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穢羽/受囚禁之鳥」
1
「在這片天空的底下。我們約好了喔!」「她」一如往常的開朗笑顏浮現在少年的腦海。
但少年完全開心不起來。
更甚之,痛苦反倒深深的刺進他的心中。
彷彿驅散痛苦似的,他的手在空中揮舞著,但這樣當然做不了什麼。
在裝飾華麗的窗外,如今正下著暴雨。
2
少年是皇室的一員。
但並不是什麼王子,國王等值得誇耀的身分,他只是國王的私生子。
正因如此,雖說國王對他十分疼愛,甚至幫他在王宮外又建了一棟別館供他居住,並不是生活不舒適,只是從小被兄弟姊妹深深歧視,也不被皇后所愛,讓他十分痛苦。
正因如此,他養成了陰鬱的性格,甚至數度嘗試自殺,但每次都被宮女發現而宣告失敗。
想死卻又死不了的心情,只是讓他的性格更加黑暗。
彷彿全世界都以他為敵,這條命生在世上就是為了受罪。
他曾經想過篡位,好把那些歧視他的人們處以極刑,但他卻對那個對他疼愛有加的國王下不了手。
就只是一個沒有考慮過孩子的處境,只為了逞肉體之歡的男人,為什麼他下不了手?
想來是因為國王仍是他的血親吧,沒想到他仍然重視這種無意義的東西。
他決定放棄這個念頭,回到他的別館繼續過著悲慘的人生。
但充滿黑暗的世界,卻因「她」而燃起一線曙光。
3
那大概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
「她」皇后那邊貴族的女兒,因為出身同樣權貴,「她」也能自由地進入皇宮。
而那樣的「她」對光鮮亮麗的皇宮絲毫不感興趣,不顧身旁奴僕的勸阻擅自進入別館。
「你,好像很寂寞的樣子?」「她」在他的身邊蹲下,白皙的手撫摸著他的黑髮。
「不要碰我。」他靠著牆角坐下,擺出不耐煩的表情回應。
「你有朋友嗎?」「她」不理會少年的反抗,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沒有,我也不需要。我說了不要碰我。」少年冷冷地說道,每一句話語都如同冰刺一般。
「沒有嗎?那這樣好了,我可以當你的朋友喔!」「她」如此說著,臉上掛著如豔陽般的燦笑。
「不需要!妳最好離我遠一點,和我在一起會遭遇不幸的!」他甚至開始用威脅的手法,草率地揮開「她」的手,起身便往房門走去,雖說是出了房間,但他其實離不開別館,尤其是有外賓來時更是如此,就算那名外賓就在別館中也一樣。
「我不在乎喔?所以讓我當你的朋友吧?」「她」把雙手放至背後,微微彎腰朝他說道,臉上依舊擺著那燦笑。
「不要,快離開這裡,妳知道我是什麼身分吧?被皇后發現妳在這裡就糟了!」他說道,臉上那不耐煩的表情從來沒有消失。
「在你答應我前我是不會走的喔,不過你還留有善良的一面嘛,不希望我因為你而發生什麼事情對吧?」「她」繼續纏著他說道。
「是又怎麼樣?快走就對了!」少年的手在空中揮著,彷彿在趕走黏在身邊的小狗一般。
「你還沒答應我呢?這樣我是不會走的喔?」「她」察覺了少年不想讓她發生什麼事的心情,抓準這個點繼續說道。
「好啦好啦,妳快走就是了」少年被「她」死纏爛打的個性給打敗,皺著眉頭說道。
「那麼就這樣說定囉!我還會再來的!」「她」說道,露出華麗的燦笑之後轉身離開。
「真是麻煩的人······朋友嗎?」少年自言自語道,走回他待習慣的牆角之後坐下。
陽光強行撥開陰影,照亮內心深處。
4
「如何?這裡可是我的秘密景點喔!漂亮吧?」「她」依舊擺著燦爛的微笑向少年說道。
「還真的被妳強行拖出來了······該說真是佩服妳嗎······」另一方面,少年一邊被「她」用右手拖行著,一邊無奈地說道。
就在剛剛,「她」瞞過了所有守衛的耳目,強行的把他拖到這裡。
而在他面前展開的,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貌似不久前才下過雨,天空一道橫跨草原兩際的彩虹如同拱橋一般。
在那虹之拱橋之下,是即將日落的夕陽,如卵黃般的陽光伴隨著七彩的拱橋發出燦爛光芒。
這幅美景就這樣呈現在眼前,這讓一直待在別館的他幾乎看呆了眼。
「好漂亮······」他不禁驚呼出聲。
「沒錯吧?一直想找人分享這裡呢······只是······」「她」說道,眼角微微垂下,露出傷心的表情。
「你,沒有其他朋友?」聽到這番發言,他十分驚訝,這麼開朗的少女,怎麼會愁找不到朋友呢?
