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只是模糊的邊緣,宛如錯覺,然後越來越強烈,直到重量落在身上,我有了感覺,醒了過來。
聽見很不清楚的聲音,像是空氣流入真空的氣音。眼前的景象慢慢聚焦,我動彈不得,無法發出聲音,感官也不明確。
不知道過多久,身體才恢復些許機能。當我能夠撐起上身,第一件事就是嘔吐,挖出鼻腔跟口腔裡的分泌物。眼睛,還是很模糊。
然後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聲音再度開口,是男人的聲音:「記得任何事嗎?」
我坐在一條低溫睡眠艙裡,不太確定為什麼,可是不覺害怕陌生,我知道原因,只是想不起來。
男人的聲音繼續:「8000……不對,睡了9000年,身體總有不適,但無須擔心,很快就會恢復。早期的低溫睡眠裝置雖然不差,但時隔多年,總有些瑕疵出現。我做了些調整,能在睡眠中改變身體機能,以適應氧氣含量。」
「啊……呼……你……你是誰?」我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身體在顫抖,不是因為寒冷,不完全是,而是身體不受控制,還沒恢復。長期低溫睡眠會妨礙肌肉正常運作。
男人:「心中有不少疑問吧?這很正常,不過,這是錄音,所以僅能給予部分指示。別擔心,跟著指示,所有疑問都會得到解答。現在,找些保暖的衣物穿上,打開暖氣,儲物櫃裡有些真空低溫保存的食物,先填飽肚子,以流質食物優先。」
爬出睡眠艙,清洗身體,穿上乾淨衣物,吞下流質食物,我開始想起睡眠前的記憶。龍來到這個世界,人類毀於一旦。同樣科學家出身的爸媽,把我放入低溫睡眠艙,沒記錯的話,我現在人在南極實驗室。
那個男人的錄音存在桌上的筆電裡,似乎與冷凍裝置連結,但是,那並不是爸的聲音,而且我不記得睡眠前有進行連結。
我調出省電模式中的監視器,幸好這個實驗室有自主電源與太陽能,低溫睡眠裝置也因為位處南極,省下不少電量。
畫面顯示一個身影接駁裝置,似乎怎麼接也接不好,那是USB嗎?等等……那個人……那不是企鵝嗎!?
雖然不太一樣,或許因為時間而進化了,但那是企鵝沒錯。
我打開其他錄音檔,男人的聲音繼續:「吃飽喝足了?很好,接下來,倉庫中應該有艘單人船,整理好行李跟糧食,先往澳大利亞前進。喔,對了,如果檢查過監視器就會發現幾隻企鵝入侵,是我當時借用的替身,別太驚訝。」
我一一打開其他音檔。直到男人的聲音提及:「據我所知,世界上只剩一個人類。」
「雖然不代表我完全正確,但至少能保證,南極已經沒有人類。可能性雖然低,但其他比較適合人居的大陸,或許還有殘留人類。」
他是對的。如果爸跟媽還活著,或許在氣候宜人的其他大陸。但我很清楚另一個可能性是,爸媽已經死了,否則不會丟下我。不過至少,還有遇見其他人類的可能性。
導航系統壞了,我在海上漂流好幾個月,高濃縮緊急口糧也吃得差不多,四周都是海,僅能靠太陽的位置推出方位,但有什麼意義?
我躺在甲板上,閉上雙眼,心想,要死了嗎?意外的,沒有什麼恐懼,世界上只剩我一個人類,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尋找其他人類這點希望跟謊言有什麼兩樣?
坐起身,一種直覺突然出現,我往天空搜尋,遠遠的,一個白白的小點浮現,那是什麼?
