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王之章‧親與子
超乎想像的厲害──這是我最初也是最後的感想。
在年幼的時候遠遠看過那位女王陛下的身影，頓時我就被那凜然耀眼的身姿所吸引了。
強大、完美，而且又不失溫柔...大概從那個時候我就產生了想要成為她的部下她的騎士，為她而效力的念頭。
『能夠追得上她的腳步』，即便是當我得知自己繼承了女王的血脈我也不敢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就算無法趕上，至少能夠縮短一點距離...能夠更加接近那個偉大的王的話，多少努力與代價我也都願意付出。
而我也一直認為自己正不斷地接近目標......
直到這個瞬間為止，我才明白我跟她的差距未曾縮短過。
看著士兵的士氣降到了谷底，一股敗軍的死氣浮現在每個人的臉上，形成一張張沉重夾帶著畏懼的表情，讓我真實地感覺到自軍的氣數已盡。
哈哈...真是讓人敬畏啊，到底是怎麼判斷的呢？在交戰的過程之中我方的策略與意圖完全被看透了，就連我下令撤退的時機點都被分毫不差地捕捉到，在軍隊的轉進與行動路線上那位女王對於我軍的預測精準到了幾乎是沒有時間差的程度。
選擇進攻她就連消帶打，削弱蠶食我軍兵力，若選擇撤退她就一口氣突襲殺得軍陣對穿...進退之間的選擇宛如高高在上的神靈一樣，透視了我軍所有的想法而行動，沒有一絲多餘的將兵力運用到了極致。
這就是結束掉不列顛亂世的卡美洛女王嗎...當初與她為敵的那些敵人也曾經感受到這份絕望嗎？
真是個怪物。
不過...不知道為何我卻有點感到開心，實際與她交手之後，我才明白自己的不足，並且從中一點一滴地學到了變得更強更熟練的方法。
雖然看不到勝算逐漸走向崩壞的軍隊讓人如此絕望，但是...難以言喻的，能夠從她身上學習到的東西與經驗卻讓我感到了喜悅與充實。
還想要再跟父親大人繼續較量下去，想要再從她身上學到更多的東西，還想要再更加接近她的腳步！
直到了這一刻才讓我意識到了，也許跟母親大人所說的一樣，我...是為了成為父親大人她的敵人而誕生的。
在人造生命的缺陷下，我所擁有的感情與一切都只為了在這個瞬間而燃燒，生命短暫又如何？我所渴求，我一生所追尋的對手與那個偉大的身影就在此處！
敗北又如何？只要能夠更接近那個理想身影，死亡亦無可畏懼。
愉快痛快，這樣子的戰鬥與對決真是讓人迷醉，到了這個時候我已經分不出到底是因為忠誠而選擇走上這條道路，還是為了發起叛逆而挑戰她了。
能夠感受到，她對我的認真與重視，沒有一絲一毫的看輕與留情，她把我當成了值得認真一戰的對手，抱著將我軍徹底擊潰、毀滅的意志進行對戰。
能夠擁有這樣的對手，我覺得我的人生大概就是為了這個時刻而存在的。
可惜...這樣的時光並不長久，當我猛然回過神，週圍的士兵們死得死傷得傷，還有一部份被俘虜的，對面的攻勢停下來的時候，我花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才反應過來...我軍已經徹底崩潰了。
即便是活著的人也失去了進擊的勇氣，持著刀劍卻停下了往前衝鋒的步伐，更多的是傷者倒在地上哀嚎與掙扎，於是我覺悟到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對面的軍陣也緩緩停了下來，保持著一段距離警戒著我方的動作，同時也不留一點餘地地包圍住了我軍，阻斷了所有的退路。
是打算活捉我嗎？一瞬間有過這樣的思考，但是很顯然的對面的女王並沒有這樣子的打算。
只見正面的軍陣讓開一條道路，騎著白馬身穿漆黑戰甲雪白披風，手持著騎士長槍的女王駕著馬朝我走了過來。
肅靜無聲，雙方的士兵對著那個騎著馬匹的年幼女王投以敬畏的目光，宛如戰神在世的她簡直像是太陽一樣，讓人不敢與她的眼神對視。
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只有我與她兩個人的目光交會。
我仰望著她，她俯視著我。一時之間我們雙方都沒有開口說話。
過了大概十次呼吸的時間，由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莫德雷德卿，妳是個難得的對手...本王得承認妳比我預料得還要難纏。」
我聽見了她的話，感到的並非喜悅，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不滿。對我來說幾乎是賭上了人生的一切所發起的挑戰，對這個人來說卻只有稍微棘手的程度嗎？
「但是也到此為止了...雖然身為叛軍的領袖，可是從妳的行動，本王自認為十分清楚妳的想法。如果沒有妳的暗中行動，無論是肅清那些在背後策畫的貴族領主，或是保護人民不受到內戰影響而造成大量傷亡...都會演變成為嚴重的問題吧。」
我方的士兵騷動了起來，想必王的這一番話讓他們深深受到了打擊吧。
沒錯，正如我的壽命所剩不多一樣，跟隨著我對王掀起叛旗的這些領主與士兵...實際上只是為了讓這個國家通往更強盛道路上的犧牲品，差別在於我對這一點有所自覺，而他們在事前一無所知。
然而王的話讓我的心冰冷了下來...為什麼？為什麼事到如今還要拆穿我呢？
從她的話跟語氣之中簡直就像是為了......
