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來不及反應,忽地眼前閃過一抹劍影,艷紅的場景消逝,隨之出現的是莫筲放大版的容顏。
「本來以為妳雖然雷但至少挺會自保的,怎麼現在去了一趟琉偒之後連自保都不會了?」
「大、大神!」
莫筲雖然嘴上嫌,眼神還是不斷往她身上飄移,似乎在察看方才的火勢有沒有波及到她。
她感動地撲上去,莫筲一個不穩往後倒,陳吟吟壓在他身上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妳在幹嘛!放開!」
「不放!」
她的手緊抓著莫筲的衣袖,深怕一放開對方就會再度離她而去。
發現陳吟吟的狀況不太對勁,莫筲嘖了聲後抱起她,低喃幾句咒語,兩人在瞬間回到以前居住的飯店。他將陳吟吟放到床上後對方才發現不對,「大神!剛剛那個是魔法?」
「我在妳面前用不只這次吧?」剛剛就用魔法幫妳擋下火焰了,妳還真是後知後覺。
「大神也會魔法了!這樣以後我們可以一起施展組合招!」陳吟吟的眼睛亮了起來。
「才沒有那種東西!」
「既然要放組合招的話,我們是不是想點新的咒語比較好啊?大神你覺得呢?」顯然沒有把莫筲的抗議聽進去。
「大神,那你為何突然會魔法了?」
「關於這個啊──」
莫筲的思緒倏地飄移,回到陳吟吟失蹤那段時間──
『皇兄、皇兄?』
『嗯?』他眨眨眼,剛才好像睡著了,但他卻想不起來自己為何會突然失去意識。
『實在非常抱歉!因為要解開魔法束縛會很痛苦,只能先讓皇兄失去意識一下了。』凱薩垂下頭,要不是莫筲拉住他,他百分之兩百會跪下來道歉。
『束縛?』
『是的,歐德曼皇族歷代擁有魔法能力,但皇兄的魔法能力太過強大,父皇擔心皇兄年紀小還無法控制,就先用咒文將力量封印在身體裡,日後皇兄雖然到了能夠駕馭魔法的年紀,不過光使劍皇兄就幾乎無敵,魔法基本上派不上用場,父皇就一直沒幫您解開。』他頓了頓,『但是現下的情況如果不解開束縛的話,對王國來說會發生很麻煩的事。』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何時又有魔法能力這回事,但想當初他連自己是王子都不知道,現在突然有了魔法,他也不意外了,這遊戲總是很喜歡搞他。
『除了陳吟吟失蹤,闖入敵軍之外,還發生什麼事?』莫筲努力維持清醒,一次解開束縛對身體的負擔還是太大了些,他有些受不了。
『尼葛拉開始蠢蠢欲動,隨時都有可能闖進王國境內。』在一旁的父皇突然發話。
莫筲一愣,尼葛拉是他小說裡最後的BOSS,也是約書亞最後要屠的龍,尼葛拉擁有多種魔法能力,甚至他還擁有魔法師最忌憚的魔法無效化的能力。當時他的設定是反正約書亞不用魔法,有沒有魔法無效化一點影響也沒有,他就加上去了。現在想想,簡直就像請陳吟吟替他完成小說結局一樣糟。
所以意思是他們現在不用去找龍,龍會自己找上門來?
『我知道一次全部解除會很痛苦,但是為了國家,也只能委屈你了。』看見歐德曼國王說得如此嚴肅,他突然想起了自家老爸,真的是非常像。
現在他有了魔法,又精通劍術,的確頗符合市民眼中全知全能的形象,不過自己全知全能這件事本人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說起來心情還真是複雜。
「我就知道大神果然是最厲害的!」
妳不是知道,妳只是一廂情願相信罷了。想歸想,見她平安歸來,莫筲還是微微揚起嘴角。
沒事就好,雖然真的很吵,但至少跟以前一樣。
「是說大神怎麼知道我在琉偒?」
「琉偒是我小說裡面的地名,在小說裡我只有寫一個敵國,除了被綁到那妳還能去哪?」其實莫筲是用魔法偷偷查的,這種事當然不能說出來,「這幾天我不在,妳在那還好嗎?」
被綁架怎麼可能會好?如果是別人莫筲一定先賞他一拳讓他知道自己究竟問了什麼蠢問題;但被綁的人是陳吟吟,他覺得與其擔心她,不如擔心綁她的人比較實際。
「喔!很好玩啊!我跟大叔聊天聊得很高興,還一起討論了要怎麼白吃白喝跟免費旅遊!」
「……」好玩個屁啊,妳不是被綁架嗎?
