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夏天特輯】畢業那天一定要來點陽光和沙灘啊

　　高中畢業典禮現場。

　　三個人在最後排的座位上，劉培德往右邊搭話：「常非，你家人有來嗎？」

　　「怎麼可能來，他們連日期都不知道吧。」常非聳肩，但臉上卻透著意味不明的自豪。緊接著是傅明悻悻然地發表：「幹！我家人是知道還故意不來的！」但傅明的厚唇一抿，壓低聲嗓、故作神秘地說：「你們猜我今天怎麼過來？」

　　「走路？」劉培德對於謎底明顯不在意。

　　「啊哈！no、no、no……」傅明伸出食指搖擺，用眼球指常非。

　　「騎車過來？」常非表情展露他的不安。

　　「Fuck yeah！」傅明舒服地往椅背靠去，雙手環胸，強裝的穩重感輾壓另外兩人。「我大概明白你家人為什麼不過來了。」劉培德替這一段對話撇上句點，不過更深層的原因應該是校長和來賓要致詞。

　　瀰漫抑制的氣味，大家很刻意地壓下興奮，這讓耍寶三人組坐立難安，他們不習慣前面的恰查某肩膀過於自然地顫抖，傅明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那個恰查某回眸瞬間有了星點淚光躍出，「沒事，你肩膀是抽筋嗎？」傅明說。

　　「白癡。」不忘翻白眼，回頭，持續剛才的感動交響曲。

　　「呃，你這樣真的有點白痴。」劉培德淡淡地說著。

　　「我們這樣是不是真的有點幼稚？」常非的庸人自擾又犯了，垂下頭，沒人回答他，只有傅明盯著他看，但心裡想的是──我也想要常非那種薄薄的嘴唇。

　　「學他們這樣假裝感動就是長大嗎？只不過是畢業罷了，如果真的明白那是前往人生的下個階段，才不該這樣哭得唏哩嘩啦咧！」劉培德說一段大話，停頓，「所以爸媽沒來，才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用寂寞的口氣說出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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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深山。

　　「你剛剛有看清楚嗎？」劉培德戰戰兢兢地開口，那些不斷從臉頰滑過的汗，偶爾會溜進眼睛裡頭，而眼中的異物感也被溢出的眼淚沖淡。拂去額頭冷汗，動作又輕又柔，或者是手掌顫抖地太過厲害。

　　「沒有、沒有……」常非沒有下車，只是踢了側住，讓車身有了依靠。他的手掌插進鳥窩頭，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看起來如此而已。

　　漫天星點，月亮在兩人頭上的樹縫中若隱若現，少了路燈的陪伴，柏油地板似乎更加黑暗深邃，幾乎要把兩邊的黃線吞噬掉。常非的腳踝上沾了四隻小黑蚊，他們正用那種平常卻肆無忌憚的方式吞食他。

　　劉培德很清楚，常非只是不願意回想。

　　「哈哈哈哈哈，只是我跟傅明合夥整你的！」劉培德擠出笑容，遠離光害的這裡，笑容明媚多了，深深的酒窩似乎在陰影變化中長滿憂患。

　　「蛤？」常非要拍死腳踝上肥大的蚊子，恨不得那一塊小廣場多了四個黑紅相間的斑點，移開手後，感到有些慚愧難耐。「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

　　「我知道！你跟傅明聯合整我？怎麼可能……」

　　「不信你回頭看看。」

　　常非望向來時沒仔細看的風景，那是一個大拐角，也是因為過彎傾斜角度過大，差點連人帶車闖出圍欄，兩人才停下來稍作休息。

　　這兩人真夠幸運的。

　　「What sup？Mate！」這是劉培德說的。

　　「沒有人出來，對吧？」劉培德點了常非的肩膀，然後用緩慢的手臂揮動，給了常非足以暈眩二十分鐘的直拳。事實上，常非還掉了兩顆牙齒。

　　「可以說了吧？你到底看到什麼？」

　　他在咳咳停停、不時還吐一口血的狀態下，咕咕噥噥地說著──當時速度太快，我也不是看得非常清楚。

　　「幹！你還想掉兩顆牙是嗎？」劉培德腦海裡浮現了常非滿地找牙的畫面。

　　「就是被車撞了嘛，你還希望聽到什麼？」

　　「車牌呢？車的顏色呢？當時是什麼情形？」咄咄逼人的詢問讓常非後退兩步，並不是語調過於凜冽，而是他瞧見劉培德緊握的拳頭，感到害怕，然後細聲交代情報。

　　黑色、高速擦撞、車牌沒看清楚。

　　「傅明……真的死了嗎？」過了許久，常非在內心裡頭壓抑了無數次想報警、想逃跑的衝動，說服自己，只是典禮過後太疲累，造成夢境異常真實罷了。

　　「別在那邊死不死的，就是意外好嗎？」

　　「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大人處理比較好吧……」

　　「我們就是大人啦！」

　　「要是沒有去海邊就好了……」劉培德聽完這句並沒有說什麼，就算常非開始低頭哭泣，沉默地嚎啕大哭，月光之下的縱淚反射著焦慮的光點。也不會激起劉培德跋扈的情緒了。

　　就我看來，頂多一年，他們就不再忌諱提到這件事情。如影隨形的愧疚會有素質的、受過訓練的隱匿起來，每當夏天來臨，充滿濕氣與悶熱的夜晚，他們體表上噴冒而出的沉重感，會浸濕衣褲、頭髮、襪子、內褲，讓你感到全身陰沉又無法剝離的黏膩感。那是愧疚、就是愧疚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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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路上。

