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間與世隔絕的村莊久違地出現了騷動,不光是村頭那幾家總聚在一起天南地北漫扯瞎聊閒言八卦的大媽,連村尾那幾間足不出戶閉門自守的老頑固、一早便到村子外頭放羊的牧童們都紛紛趕到村長家門前的祭祀場,看看外地人長得什麼模樣?但更吸引他們注意的(畢竟「人」大體上總是差不多),是跟著外地人一起進村,那幾隻身型巨碩的野獸。
許是從來沒見過一撮撮吱吱喳喳對著牠們比手畫腳的人群,野獸們不安地跺了跺腳,同時發出陣陣低吼表示警告,音波將枯葉從祭祀場上的砂石地一路震往村尾,最後彷如脫力般被甩出圍欄之外。幾名年輕的小伙子耐不住性子,本能地緊握繫在腰間的柴刀,惡狠狠直盯著野獸腥紅的眼眸不放。
似乎是感覺到迴盪於兩者間的嚴肅氣氛,那群外地人連忙跳出來解釋──正確來說是比手畫腳:自己(跟野獸)沒有惡意,只是行路時不小心(這邊還得加上臉部表情)在谷中失了方向,碰巧見到這裡有個聚落,希望能獲得村人協助,好離開錯綜複雜的綠林。但依據傳統,村民是不能隨意幫忙外地人的(傳說曾有位少女違犯禁忌,最終受到神靈的責罰,永遠遺忘返家的路途,只能在無盡的荒原徘徊遊蕩),除非他們能證明自己是為村子帶來繁榮的使者。
村長搖了搖手,示意外地人盡快離開這裡。可他們仍不死心,激動指著身後的野獸,又不斷合十請託,像是表示:如果您願意協助我們,我們願將這頭野獸當作喬林的餽贈,以證明我們並非荒野的瘟神。村長開始猶豫了!如同沒有人願意想像遭受天罰的下場,也沒有人願意承擔將繁榮使者趕出村落的後果!村長的思緒不斷在村民與外地人與野獸中遊走,他先是低頭沉思,突然又仰首向天祝禱,口中不斷念著先祖一脈相傳的卜辭,正當眾人疑惑未語之際,又忽地大喝一聲!驚得野獸豎起全身毛髮,齜牙咧嘴怒視眼前佝僂持杖的老人。
村長目光掃視祭祀場四周,接著提杖一指,叫來位年約十來歲,蓬頭垢面縮在人群一角的小夥子:「現在,立刻到村外向陽坡那,把三位先生請來!快去!」
那年輕人也不吭聲,只是目光呆滯地點下頭後,便轉身踉踉蹌蹌地離去。沒人知道這中間究竟過了多久?穿梭多少時序?僅模糊記得,在意識從幽冥踱步回身剎那,那年輕人早已帶著三位瞎子回到祭祀場。
村長揮了揮手將年輕人趕回群眾之中(那年輕人也不吭聲,只是目光呆滯地點下頭後,便轉身踉踉蹌蹌地離去),緊接拉起三位瞎子裡,看起來最為年長那位的手說:「聽說三位先生年輕時博覽群籍,日夜鑽研,過度用功而不意失明……」
「『聽說』村長是明眼人,怎會知道失明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瞎子譏諷道,
「是……是,是我失言了!總之,眼下有件難以決定的事想勞請三位先生幫忙:今天,莫約太陽剛過東郊外的坡林時,有群外地人帶著幾隻我們沒見過的野獸進到村莊,說是找不著路,想請我們幫忙,但先生也知道我們這……」
「直接說重點吧!我三兄弟沒那麼多時間!」
「是……是,我們想請先生幫忙,看看這到底是怎麼樣的野獸?是否會為村子招來厄運?」
那位看起來年紀最長的瞎子聞言後不多答腔,冷冷「哼!」了一聲後便拉著兩位兄弟的手自顧自地走到野獸面前,也不管旁人大呼小叫警告,雙手一貼,「啪!」一聲遂逕自摸了起來!三人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將野獸摸了一遍一遍又一遍,連肛門都伸指進去左左右右翻翻攪攪,痛得野獸不停咆嘯!若不是外地人聯合祭祀場上的鄉民一齊抓住牠的四肢,把牠強壓在地(過程中還得注意不能擋住瞎子行進的方向),只怕三位瞎子早就成為野獸的踏腳墊。
過了半晌,瞎子們走到一旁開始討論,不斷搜索自己的知識庫中,是否存在這樣的一種動物?他們先是羅列出所有摸出來的客觀結果,經過反覆驗證、思辨攻防,挑出可信度較高的材料物件後再進行比對分析,終於,他們導出一個無法被否定的真理!「我們綜合所有證據後斷定,毫無疑問的,這是頭名叫『象』的野獸!除了體型比較大外,個性算是溫和,你們可以放心了!」那位年紀最長的瞎子以某種近乎勝利的語氣,大聲說出開天闢地以來沒人發現的真相。
眾人聽到後,雀躍的歡呼聲瞬息從祭祀場向四周炸開!宛如寒冬後拂面的春風,一朵朵喜悅的花在人們嘴角眉間綻放,香氣吸引了無數的彩蝶蜂擁而至,飛舞漫天!
而那名蓬頭垢面的年輕人看到這幅景象,先是錯愕似地搔了搔頭,又失神般喃喃自語道:「不……不是的,這不是『象』!我一直知道的,這不是『象』!」他目光呆滯地望著野獸,任由口水不斷從嘴角滴落。猝然間,他像是領悟什麼,整個人跳了起來!激動地環視祭祀場一圈再一圈,接著「嘿!嘿!嘿!」冷笑三聲後,便踉踉蹌蹌頭也不回地離去。
後記:
其實打完之後,一直猶豫要不要放上來 @@ 必須承認,這篇文章在故事內容上絕對有誇張的成分!雖說原是想藉由過度放大以突顯主題,但完稿後看下來反倒變成某種「低俗的」譏諷,這部分如果造成讀者不快,先在此說聲抱歉。另外,作為歷史觀察及反思的其中一個面向,上述論點可視作較於激進的挑戰與回應,但個人認為,若是將此奉為圭臬堅信不移,將會是歷史(研究)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