「大神我跟你說喔!我在琉偒遇到我兒子了!」
「什麼?」
說到她兒子他就想到噴泉,那個鬧事的總裁二話不說直接殺到琉偒去,也不知道怎麼查到的,看那盆水那個樣子,讓莫筲對某人的兒子產生不小的恐懼。
「就是琉偒的王!原本是跟浦布有聯姻關係的砲灰角色,現在居然變成一國之王了!害我一時認不出來!」
「……」妳一時認不出來應該跟他成為王沒有關係。
「還有還有,他還給我一個魔法墜子,讓我可以白吃白喝……我是說好好在琉偒觀光。」她的被綁之旅似乎真得過得很盡興,莫筲更加確定慘的一定是綁她的人。
「後來陛下……琉偒的陛下就讓我先回來了,說是惡龍跑進王國裡面,然後噴拳還衝過來要我不要回來,哈哈哈很有趣對吧?明明就是作者,卻被自己的兒女保護。」
莫筲沒有回話,只是一直盯著陳吟吟看。他隱約覺得對方隱瞞了什麼,卻又說不上來為什麼,「我記得我在妳旁邊除了看到噴拳還有看見另一個人。」
「喔喔,大神指的是大叔嗎?」
「大叔?」
「對啊!琉偒皇族親衛隊隊長休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喔!」
既然這麼偉大妳還叫他大叔……
等一下,休瀰他有印象。原本應該是歐德曼王國的第一魔法師,是因為被陳吟吟取代位置,所以置換到敵國去了?
算了,這改天再研究。
「妳知道戰場中心在哪嗎?」
「當然!我能靠魔法感──」陳吟吟說到一半,似是發現自己不小心說溜嘴瞬間噤聲。
莫筲看著她,詭異的寂靜令她頭皮發毛。他終於知道是哪裡不對勁,既然知道確切的位置,為何還要直接移動到龍的攻擊範圍,這無疑是送死。
「妳是故意的嗎?」她低下頭,沒有回答。莫筲也不急,緩緩地問了第二遍,「妳是故意的嗎?」
「……」
「明明知道龍的攻擊範圍卻故意移動到那個位置,妳在盤算什麼?妳應該不會跟我說當了這麼久的魔法師還不知道魔法師不能站在前線吧?」
陳吟吟依舊沉默,不過這次莫筲不打算給她逃避的機會,他一手抓起她的下顎強迫對方與他四目相對,「妳想跟牠同歸於盡,是嗎?」
她震了一下。
「琉偒的皇族墜鍊十分護主,如果墜鍊持有者發生意外,墜鍊會反射傷害給攻擊者,唯一的缺點就是持有者的傷害不會消除。」
莫筲看著她,那張平時總是笑嘻嘻的臉龐,此刻沒有半點笑意。
「我……」
「妳到底在想什麼?就算遊戲世界裡的痛覺只有十分之一,好,就算妳很能忍痛好了。這遊戲還在測試階段,妳在裡面喪命很難保不會出事,妳連這種事都沒有想到嗎!」
「我只是、想幫你……只要龍被消滅,大神的故事就算結束了,這樣我們就完成了一半不是嗎?再來只要我跟噴拳──」
「妳想幫我?」似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莫筲笑了幾聲,聽在陳吟吟耳裡十分難受──那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哀傷、自嘲的笑。
「以命換一個未知數就是妳的幫忙?妳是鬧夠了沒!少自以為是了!小說亂搞就算了,故事線亂七八糟我沒說話、平時做事莽莽撞撞我也沒說話,是因為我太縱容妳,所以妳連自己的命也想拿來亂搞嗎?」寒風刺骨,他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冷意。
他覺得自己的怒火飆升到臨界點,很雷、很自以為是他都忍了,但是他不能忍受別人拿命開玩笑,就算是在遊戲裡也一樣。
陳吟吟沉默許久,最後緩緩啓唇,傾吐的語句字字打在莫筲心頭,「……我只是想要幫忙,我知道自己只會扯後腿,我知道大神你真的很優秀,所以當我知道我們的故事混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就算你不是出於自願,但還是願意跟我這樣的人站在一起。可是大神,我真的已經盡力了……我知道你有很多壓力,暢銷作家需要背負的東西太多,你們要在意銷量、市場走向、讀者喜好,還要能讓自己滿意。」她的聲音沙啞,隱約帶著哭腔,莫筲依然看著她,眼神從一開始的冷漠變成始料未及的錯愕。
「大神,你一直都在做你自己,約書亞和歐德曼王國都是屬於『末梢』的故事,那也是我最喜歡的;可是我再怎麼喜歡,終究不可能變成你希望的樣子。我不是出版作家,我寫小說只是想抒發我的心情,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做我自己。你罵我破壞你的故事我承認、說我亂搞你的情節我也不否認,可是為什麼我只是想幫你,不管有沒有成功都不會危害到你的進度,犧牲的人就只有我而已。難道這樣不行嗎?我只是用陳吟吟的身分做了我覺得對的事,連這樣的行為也不被允許嗎?」
他聽見了啜泣聲,那是他認識陳吟吟以來,第一次看見對方哭,還是被自己弄哭的。
「我知道我很雷、只會扯後腿,就算是這樣,我也想盡一份心力啊!我已經盡力了啊!為什麼你總是要否定我的努力!我們都是玩家,既然大家一起來到遊戲裡不是應該要互相幫助嗎?就算我的故事亂七八糟,但是我還是很努力想把事情做好,難道我為我們的故事冒了一點風險,連這種事情都不允許嗎?」
