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手裡那早已被捏的發皺的信,水谷低著頭,始終不知在伊甸解散、星野死亡以後,他究竟該何去何從,又該如何面對解除洗腦後的大家是怎麼看待眾人間的情誼的。
他是料到了伊甸的結局,卻沒料到星野離開的這麼快。他藏的真好,讓水谷害怕身旁的永獸是否也藏了什麼。
只是,他沒想到永獸一點也不介意。靠著超乎常人的野性直覺察覺到了洗腦造成的異樣感,但永獸從來沒有說破,這讓水谷很是詫異。一來,他居然有辦法注意到這件事,二來,他竟在知曉真相後還若無其事的跟大家處在一塊兒。
難道,他真的一點想法也沒有嗎?
「哼嗯——怎麼樣都好吧?」雙手抱在後腦勺,永獸笑嘻嘻的說,「如果之前大家聚在一起全都是洗腦的關係,以後大家不想再聚的話——也沒辦法嘛!不過要是你不跟我說話的話,我真的會哭的很慘喔?真的喔——?」被問及為何如此,永獸只是一臉茫然的挑眉,「啊?沒有為什麼啊?因為跟大家在一起很開心嘛!要是他們不開心的話就沒意思了!而且啊,我跟水谷你一起的時候玩的最盡興了嘛!」瞇成月彎的眼看上去傻乎乎的,永獸的面上掛著微笑,「我以後一定不會拔壞門把,也不會打破盤子的啦!以後還要多多指教呢,好兄弟!」
這番話令水谷的眸子一瞬間閃動,他強忍發顫的唇,既期待有膽怯的小聲說,「要是你把我弄丟了怎麼辦?」
「啊?你那麼大一個人要怎麼走失啊?我想想——有了!電話!對嘛——!有電話還擔心什麼啊!再不然失物招領也行吧?」
「哈哈,什麼跟什麼,你把我當物品嗎?」
「以前可能是喔?可是你今天話特別多耶?一定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類吧!」
被他這麼一說,水谷確實感覺到自己說話時好像沒有過去那種緊張感了,甚至,他都能在公共場合中毫無顧忌的大笑。這讓他有了未來他不會再封閉自己、願意勇敢在眾人面前說話的期盼。
擁有強烈直覺的永獸一定也感受到他的變化了。
「對了,等她醒來以後一起去看看她吧?看看我們那個還活著的老朋友?」
「說什麼呢,誰聽到這種形容會高興啊?」
「但她真的還活著不是嗎?還有機會見面......唉唷——還是得先看看其他人願不願意啊——哼嗯——這下麻煩了啊——!」
「......我來吧。我是說,說服大家的事情。我想一定會成功的,因為......我們是朋友吧。」
「喔——!就交給我智商超高的朋友啦——!」
「喂!別在醫院裡大呼小叫的啊!」
永獸興高采烈的跳開,水谷則跟了上去。今日的他們依然一個負責闖禍,一個負責指正,不過,此刻兩人的臉上都掛著笑容。
伊甸事件落幕的一個月後,幸子的意識才逐漸穩定下來,並被宣告她已完成了最後的療程,也等於是徹底熬過了實驗。
但她卻難以承受來自星野的第一封、也是最後一封信。
有件事,我本來打算帶進棺材,在寫到這裡以前一直覺得沒什麼問題。只是,最後還是忍不住加了幾筆。
我,突然很害怕死亡啊,我還想跟妳在一起。
短短幾行字,讓幸子回到過去以淚洗面的日子。只是這一次,她第一時間不是獨自承受哀痛,因為亞風爐始終陪伴著她面對。
由於天原醫院位在四國島,還要上學的亞風爐假日才會搭車前往探視幸子,平日則透過電話與視訊和幸子多說些話,一日也不讓她感受孤獨。而他的做法確實有效,一個禮拜以後,幸子已不太會哭著入睡。兩個禮拜以後,偶爾想起星野的幸子會稍稍泛淚。快一個月時在她提及星野,她頂多面色稍沉,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碰上傷心事便陷入難以自拔的愁雲慘霧。
憶起錯失的時光、說起上學的趣事、談起和夥伴踢球的情景,亞風爐不斷的將日常與其中瑣碎全數分享給幸子知道,無論是高興的、難過的、悲傷的,又或是光彩的、犯蠢的、無厘頭的......那些既平凡卻又如此多采多姿的生活填滿了幸子的心,讓她不再只是一昧的讓腦袋充斥憂傷而墮落。一度令幸子恐懼的群體生活,也變得沒有那麼恐怖,甚至讓她期待起久違的校園生活。
伊甸的夥伴與她會面以後,更是讓她從愧疚中解脫。
事實上,所有人都滿懷歉意、後悔與悲傷,可是他們並不是來撇清關係,也不是來擁抱信仰的。他們已經知道過去自認為是幸子所做之事,其實是星野透過洗腦裝置將身份代換成她的,對於星野的恨意與不解,也在星野離開後只剩下曾經陪伴過的感激。至於對幸子......
