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降臨之前（下）
Side L
晚間，黎安待在修女為她準備的房間裡，卻沒有安份地躺在床上。
這裡的視野很好，可以看見月光灑落的庭院，於是，她到了午夜依舊還沒睡著，只是像個興奮的孩子，趴在窗沿旁，看著外面經過精心打理的庭院。
接著，她聽到了腳步聲。
黎安回過頭，她沒關上房門，因為密閉的空間讓她感覺不自在──從敞開的房門，她可以看到外面有微弱的橘色燈光正在接近，而某個穿著軟鞋的人類，正在接近，腳步不沉重、也不謹慎，反而有種夢幻般的迷離。
一個金髮、表情看起來有點夢幻的女人出現在房間外。
「哇，嚇了我一跳。」拿著燭台的女人從敞開的房門外，探頭看了看，看到窗邊的黎安、也看到了她在燭火下閃閃發光的雙眼。
黎安歪了歪頭，金髮的女人看起來並不害怕、也不緊張，這讓她很好奇，好奇為什麼這個女人會在半夜三更的時候找上自己。
「抱歉這麼晚才來拜訪，我叫露娜，是在這裡療養的病人……同時，我也是狄恩的姐姐。」金髮的女人說著，眼神有點像是在夢遊。露娜自報名號之後頓了頓，不等黎安回應，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我可以進來坐坐嗎？」
「嗯。」黎安無所謂地點點頭、聳聳肩，雖然完全沒聽狄恩說過這號人物，但是她在女人身上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殺氣，自然也沒有過度防備的道理。
「太好了，我的名字叫做露娜，我可是聽說妳的事情很久了，一直想要見見你呢。」金髮的女人似乎忘記自己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了，再次報上了姓名，然後就大方地踏過門框，同時，從寬鬆的睡袍底下拿出了餅乾：「我帶了餅乾喔，給妳，記得吃過之後睡前要拿樹枝清潔口腔喔！不然會長牙蟲的！」
露娜貼到了黎安的身邊，就像是一個認識許久的好閨密，或是久未相見的鄰家姊姊。她拉著黎安坐到窗邊，把手上的餅乾跟燭台隨手擱到小茶几上，然後就嘰嘰喳喳地開始詢問黎安跟狄恩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雖然黎安有點困惑，為什麼露娜不跟狄恩詢問這些東西，偏偏要來找自己，但是聞到餅乾混合著果仁跟牛奶的香氣，她還是把這一絲淡淡的疑惑拋到了腦後，一邊吃起了餅乾、一邊回答露娜的問題。
黎安並不是一個很會找話題或是很會聊天的人，每個話題她都只是簡單地把發生的事情做最簡略的描述；但是，露娜很明顯是個健談的女性，她總是在得到一個話題的回應之後，再次深入地詢問、或是就旁支的細節再開闢出新的話題。但是露娜的問話並不會讓人感覺壓迫、也不會感覺她有任何盛氣凌人的感覺，只會很自然地感覺到她的關心與好奇，就這樣順著她的話頭，把談天的話題繼續下去。
很快，餅乾就被吃完了，而蠟燭也隨著燭淚滴下而越來越佝僂。
最後，就連黎安都感覺到有些疲憊的時候，露娜就適時地停下了繼續深究兩人旅行細節的勢頭，微微笑了起來。
「那麼，妳知道狄恩帶妳來這個教堂，是要做什麼嗎？」露娜在緘默了一小段時間之後，突兀地開口。
「狄恩說他要來拜訪熟人，大概就是妳、跟瓊恩修女吧。」
「妳似乎不害怕，也不擔心？」
「如果狄恩想對我幹什麼，他在藥裡面有大把的機會能動手腳。」黎安不在乎地說道。
「太好了，他交到了好朋友呢。」露娜閉起眼睛，雙手在胸前合十，有些感動地說道：「不過，妳還是太容易相信別人囉。」
露娜不滿地戳了戳黎安的臉頰說道：「人類可是很壞的，他們一時對妳好，可能是為了要在未來，把妳賣個更好的價錢。可不要太相信認識幾個月的人喔，有的時候，妳把人家當成朋友，說不定他正想著要把妳賣了數錢呢。」
「狄恩是這種人嗎？」黎安歪了歪頭，問道。
「狄恩當然不是這種人，我還希望他不要那麼正直呢，如果他能學得更狡猾一點……」露娜苦笑了一下，但是黎安覺得她那個像是開玩笑的苦笑中，似乎有著一絲真摯的淒楚。
「但是，我是喔，我就是花了一個晚上跟妳聊天吃餅乾之後，就希望妳幫我一個大忙的那種壞人喔。」露娜臉上的苦笑一閃而逝，很快地她又恢復了先前的開朗。
黎安不置可否地看著露娜，等著露娜進一步解釋。
「狄恩這次來，一方面是要見見瓊安修女；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希望瓊安修女能給妳『祝福』。」露娜說道：「瓊安修女曾經遭遇過很可怕的事情……但是她一直保持著對神明的信心，所以，她有著很強的神力，狄恩希望修女給妳祝福，讓妳能更好控制自己的本能。」
「為什麼？我覺得狄恩做得很好，那個藥雖然很苦，但是很有效，我不在意吃苦藥。」
「因為狄恩覺得，那個藥並不是長久之計。」露娜說道：「因為那個藥是放鬆精神的一種藥物，它會讓人處於一種身體放鬆、心理輕鬆的狀態。但是，那樣軟綿綿的精神狀態，不利於妳在這片荒原生存。」
「所謂的本能，是一種身體為了活下去，甚至可以覆蓋思想與精神的原始動力。」露娜說道，在這個瞬間，黎安第一次覺得這個看起來完全沒有危險性的女人，與談論恩仇的狄恩是那麼相像，他們在談論這些話題的時候，臉上的自信、與專注的神情，是比血緣的牽連更有力的證明，證明他們的確是同胞的姊弟。
「在富饒的地區，有這樣的精神自然沒問題；但是，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這一片荒原，是這一片人類、魔物與野獸互相撕咬的地方。狄恩擔心，如果讓妳長期處於放鬆、毫無防備的狀態，會危害到妳日後的生存能力，所以他才向修女開口，希望修女幫忙。」
聽到這裡，黎安沉默了，或許是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也或許是要消化剛剛一連串的長篇大論，高挑的狼女就只是豎著耳朵，沉默不語。
「在瓊安修女為妳祝福之後，狄恩應該會叫妳離開他吧。」露娜的臉上又恢復了一開始有點出神、有點飄飄然的表情。
「到時候……請妳留在他身邊，繼續旅行……」露娜說道，像是猛然回過神來一般，對著黎安微微一笑：「狄恩可不會隨便請修女幫忙，他調配的藥物雖然強，但妳的心裡有強烈的嗜血慾望，甚至樂在其中的念頭的話，那個藥也不會有效……狄恩也是因為這樣，才會去麻煩瓊安修女的吧……」
露娜自顧自地說著，又像是夢遊般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口。
在門首，臨去的時候，她又像是回過神來一般，轉過頭，看向黎安。
「吃了餅乾，記得上床前要刷牙喔。」
(to be continued......)
創作內容
Gluttony－－自折雙翼的鳥(二)
原創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