她一說完就馬上用瞬移離開,莫筲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他盯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明明除了他以外已經沒有其他人,他卻覺得房裡迴盪著哭聲,搞得他也想哭了。
小說反映人心,他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只是一時之間遺忘了所有事其實都有跡可循。之前陳吟吟給他看過這故事的原貌,雖然劇情亂無章法,但他還是能在字裡行間感受到作者想要營造的氛圍,角色沒有為愛而愛,他們有自己的信念和想法,他們會為了堅信的事物義無反顧、也會為了現實的無奈黯然神傷。
那時莫筲就深刻地體認到他們其實與真人無異──他們就像活生生的人,會哭會笑會痛會難過,真實地活在作者的故事裡。
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摸懂了這個人,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什麼也不懂,只是他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了解,他認定對方就是粗枝大葉;卻發現陳吟吟其實比他所預想的要來得敏銳敏感。
他覺得她很雷,好好的小說不寫,硬寫些五四三的劇情把世界搞得亂七八糟;但是他會這麼覺得是因為他是莫筲,更是『末梢』。他必須要為讀者負責,但她不用。
她就只是陳吟吟,她要負責的,始終只有自己。
「……是我對她太苛刻了嗎?」
低沉嗓音迴盪在房內,可惜這問題,已經無人能告訴他答案。
他總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如同他的一切般完美無缺,然而世上沒有完美,就算是再好的人也一定存在著缺陷。很多事並不是所謂的有捨就有得,單方面的犧牲、單方面的失去、單方面的不知所措,如同陳吟吟對他說的話一般令他措手不及。
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莫筲沒有在意過除了小說以外的任何事,簡直就像冷冰的機器般毫無感情。他為了故事付出太多,旁人覺得他冷血無情、不近人情,但他並不在乎。他早就不想去在意了,打從他徹底成為一個人時,他的心裡已然沒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事物。
而這一切卻在進入遊戲時失控崩毀。他遇見了一個人,那個人總是笑著,好像天塌下來也無所謂、好像任何事都能迎刃而解。他從未想過,很多事情其實就是這麼單純。
第一次他破天荒認為,或許任性一回也無所謂,而那些改變都是陳吟吟帶給他的。從他意識到這件事時,莫筲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他好像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游刃有餘、他好像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凡事都以工作為重。
這是不行的,一切彷彿脫離正軌,往失衡的方向加速行進;然而最可怕的是,為此他居然有些欣喜。
她說她只是想幫忙,哪怕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只是高傲的莫筲大神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他總認為自己能處理得很好;但這次卻不一樣。
「莫筲,這早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為什麼還是想不通?」
他問自己。
這早就不是原先他所認識的那個磅礡萬千的魔法世界,自從混了陳吟吟的總裁小說進來後,這裡已然成了一個全新的、未知的世界。這是屬於他們的故事,而不再是只屬於「他」的。
他深吸一口氣,這次跟陳吟吟無故消失不同,他知道她會去哪裡,甚至知道她會做什麼。這一次,他不會在原地空等,他想要有所作為。
莫筲吟唱起咒語,當視線對上在空中流淌的咒文時竟讓他憶起陳吟吟念咒語時的背影,他忽地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堅強──他遠比自己所想的還需要她。
腳下的法陣爆出光芒,莫筲整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中,待光芒消失後,城堡的房間徹底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