拜託，請您別在說下去了。那並非是我所期望的結局。
「手段姑且不論...但本王並不認為莫德雷德卿妳是反叛者。」
我錯愕地看著她，從她平淡的眼神之中我知道她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了，可是...這樣子不就只有我一個人得救嗎？
作為反叛者的旗幟，他們的領袖，我早就做好了一同赴死的覺悟，這是我認定最基本的道義。
是我讓他們擁有了不切實際的野心與願望！是我帶著他們走上毀滅的道路！是我讓他們有了實際的行動！
但...卻只有我一人能夠被赦免過錯，這樣子是正確的嗎？
「等等！卡美洛女王！」不假思索，開口叫住了正打算轉身離開的她。
我的身體在顫抖，我感覺到她回望過來的視線，那讓我害怕。
不過即便如此我依然選擇了強撐起氣勢，瞪視著她說：
「我還能戰鬥，我...還沒有承認我的敗北！」
心底的一角懊悔著，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呢？為什麼要跟父親大人繼續作對呢？她會不會認為我是真正的叛徒呢？
好可怕，如果這時候她的眼神中表現出對我的失望的話，我大概會崩潰也說不定。
一想到父親大人很可能會對我的愚行感到失望，我的心就仿佛快要碎了一樣。
周圍的人群安靜無聲，像是理解了這個氣氛一樣，又或是對此時的狀態感到疑惑。
安靜得可怕。
王的眼神依然平淡，她稍微看了一下我身後的那群戰敗之軍，沒有對我的態度產生疑問，仿佛看透了一切，然後她又將視線轉回我的身上。
「對本王來說已經結束的事情，對於卿而言似乎不是。即便只是一時，共同戰鬥過的同伴就不打算輕易地拋棄嗎？」
空氣又開始回復了正常的流動，讓人窒息的壓力悄悄消退了些許。
「莫德雷德卿，妳可清楚妳的願望所必須承擔著什麼樣的責任？本王可以赦免叛軍，但是本王為何赦免？」
「對王的不敬，本人一樣同罪，因此...願與將士們共同承擔，即便以死謝罪在所不惜。」
她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看著我說：
「固執的傢伙。也罷，如妳所願又何仿？本王就給妳一次機會，拔劍吧！本王可以與妳約定，只要妳能夠戰勝本王，妳的願望就能夠實現。」
我的心中一凝，戰勝王...？那種事有可能做到嗎？
無謀也要有個限度啊。
「喔，莫德雷德卿...不錯的表情，居然能在這個時候打從心底微笑嗎？」王的聲音似乎有些開心，她說：
「敗者無條件答應勝者一個要求，規則不限，直到一方承認敗北或是失去意識為止。可以吧？」
「啊啊，感謝王能夠給我這樣的機會。」
「莫德雷德卿，話說回來，妳打算以什麼身份挑戰本王？圓桌武士的一員？還是叛軍領袖的莫德雷德？」
這意有所指的一句話，讓我愣了一下。然後忽然想起了...最初加入圓桌時，王曾經對我說過的話，身份與職責。
那時候她曾表示過，她會期待著，有一天我能取下頭盔堂堂正正展現出自己的真實面貌，並且能夠明白其中意義與必須承擔的責任。
我默默地解除了頭盔，在眾人的面前展現出與王十分相似的容貌，這個時候敵我雙方的陣營紛紛發出了壓低聲音的驚嘆，沒有人對我的容貌感到意外，因為我早就在舉起反旗時宣布過了──我乃阿爾托莉雅‧潘德拉貢之子！繼承了卡美洛女王血脈的人！
同時也是在此，對女王發起挑戰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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