「沒有······父親不准我和貴族以外的人來往······不過沒有關係,畢竟我已經找到了不是嗎?」「她」的哀愁沒有持續多久,豔陽般的燦笑再度掛在她的臉上。
日輪逐漸沉到地平線之下,黃金色的晚霞被黑暗所壟罩。
「那麼時間差不多囉?我們一定要再像這樣出來────在這片天空的底下。我們約好了喔!」
「────不准動!你知道你帶走的是什麼人嗎?」與「她」明朗的說話聲同時響起,王宮警備隊的長嘯打破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
數名身穿華麗鎧甲,拿著長槍的男子從旁邊的草叢走出,包圍著少年和「她」。
似乎是打掃他房間的侍女發現他不在,連忙通報皇后。
「你們做什麼?別拉我!呀啊啊啊啊!」「她」似乎也心慌了,面對將她抬起的警備隊員發出尖叫。
面對同樣包圍少年的警備隊員,他絲毫不感緊張,就只是被皇后嚴刑拷打罷了嘛。
但那心狠的皇后會對「她」做什麼,她便不得而知。
就這樣,青翠的草原被黑暗給壟罩。
5
少年非常的後悔。
他明明可以從一開始就拒絕「她」的,但他卻下不了手。
拒絕不了那笑容,是他軟弱的象徵。
就在他回到別館的同時,外面下起了暴雨,彷彿洗淨了他和「她」的一切關係,不只是這樣,還硬是把那條關係完全搗爛。
「你知道我會對你做什麼了吧?」皇后的尖銳嗓音冷不防在耳中響起,將他由自責的想法中硬是拖出。
「知道。」他不屑的回應,明明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卻能對他施加刑罰,這就是可笑的王宮規範。
「不過我沒有要對你做什麼,我免除了你那可笑朋友一家的貴族權力,我的那名親戚對權力有極大的渴望,他會對她做什麼,你就自行想像吧。」皇后丟下了這句狠話之後轉頭就走,空留揚起的裙擺在空中飛舞。
這瞬間,他體會到的絕望超越了一切的肉體痛苦。
果然,和他相處會帶來不幸的啊,這就像詛咒一般,能使天使墮落,使天神變為魔神,甚至超越這一切的詛咒。
不該和任何人相處的,如同受眾神詛咒的吸血鬼────也就是「真祖」────,任何陽光都絲毫不能破除這詛咒,即使強如煌炎的光線也是如此。
被眾神擺了一道啊,給他一道光線,卻在即將獲得救贖之際讓他在度墮落無盡深淵。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哭喊出聲,用力甩開關上的房門,衝下看似精緻的螺旋樓梯,不理會驚叫出聲的奴僕,就這樣衝出別館。
想來那些奴僕一定又會通報皇后吧,就算禁衛隊也過來也沒有差別,乾脆任憑那些長槍刺穿他的身體吧,不過皇后想來也沒那麼好心,不可能讓他就這麼死去。
不過也罷,這世上那些痛苦他沒有經歷過呢?