　　「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

　　沿著海岸畫出的曲線，行進時卻像總統府前的大道，廣闊而挺直，到了角度偏差大的拐角就另當別論了，高速下，只有心臟的砰跳聲，和這三人的穢語叫罵。

　　「快一點！快一點！快一點！」劉培德驚慌地怒吼到了傅明耳裡，只剩下風切聲，不過他頻繁回頭以及氣急敗壞地揮舞左手，傅明大概也猜到他說什麼。

　　即便劉培德領先催促傅明，傅明依然在他後照鏡中清晰著，傅明使勁地握轉油門，指尖泛白之餘，聽見引擎與極限拉扯的怒吼。與劉培德慢慢拉近距離，落下常非一人在後頭苦苦追趕。

　　常非想放棄了，他心想──為什麼我們在這一天爆炸了。這時警車鳴笛聲突兀地竄進傅明腦袋（不只是傅明），將他從現實拉回混亂飄渺的思緒中，他坐在爸爸的肩膀上，穿著制服的男人都有一種獨特吸引力，對於其他男性也是如此。

　　那樣的場景在很多電影的尾巴都能瞥見，一個小孩坐在年輕的男子（警察或是軍人）肩膀上，通常還會有個同伴負責駛著坦克或警車，男子將他黑色的帽子扣在小孩頭上，隔著帽子揉翻他的頭。（典出義大利電影──美麗人生）

　　「老爸……」傅明沒意識到自己視線模糊。

　　一台黑色的轎車與他高速並行，只是兩邊的馬力匹數差距太大，傅明只覺得自己的機車快要散架，黑色轎車仍然傳出圓潤且令男人血液沸騰的轟隆聲。兩人過大灣的時候，傅明抓不準與邊界的距離，缺少了那份手感，極度緊張的時刻壓下了煞車（那幾乎是不自覺的），龍頭細微的震盪逐漸影響整台車的平衡，於是他在與轎車距離只有三十公分的狀態下狠狠地摔下車。

　　傅明落地後，沒來得及釐清現實就昏厥了過去，生死無人知曉。

　　約過了五分鐘，常非操著他所認為的「最高速」而過，當他看見傅明時，只有三秒想過「該停下來嗎？」這類問題，最終他選擇把傅明當作幻覺產物，催眠自己──傅明還在遙遠的前方。

　　而最後達陣的是警車，副駕駛座的警察匆匆瞥了一眼就判定是自摔，壓著無線電的按鈕，「淡金路二段，超商附近發生一起自摔案件，增派警員支援，還有呼叫救護車，over！」他聆聽著，等到另一頭回應「收到！」，一顆懸空的心才放了下來。

　　蟬鳴出現的時候，才知曉夏天來了，蟬鳴消逝的時候，我卻還分不清此刻是夏天還是秋天。那是一種信號，不能代表交界。它可以模糊萬物，比世界上最小的小提琴還更浪漫。對我來說，夏天的蟬鳴非常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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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事故海邊。

　　豔陽高照之下，乾燥的沙土有了純白的錯覺，被海水濡濕的黑紗也不顯得骯髒，不如說，這地方充滿青春的風味，包括那低調的潮汐。因為是正常平日，所以人並不多，還是有幾個大學生待在這玩鬧、看風景。

　 馨（Hsin，我選了一個覺得最美的國字）率先開口：「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報導也沒寫得很清楚，一定很離奇吧？」

　　土星沒說話，眼神盯著大海，彷彿那延綿後又斷裂的白浪有某種引人入勝的懸疑感，在馨移開眼神前，她說：「素質吧，有素質的話不會報導這種欠缺證詞的事故。」

　　「也是，我也看不見背後的涵義。」馨原本就沒抱持著好奇心，只是朋友間都會那種隨意拉話題，為了說話而說話的交談。

　　「或許含意深刻得多喔！例如……某某某誹聞又被蓋掉了。」

　　「你說那種台灣歌手常唱的那種嗎？哈哈哈哈！」馨笑得很曖昧，笑容告訴土星她在等待下一個重磅的轟炸。

　　「不覺得台灣現在都有一個趨勢嗎？只要口號打得好，就會有追隨者；有追隨者後，就會有一大堆諷刺作品出產。」土星撐著地上溫暖的沙子，身體拄著手臂撐。

　　馨耷拉著耳垂，有些困擾得說著：「我覺得……這應該是好的循環……吧？」隨後補上：「如果質量好一點的話。」停下感到困擾的動作後，方才微提的顴骨也回位了。

　　「話說，我們剛剛在聊什麼？」

　　「喔！對對對，剛才還在聊這裡昨天發生了什麼！」

　　「我覺得這沒什麼好聊，反正也沒什麼可以查證的。」

　　「那幹嘛特意來這裡？」

　　「只是因為是事故相關現場啊。」

　　「太單純了吧──」馨扶額長嘆。

　　因為夏天，太陽下山後，天際依舊會有兩三個鐘頭是光亮的，那時候是捕捉剪影的好時機，黑色側影和低配色背景，總會有一種質量高的感覺。到了這時候，也找不到這兩人的痕跡了，留下的足跡以及話語，在烙入那瞬就消逝得無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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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後話：就是不想讓人知道海灘發生什麼事，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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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作者後話：西瓜這元素太難摻進去了啦！sorry，我pass掉了QQ話說，寫完的時候已經過中秋了，這應該算挑戰失敗了XD這次在編排上用了完全沒接觸過的敘事方式，這算是這陣子狂補昆汀大哥電影所噴發出來的靈感吧OWO 最後的最後，還是請大家多加批評，感恩ＯＷ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