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宿命：永仁、景東版《新著醉拳》

前言

當年玉郎機構的三大經典，在2008年底終於以新的名稱陸續回到黃玉郎手上，分別是《新著龍虎門》、《神掌龍劍飛》與《黃玉郎醉拳》：早在2000年時，玉皇朝向文化傳信購回《龍虎門》部份版權，以《新著龍虎門》的名字重生，此舉不只是開啟重造經典的第一步，而是黃玉郎以新的身份，迎接失落多年的孩子，借用臺灣在08年火紅的電影《海角七號》的一句名言：「千年傳統，全新感受」，藉由生父黃玉郎的手，將這個孩子精心打扮過後再出發，使《龍虎門》這個30多年的香港精神，從後期的大亂鬥帶回初始的技擊，這具有「承先啟後，繼往開來」之意義，果真在銷售與口碑上獲得滿堂彩，接收舊有追隨的讀者，同時也開發新的客群。尋回一子後的黃玉郎，並不急於把其他經典作買回，一來是當時的玉皇朝旗下作品多，如《神兵玄奇》、《天子肆》、《神鵰俠侶》及《漫畫大霹靂》等作仍是大旺，沒有必要重造經典拯救書市，更會造成製作水準分散的後果，得不償失；而且舊著《醉拳》當時還仍未結束，加上《天子肆》帶出如來神掌這式經典武功，同樣已有正面效益，便更無必要購回其他兩部作品。

然而同業看到《新著龍虎門》的成功，便引起一連串「新著」熱潮，企圖將過去的經典作品以「新」的名義再出發，如上官小寶一度將《李小龍》易名《新編李小龍》、牛佬夥拍梁偉傑寫出太平天國的背景，卻現代時裝味濃厚的《新著如來神掌》，以及非馮志明親身操刀的《新著刀劍笑》。在漫畫界並不怕「食老本」，而是怕不求進取把讀者當作傻子，以為只要抬著過去的經典招牌就會照單全收，且依當年的製作班底和造成的轟動，在今時今日不見得受用，結果這些「新」作品，最後皆慘淡收場。後來連《醉拳》也名列新著行列中，獲得同樣結果時，證明了黃玉郎當初沒有即時搶市是正確的抉擇。

叩關失敗

舊著《醉拳》於1099期正式完結後，雄獅公司立刻接手編繪《新著醉拳》，將王無忌等第一代人物，以現今的繪製技術，從原點故事重新詮釋：此作由洪永仁、蔡景東主編，王曉鴻負責編繪，並在每期附上舊著漫畫，成為一時話題。但是，永仁、景東兩人在港漫界有著『KUSO雙雄』之惡名，將《醉拳》交給他們總是令讀者不安：他二人有虎頭蛇尾的壞習慣，後期的製作水準常常會呈直線滑落，畫面表現更是粗製濫造…，這也便罷，偏偏故事沒有梗可用時，只能依賴無止盡的戰鬥充斥，往往忽略了角色的互動關係使劇情增色，港漫常造成詬病的刻板印象，KUSO雙雄的作品有一大部分難辭其咎。如之前他們接手的《絕代雙驕》續刊，初期仍盡可能仿古龍風格，至『南天遺恨篇』後再無吸引力，將此作路線轉向他們所擅長的神魔亂鬥模式，諸如正角入魔、邪惡分裂等光怪陸離的劇情皆出現，一路低潮至第567期完結。果然《新著醉拳》並沒有達到理想成績，仍於第44期完結：除了KUSO雙雄虎頭蛇尾的老毛病又犯了，主要原因是整個方向走偏，沒能重新開啟新生代《醉拳》的任務。

其實，《新著醉拳》的初期溝想尚算不錯，與舊著的清末民初時代不同，這次時空背景提前到清初康熙年間，當時武林以『一邪四仙』聞名：一邪練辟邪，武當劍仙，極樂醉仙，修羅魔仙及蓬萊毒仙，脫離了原本仿照金庸小說的設定。在舊著前期，以金庸《射鵰英雄傳》為劇情主幹，加上《天龍八部》的部份人物，如四大惡人，大理段氏等；而男女主角王無忌與仙兒的人設，亦有部份則是來自《射鵰》中郭靖的戇直與黃蓉的機靈。即使如此，當年的黃玉郎懂得將他人的材料轉化更動後，變成屬於自己的故事，如加入小劍仙與至笨等人一起與王無忌冒險。尤其是小劍仙，他與王無忌的亦敵亦友關係，讀者看到一個尚是純善的青年，性格的缺點造成他與王無忌走向不同的道路，初期殺害摯友至笨的悔恨落淚，逐漸走錯而殺害師父劍仙，心境變化也變得歹毒，最後走向最極端的道路，與朋友王無忌、舊情人小醉娃等人反目成仇…小劍仙與王無忌間的恩怨，到黃山之戰的「勝者自刎，詐死者生」的結局，這些都是《醉拳》的奇詭與細膩之處，往往令讀者意想不到，才會感到吸引。