「但是,不全然都是星野做的,不是嗎?有些東西,是真的就是真的。哪些不是洗腦造成的,我們也都分得出來了。」方才率先和幸子致歉的林檎露出了笑容,「無論是以女神的身份也好,還是球隊隊長的身份也罷。妳就是妳,妳帶給我們希望這件事也不是騙人的,謝謝妳。」
就像是代表一樣,其他人的笑臉也證明了他們支持林檎的說法。而幸子見狀後,不認為自己如此偉大的她一時之間說不上話。想要反駁時,卻被湊上前的彩香給打斷。
「現在這裡沒有什麼妖精,也別管什麼伊甸了......」神色前所未有的柔和,彩香伸出了手,「我們還是互相扶持的朋友吧,幸子?」
這些時日以來落了太多眼淚,幸子都要以為她是個愛哭鬼了。她努力的吸了吸鼻子避免自己再度潰堤,伸手想要回應,卻被周遭忽地冒出的大量手掌以及吵鬧聲打斷。
「喂喂妳太賊了吧!把漂亮話講完以後還要搶第一啊?」
「啊?自己動作慢還怪人啊?」
「就是說啊,早說了哥哥胖到動作遲緩他還不信,還怪到別人頭上。彩香像蟲一樣會鑽,動作可快了,哥哥就是不會秤秤自己幾兩重......」
「你講壞話倒是從來都搶第一啊——!」
「你講壞話倒是從來都搶第一啊——!」
「呀呼!嗨起來——!」
「喂我說你!你別搗亂啦!」
「唉......又開始了,真是的,呵呵。」
「熱鬧。」
「不過——這樣才像大家平常的樣子嘛——我很喜歡喔——?」
「呵呵......我也是。」
看著眾人恢復精神,就像往常那樣打打鬧鬧的,幸子不由得笑出聲來,連肩膀都不禁顫抖。這下,所有人忽地安靜並停下動作往她哪兒看去,惹得幸子也跟著停了下來。
「啊......我這樣很奇怪嗎?」眨著瞪大的眼,幸子隻手摀起嘴,動都不敢動。
眾人頓時哈哈大笑,直說原來她也會像那樣沒有顧忌的笑。病房內頓時傳來了陣陣歡笑聲,此後,這樣的聲響更是不絕於耳。
哭完還是得面對生活。那是要繼續哭著過,還是要笑著走下去,都是自己決定的,不是嗎?
「......所以,只要他們願意的話,依然可以繼續在長夜大宅裡住下,不過條件是他們必須回到學校上課。這下他們也必須花時間調適了呢,畢竟我們已經跟校園脫節了。」抱著平板,幸子坐在病床上對著亞風爐輕聲說道,「對了,聽說絢先生也跟彩香和解了。好像是因為怕彩香也受波及才暫時讓她遠離足球,但彩香接受不了以為他拋棄了自己,最後就變成那樣了。據說絢先生是代表隊預備名單上的最後一位入選者,是希望先生替他擋下了意外把事情鬧大的落選者惹出來的禍,所以絢先生才一直對研發藥物那麼執著吧。」相當有精神,幸子滔滔不絕的說下去,「林檎和我說了,他的弟弟妹妹在事件過後找上他並向他道歉。以前都是他帶著弟妹踢球的,誰知道長大後他們以看不起他無法從事舞者工作為由和父母一樣冷落他。不過,那也只是弟妹們害怕父母看法的關係造成的誤會,能和好如初真是太好了。啊,還有,你之前提過的那個明星......我記得是叫做小叶的那個孩子,連我也是昨晚才知道那是葉樹的妹妹。她好像是家裡唯一不會嫌棄他外表的人,難怪他會對妹妹的受傷這麼自責。說起來,林檎跟葉樹這麼要好,我想是雙方都讓自己想起弟妹也說不定?」
「感覺大家都能解開心結了,真是太好了。」
「哼嗯......也不是都這麼順利。誤會栗花落的孤兒院至今都沒有出面說明。水谷的媽媽是找到了沒錯,但完全不承認水谷是他的孩子。永獸的父親也是,處在病痛裡也沒有辦法這麼快就讓他改變想法吧......」
雖說有些遺憾,令亞風爐跟著苦笑。不過,他隨即面帶純粹的微笑。
「那妳呢?」隻手撐在桌面、以手掌托著臉頰,亞風爐將眸子瞇成月彎,「妳覺得妳是順利的那一方,還是不順利的那一方?」
沒想過他會問這樣的問題,幸子眨了幾下眼,「我嗎?我......」看著眼前的少年笑得如此溫柔,她忽地說不上話來,「我......」
「一定會變得順利的。」直接把話給接下去,亞風爐的眸裡既柔和又堅定,「我會等妳。」
那番話,那張臉,那雙瞳,全烙印在了幸子的心裡,就是到了深夜,她也無法將這個畫面揮去。
獨自坐在病床上,幸子的手臂壓著星野寫給她的信,她的手則輕撫著從亞風爐那兒得到的星型耳飾。
悲慘的過去,好像真的消失了。所有人都正在積極的尋找光明的未來,一切看似終於走上了正軌。
回想起伊甸的夥伴歡笑的模樣,以及每日亞風爐的陪伴與鼓勵,還有他那堅決的意念與口吻,幸子總算下定了決心。
抬起頭望向灑落光芒的月亮,她緊握耳飾,另一手伸手往空氣一抓,彷彿只抓到空氣,又像是抓準了未來。
她也必須邁進才行。
週六,在亞風爐前來天原醫院探病時,病房裡早已沒了人的氣息,只留下一張寫著「謝謝你」的署名字條。
儘管亞風爐多次與醫院聯絡、數次前往天原醫院尋找幸子的蹤跡,甚至差點要報警,但從鬼瓦那裡得知她是以正當理由出院、他沒有權利特別探查她人身自由以後,亞風爐只得看著不再回應的聊天室暗自傷神。
他會等的。他這麼說過了,所以這一次,他也選擇相信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