哪些看法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看法。
實際上,哲學無處不在,即便你有意遠離他也存在。我們就舉不少人常說,「哲學無用」,那麼情形會如何?
第一,他們顯然是遵循某個價值觀的。
第二,當他們闡述哲學無用論時,不管多麼簡短或者多麼斬釘截鐵,他們都會談到某些類型的思想的無用性,或者談到人類面對某些問題時的無能為力。因此,我們可以說,他們並非是在否定哲學,相反地,他們成了哲學中最重要的能力體現――懷疑。
再者,這些反對者還暗示了一點:發現人類就是無法解決某些問題,並且獨自完成;或者說,不實際去發現些什麼,而什麼也不做就自以為已經知道答案,並不是一種寶貴的經歷,或者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愚蠢。但是這種說法真的不正確嗎?
如果我們都相信人類的能力不足以回答關於神的本質、甚至神的存在的問題,換言之,如果人類都是宗教不可知論者,想像一下,世界會成什麼樣子?
如果我們都深信,無法回答國家為什麼要跟你收稅?為什麼要你服兵役?為什麼要你遵守法律?等等這些為什麼是合法化的?或者,沒有人可以用足夠的理由來回答無政府主義者時,請各位想像一下,這世界會變得如何?小國寡民?鄉勇制度再起?那這樣改變後是好還是壞?或者,你也可以主張,這些沒什麼或者尚無定論,但不管如何,世界都將會改變,而且是巨變。
因此,我們可以說,思維方式的不同會改變人們心目中事物的形象,而多數人的思維方式則會改變所有人心目中事物的形象。我恰巧不認為哲學無用,反倒認為它很危險。尼采則說哲學家是「可怕的炸藥,其本身毫無安全可言」。
這時,我們稍微在哲學這裡停一下腳步,回頭談談寫作這一環。
看完了上述對於哲學的小介紹,是否也覺得把哲學換成寫作也毫無違和感呢?事實上,的確是如此,寫作的摹仿來自於對現實世界的觀察,在悲劇中的人物,大都是摹仿那些比我們高尚的人;而喜劇中的人物,則大多是摹仿那些比我們低等的人,或者作者自己看不起得人。而當我們觀察並嘗試寫出人物時,我們就會去思考這個人物,研究這個人物,或者把這個人物的內容替換掉,把自己腦海中某個人物的靈魂給放進去。
對於現實生活中種種問題的回答,作家會無意識地在心中建立起一座工廠,這些都是所謂的寫作題材和意象,在寫作中會把自己心中的事物用文字給具體描繪出來,好像真的有發生過一樣!我們也可以說,作家也是擁有自己一套思維方式、哲學思考模式,對親人和朋友的看法、對情人的愛與恨、對世事無奈與豪邁,這些種種體會後的想法就成為寫作中最重要的一點,或者動力來源,我們可以姑且稱之,這就是每次動筆時,你腦海中會自問的「你想寫什麼?」。
這是寫作可怕的地方,而寫作的可怕跟哲學幾乎一模一樣,歷史上禁書或者文字獄的狀況很多,由此可看出寫作對於社會的影響程度。而寫作又比純粹哲學理論可怕的地方在於,他可以把哲學給加到自身,用寫作的方式把這些繁瑣的哲學思想,運用淺顯易懂的暗示手法來廣泛傳播。所以,最可怕的,就是兩者完美地結合時,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軍隊。
既然哲學就在我們身邊,甚至跟寫作是一體的,為什麼有這麼多人認為它艱深難懂,神祕古怪?這些人的看法並不全錯,有些哲學思想的確是很深奧且神秘,許多優秀的哲學家一開始看起來似乎都如此。原因在於這些思想並不僅僅意味著發現,為我們的訊息庫提供新資源;也不僅僅是喊出幾句新箴言。
它們反映了世界的樣貌,或體現了一套完整的價值體系。除非你自己已同意這些思想(人們或多或少在自身上,都有部分同意這些思想),不然他們肯定會你覺得古怪。反過來,如果不覺得它古怪,那你還沒有真正理解它。優秀的哲學思想會開拓一個人的想像,簡單來說就是在你的心靈中開天闢地出另一個宇宙來。有的哲學離我們近、有的離我們遠,這是當然的!若非如此這事情可就大條了,假如所有哲學都與人們的距離一致的話,這代表人類的智力水平沒有高下之分,人也沒有獨特性。但是,沒有必要糾結於該從深刻處或者從膚淺處開始,因為我們都已經身處在思想之海中,可這不一定意味著我們都在同一處。
當我們都已經身處在水中,那為什麼要嘗試游泳呢?換句話說,這哲學是什麼?為什麼在寫作之前,是哲學呢?哲學思想是如此豐富,其形成背景是如此遼闊,無法簡單回答。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許多哲學思想提供了一種救贖的方式。
這一點在寫作上,也是如此。
在劇情編排上,總會有觸發什麼事件、經歷了什麼事,之後導致了什麼樣的結果,最後下場如何。而這結尾的時候,通常就是作者給小說人物的救贖方式。有些是採佛教徒的思想,救人脫離苦海獲得覺悟。印度教徒也是差不多的說法,兩者都用到躲避死亡或者重生的輪迴,以及在輪迴的業報中決定一個人來世的形態。因此,小說中會有種善有善報,獲者痛苦即磨難在最後消失無蹤的結尾,這就是作者給與小說人物的救贖。
又如存在主義者,把接受苦難、肯定苦難當作一種救贖。在小說中,可能給予人物在結尾時的處境依然是昏暗且黯淡,但是小說人物卻是在內心世界中找到了救贖,也就是用另一種觀點來看到目前自己的處境。
而除了救贖外,文化形態上則是哲學和寫作的最大戰場,兩者都在這塊領域上大打出手,甚至不惜動用現實世界中的生命來打倒自己的敵手。這是因為,人們為了在人類的理智和經文的啟示之間達到一種大家滿意的平衡而戰,有些戰鬥現在還持續進行中。像是個人與群體之間,自由主義和集體主義,女權與父權等等。而這些爭論並不僅僅是為了解開幾個微不足道的謎,而是為了改變文明的進程。