而《新著醉拳》的出現，固然是要重現經典而生：時間雖然在康熙年間發生，但無忌之父卻仍是豪俠大刀王五（姑且可以視作不同人物），從王家被清幫的練辟邪滅門後，王無忌被醉丐帶往蒙古隱姓埋名的成長，為了報仇返回中原，期間遇上師公極樂醉仙傳授醉八仙，因為打破一罈酒與小劍仙巧遇相識、性格如小妖女般不定的仙兒、剛烈英氣勃勃的小醉娃等人，足見當時的編劇林一壹有作足功課，都將這些角色的性格跟舊橋段安排，從舊著的神髓拿捏至少七分。而赤飛則是略帶《鹿鼎記》中韋小寶與康熙的關係轉化，將赤飛設定為康熙的摯友兼密探，亦是不錯安排。如果光是寫這幾個經典舊角，就可以譜出一個好的故事發展，然而卻因為某個原因，造成佈局大亂，更是《新著醉拳》腰斬的重要因素。

說無敵，誰是無敵？

白髮老叟的出現，打亂了《新著醉拳》的步調：這個角色的設定，對於許多港漫迷並不陌生，即是惡魔的代表「老祖宗」，亦即是日後的小劍仙回到了他過去的年輕時光，但忘卻了自我。歷經《醉拳》與《龍虎門》的人生後，老祖宗累了，在絕峰上休息時卻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終於離他所追求的飛昇之境不遠了。但在這之前他仍有心願未完，一則是想再見舊愛醉娃，二則是當年黃山（新著為雪嶺）之戰的使詐得勝，令老祖宗抱憾終生，因此回來與王無忌真正作公平一戰。對沒看過舊著的讀者而言，其實反能得到驚奇感：老祖宗這個看似神秘的角色，對王無忌亦敵亦友的態度，口云對王無忌後半生了解極深的瘋癲言語，已經使人勾起興趣。對康熙日後會成為明君的斷言，魔仙與醉仙雙雙失蹤的脫軌發展，以及知道仙兒與小劍仙是同母異父的兄妹，都足以證明老祖宗對這個《新著醉拳》的世界觀理解，詳細到已經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早就知道未來發展，便已舖下時空穿越的科幻梗。當劍仙看到老祖宗的模樣與小劍仙神似時，給予最後的暗示，最後老祖宗在無忌等人一番輪鬥中逐漸喚醒不愉快的記憶，趁亂帶走小醉娃時恢復了年輕時的容貌，終於揭甕他即是未來小劍仙的事實。

如果這是一部《老祖宗之回到未來》的外傳性質作品，其實還可以說得過去，但問題是這部叫做《新著醉拳》，目的就是為了將《醉拳》故事反璞歸真，讓王無忌經歷新的冒險，能夠一步步成長的大長篇故事…結果因為老祖宗的出現，導致此一目標越走越遠。在《新著醉拳》置入老祖宗的最大錯誤，便是如同一個超S級的角色，丟入最強高手只有A級的環境中，太過耀眼閃亮而掩蓋了許多人的光芒，只好安排大量經典高手提早出場，從29期就開始以大亂鬥的劇情歹戲拖棚，如朱邪風、魔宗、日帝月后等人一起圍毆老祖宗，最後落得為成就老祖宗的天下無敵神話而慘死，甚至連屬於正道的班禪都如同死狗般的逃命，不僅浪費舊角甚至糟蹋了！