但是現在───就只有現在,他絕對不能就這麼死去。
在滿是泥濘的路上走著,不時還有尖銳的樹枝,樹枝磨破他的腳,泥濘染上骯髒的色彩───真不像有著皇室血統的少爺呢────他在心裡反諷道。
這大約五百公尺的距離,漫長的宛如通往天界的階梯,他在一棟豪宅前面停下。
黃色調的燈火在窗口搖曳著,大理石柱加上混凝土牆,黑色的屋瓦更為這豪宅增添幾分色彩───至少在平常這一定是棟絕妙的建築。
但在下著暴雨的現在,絕美的宅邸前壟罩著黑暗的色彩。
還好有問出「她」的住處呢,他在心裡暗暗想道。
靠著皇室血統──雖然不是純血,但也比貴族高階了──強行突破守衛,跑上螺旋梯,在「她」的房門口甚至跌了一跤,膝蓋被地板給磨破,流出涔涔血液,但這對平常被各種刑罰對待的他根本算不了什麼。
「碰」的一聲打開房門,煉獄般的景象映入眼簾。
「她」全身流著血,四肢充滿大大小小的傷口,看起來就像受了千刀萬剮。
而真正駭人的,是一位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男子,身上華麗的裝扮染上鮮紅,他已經沒了脈搏。
「我知道的喔,你一定會來。」「她」向他笑道,但感受不到烈陽般的暖意,反倒是有一種陰鬱的氣氛,這絕對不是因為「她」手上拿著滴血的刀所造成的。
「你…….下了手?」他指著男子的屍體說道,臉上充滿了驚嚇。
「是喔,如果要上法庭,這應該算是正當防衛吧。但是我沒打算去那裡。」「她」眼角低垂,露出憂鬱的神色。
「然後,我必須跟你道歉。我可能沒辦法實現了,與你的承諾。我再也不可能去那片草原,甚至再也出不了這房間。」「她」平淡地說道,沒有任何表情。
「不可能!你一定得完成那承諾!這不是我們約好的嗎?你現在再說什麼喪氣話?搞上法庭我一定替你撐腰,所以現在……現在!我們離開這房間,這是皇室的命令!」
「你還是一樣強硬呢,不過我說的都是實話喔,這一切都不可能實現了。我殺了我的父親,這是滔天大罪。」「她」說道,豔陽般的燦笑再次湧上她的臉,但卻和現在的情境有股強烈的不諧和感。
「最後,我想跟你說,我們一定可以相會,不是在那座草原,而是在天空的彼端。」「她」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將刀擱在自己的喉頭。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伴隨著他的慘叫,鮮血成柱的噴在他的臉上。
倒下的纖細身軀,用唇語留下一句話。
「我喜歡你」。
6
少年走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雙眼無光。
腦中如投影片一般一一撥放的影像震撼著他的心靈,所謂「物是人非」的感覺他充分感受到了。
真是的,這片草原還是那麼美呢───少年在內心苦笑道。
手上拿著枯零的鮮花,他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著。
終於,少年在一處停下腳步,由那裡看著初升起的朝陽───這裡是處懸崖。
吶,這樣就可以了吧?再次見到「她」。
少年向前踏出一步。
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直到不受重力束縛的飄浮感刺激著他全身的細胞。
呼嘯的風聲中,他依稀能聽到開朗的聲音。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做,這樣我們就能相會了呢,在天空的彼方。」
看著持續高速移動的事物,「她」的身影浮現在眼前,朝他露出燦笑。
然後伴隨著風壓,「她」拍打著金色的翅膀朝他遠去,他反射性地伸出手,但當然搆不到任何東西。
然後他也看見了,宛如眾神終於願意網開一面,他的背後,出現了一對不對稱,汙穢的翅膀。
拍打著那對翅膀,少年終於露出久違的笑容。
感謝你的救贖,主。
墜地聲撼鳴著大地,極強烈的痛苦僅存在於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