到這裡,各位可能會認為我並沒有為哲學下定義,可能各位有猜到,哲學是個涵蓋極廣的辭,涉及範圍很大的智力活動。因此,給哲學下定義是毫無用處的,這點我十分同意!因為,這就把哲學給束之高閣,畫地自限了。但是,哲學的定義我稍微借點別的論點來概論一下。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人類祖先還是動物時,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意識到自己正在做某件事:實際上,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事情。後來,他們獲得了探究事情發生的緣由的能力,開始審視自己和自己的行為。這乍看之下是很大的進步,但並非如此。開始探究事情發生的原因只是對自己的行為在各方面多一些自覺意識。像是正在獵食的動物會遵循著氣味追蹤,似乎知道獵物剛從這條路走過,所以氣味就留在這――這一點也的確是氣味之所以留下的原因;正因如此,它的捕食行動往往是成功的。
這種因果連繫的知識非常有用,它能告訴我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而且知道因為「乙」發生了所以「甲」就會發生,能加強你對事情的控制:有時你也許能促成「乙」的發生,也能阻止其發生。如果你希望「甲」發生或避免,那麼你擁有控制「乙」的能力就很管用。
接下來的歷史發展就很清晰,人們為了求知、為了能夠掌控更多,開始朝思想這塊去鑽研,為了能夠知道,知道之後能夠避免,這就是哲學一直以來的脈絡。
那相對於寫作又是如何呢?其實,也跟哲學也擁有同樣的性質,要不然「論語」又是怎麼一回事呢?但寫作比哲學更為貼切的是,在於能夠更為精準的提問,甚至能夠提出複雜卻又真切的問題。俗話說,有好問題,才有好解答。因此,問得問題好,才能給出一連串精彩的回答。而寫作是如何提問的呢?通常,作家們摹仿這人們的行動,創造出人物,而這些人物當經歷所謂的事件時,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就是在對著世人提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做出這個選擇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而小說之中,人物眾多且面臨的抉擇卻又不同,這又提供給觀賞者更多不同處境的提問,多了更多可以探討的議題。而作家之所以能夠如此,無外乎除了平常多想多看外,這些也就是作者自己的吶喊和苦澀,簡單來說就是血與淚。在現實生活中遇到了某些事情,讓自己無法回答或是自己已有解答的,都會讓在寫作中呈現出來。比如,人物們的抉擇和行為就是很好的例子。
稍微梳理了一下哲學定義和哲學與寫作的關連,是否有一點點清晰了呢?但是即使如此,我是無法將各位引入哲學之門,因為你們都已經身處其中。我也無法帶領各位走向哲學王國,因為哲學實在是浩翰無邊,就我無法向各位展示我的家鄉――台東一樣。我可以向你展示台東的一小部分,也許一些私人景點和古蹟,告訴你一些資訊,然後讓你帶著地圖自己去發現和探索。
哲學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要記住,哲學並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尤其在寫作上它更是無所不在;某種意義上,當你開始寫作並寫作有些日子和心得後,你已經是一位哲學家了,你自身的智力本來就擁有這項工作的許可――你,並不需要經過任何深奧的訓練來得到進行思考的許可。因此,在談論哲學時,切莫恐慌害怕,保持身為寫作人的敏銳提出質疑並總結出暫時的結論。
但是,這只是暫時的結論!不管如何,千萬不要沉迷那句最懶惰、最愚蠢、最洋洋自得的俗語:「每個人都有權利擁有自己的觀點。」獲取權利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想反,要牢記「很少有人思考,但是所有得人都有自己的觀點。」最後,思考是快樂的事,也是快樂的一部分。
後記:這篇寫於在西安遇到編寫劇本的先進,他們常常談論著劇情和人物的塑造。有次談論到《大亨小傳》時,就對裡面的人物開始設定成為某種哲學主義者。像蓋茲比就是夢想主義者、黛西則是依附在大男人主義下的幻想者、黛西的丈夫則是徹徹底底的父權、尼克則是在現實與理想中徘徊不定的犬儒主義者等等。至此,我就發現小說人物中的哲學暗示,所以才有此篇文章的誕生。
或許,當我們在寫作中遇上劇情和人物塑造上需要更為精進深入時,必需求助於哲學。而這個哲學不是什麼高深的事物,它就是這個世界,或者說它就是你自己內心深處的世界。你可能需要帶盞煤燈,拿著十字搞在那挖,有時是在下水道挖、垃圾堆或者墓園。總而言之,劇情和人物塑造都是需要把井水灌滿水之後,才能進行的工作。
哲學簡單來說就是世界,或者更為精闢的說,是你對於這世界的總體認知意識,也就是你寫作的來源。有時,你會從哲學中東挖一點、西拿一點,最後胡亂拼奏或者井然有序地把它組成文章。因此,開闊自己的來源,也是能夠讓自己寫作更為豐富的方法。
哲學,跟世界一樣廣泛,在其巨大的文庫中,有著最富智慧的美德,也有最富智慧的瑕疵。認為哲學只有美德沒有瑕疵,就如同希望人類沒有思想一樣。
這世界之所以美麗,不就是因為她不完整嗎?我想,哲學也是一樣的道理。
參考書目:亞里斯多德《詩學》、伏爾泰《哲學書簡》、柏拉圖《理想國》、雨果《莎士比亞傳》、尼采《善惡的彼岸》、叔本華《叔本華論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