其實在有老祖宗的初期劇情中，仍刻意安排由他傳授九霄真經給王無忌，栽培他早日成為小劍仙的宿敵（其實是為了自己回到過去的目的，即與王無忌再決生死），同時帶出比傷心劍法更有威力的武功「九轉忘情」，此為王重陽的愛侶古蘭姑所創，此因自王重陽創出九霄真經誤傷古蘭姑，由愛生恨而創出的武功。當時老祖宗雖然失憶，但對小醉娃對無忌的親暱態度呷醋，自未來而來的他也隱約知道王無忌有真命天女仙兒，不可能對小醉娃產生愛情，在「襄王無夢，神女有情」的條件下，老祖宗分別授予這兩部會產生情侶對立的武功給王無忌與小醉娃，目的就是要造成兩人的分化與仇恨，也確實因為仙兒的出現打碎小醉娃的痴心一片，隨著練九轉忘情越深，就越恨無忌。但此段三角關係，隨著老祖宗佔去大量的劇情而再無交代，等到三人再次出現就像一點事情也沒有，以小醉娃「同樣身為女性，同情仙兒險些被小劍仙強暴」的狗屁理由，願意放下私人恩怨站在同一陣線，而且還令仙兒偷學九轉忘情，豈非要使仙兒日後也與無忌反目？這些根本是自打嘴巴的安排。

《新著醉拳》的失敗還有一個遠因，就是他在舊《醉拳》完結時就立刻上檔：其實早在800多期時，《醉拳》的精彩度和人氣開始走衰，還以《醉拳Ⅱ》的方式再開新局與新書名稱吸引，甚至還在《醉拳Ⅲ：赤神王無忌》的故事中，意圖令王無忌、練辟邪、腦魔、醉娃赤飛夫妻從地獄中復活，在王靈的時代大鬧…當然這種的作法並不討好，只是想藉由經典角色挽救銷售。但文化傳信似乎沒有得到教訓，後來更加入了《中華英雄》與《如來神掌》的CROSSOVER，搞得《醉拳》原本走下坡的故事更加烏煙瘴氣，人氣盡失。《龍虎門》雖然一樣後期被玩到爛，但至少還有一票死士在支持，而且仍有意猶未盡的部份，例如馬小靈的下落終究未有交代，使讀者期待在《新著龍虎門》的世界中，小虎與小靈能夠重新開始，擺脫悲情。然而《醉拳》的故事已經到了盡頭，又沒有承接到舊著讀者的情況下，雄獅立刻擔下再鑄經典的重要任務，加上自己一貫虎頭蛇尾的表現，有此結果絕不意外啊。

結語

《新著醉拳》黯然下台一鞠躬後，崎駿公司的老闆陳尚言，啟用更次一級的陳偉文作主筆編繪《醉拳王無忌》，內容與畫面更加不堪入目，筆者看完首期就看不下去…果然此作壽命更短，於六期就草草結束。然而到了2007年，邱福龍繪製《火雲邪神》時，刻意將天下無敵老祖宗帶到《新著龍虎門》的世界中，再次引起香港漫迷的熱烈討論。翌年崎駿更看準老祖宗的魅力，記取上次《醉拳王無忌》的教訓，改為主打小劍仙，並夥拍了夏偉義與葉明發等人，並打著結合《醉拳》與《舊龍虎門》中間空白歷史的噱頭，發行《天下無敵小劍仙》一作獲得優異成績。

2007年的次級房貸造成美國蕭條的警訊，到2008年中出現「金融海嘯」，震撼全球經濟的大崩盤，最壞的時代即將到來，這點在香港自然也不可避免，懷舊風氣的興起，即是對現實局勢不安的感嘆，懷念起過去時光的美好。從《火雲邪神》的老祖宗出現，後來黃玉郎與牛佬合作的《神掌龍劍飛》，借用了粵語老片的設定，都一一勾起了香港人的情意結，這才使玉記一鼓作氣購回《醉拳》版權，終於在2008年底，將三大經典在黃玉郎手上同時再現。

緬懷過往，同時也需承載著過去的錯誤：《新著醉拳》的老祖宗在飛昇前，穿越時空想再見至愛醉娃，約戰王無忌作公平決戰；到了《黃玉郎醉拳》，老祖宗則心中有憾，欲斬斷情之枷鎖。這意味著人不斷地向天鬥，向命運鬥，但最後是否能出逆轉不同的結果？如同《新著醉拳》的老祖宗，挾著武學經驗與經年累月的知識，回到過去卻亂了歷史的洪流；沒有如他心中的發展，反而一手將年輕的自己提早入魔，小劍仙對無忌、醉娃的遺憾，在未來仍會持續的出現。也許這意味人不應該一直往後望，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即使有能力回到過去，也仍撼動不了該發生的宿命。面對今日2009年更嚴峻的環境，回首無益，認真面對現實才真：香港的漫畫人亦是該領悟到，重炒經典也許能博得懷舊者一時的喝采；但這些舊作之當初令人覺得美好，是建立在面對困境的活力與務實態度，這才是承繼自過去而永不該被忘卻的寶貴財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