盒子發出聲音:「早安,我的名字是輔助機042-C。」
Pod042-C引導我,往「有人」的方向前進,行駛幾個禮拜,吃了一些海產。不知道能不能吃,反正只要沒毒,挖掉內臟,很多魚烤一烤都能吃。
Pod042-C:「遵從命令,跟隨船體發出的訊號進行搜查,於南極圈附近進行打撈作業。」
「這艘船發出的訊號是非官方,沒人提起,不可能搜得到。你……聽的是誰的命令?」
「還有其他人類!?」我丟下魚串。「那個人類怎麼樣了?還活著吧?」
Pod042-C:「播放錄音檔114590410-W:『喔,看樣子Pod找到人了,了不起喔,乖孩子。』」
Pod042-C:「『那我就放心了,Pod會引導船往有人……的地方,之後就是他們的事了。別太鑽牛角尖,好好相處,他們經歷了很多,但都是些好孩子。』以上。」
帶著簡單的行囊,我走在長滿草地的路面,爬上斷掉的高架橋,從小就是野孩子的我,這點程度根本難不倒。
抱著見到另一張臉的心情,我幾乎沒注意到殘破的都市。我知道世界毀滅了,Pod說了很多事,但每次提到人類或是那個男人,他就沉默。
我跑向遠方的小機器人,他用短短的手搔搔頭,好可愛。我沒多想,就跑上前摸摸他。
不知不覺玩了十分鐘,直到某個東西抓住我的眼角餘光,我跑向彼方,滑下地層下陷的地面。那是……大片白色的殘骸,看起來像是某種大型建築物遭到破壞後的廢墟。
我立刻跑向前方,穿著黑衣的兩人聽到腳步聲,轉過頭。
一男一女,男的有點矮,像小孩子,穿著黑色上衣跟短褲。
女的比較高,穿著黑色歌德洋裝,高跟鞋,看起來比較強勢。
「喂!你們……!」太久沒運動,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好停下來喘息。
兩人都不是人類,我有些失望,但興奮壓過失落,因為至少,我見到其他類似人類的對象。
他們帶我到一處營地,那裡有名女性,對我特別好,名叫懷德,可惜,她也不是人類。
然後做了一堆身體檢查,我討厭身體檢查,要說像小孩也無所謂,討厭就是討厭。
懷德告訴我,地球遭到龍襲擊後的事情,包含Gestalt計畫的失敗,以及外星人的入侵。人形為了復活人類而做的努力,月面基地等事件。我只是像聽故事一樣聽著,一切聽起來太不真實,我的腦袋需要時間接受。
我向她解釋低溫冷凍艙,並表明沒見到其他人類。但懷德這麼問,大概也表示她沒找到其他人類。
「您的衣服有些破舊,換上新的衣物好嗎?」懷德很親切,給了我新的衣物。
造型很像2B他們穿的那種,黑黑的,但我不討厭,並向她道謝。
懷德是人形們的司令,她說,機械生命體離開地球後,人形致力重建城市,並尋找倖存人類,但我是目前唯一活著的人類。
幾個禮拜過去,我開始適應與人形的生活,那個男人說得對,大家雖然表面上很正常,但偶爾總會露出寂寞的表情,肯定經歷了很多風雨吧?而我還是不知道詳細緣由。
我並不討厭這樣,也很喜歡2B、9S與其他人形,只是……頓時少了很多活下去的目標。
學校、工作、長大成人、結婚、生小孩。這些目標全都不見。
還有其他人類嗎?怎麼問Pod,他就是不回答,不然就是飄走。
懷德終於讓我自由外出,平常堅持要2B他們跟著,難得今天我能自己出外,於是跑了好一段路,享受短跑的快感,直到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停下來觀賞四處都是的巨大樹木與野豬野鹿。
一顆頭跟像是車子的東西嵌在一塊,還會說話。不管怎樣,那東西絕對不是人類。
「對不起,嚇到了嗎?我的名字是艾米爾,正在開店做生意,您是人類嗎?」
「這個……嗯……」艾米爾欲言又止,然後給我一項物品:「這是開啟廢棄商場的電梯鑰匙,那裡,說不定有您要的答案。」
我獨自來到艾米爾口中的廢棄商場,找到電梯入口,插入鑰匙,按按電梯開關,竟然還能用。
怎麼會有人把花種在地下?這些花沒有陽光,怎麼存活?
沒有下半身的人形,幾乎只剩臉、脖子、胸部跟一點殘餘肢體,是個破碎的空殼。她的五官很精緻,銀白色的頭髮滑滑順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曾經活著,而且,如果能和她見面,自己一定會跟她成為摯友。
一個小小的立方體飄出花海,發著微弱的閃光,緩緩飄到我面前,發出女性的聲音:「行者大人……您好。」
立方體:「DNA列序確認,行者大人您好。依照命令,立刻播放影像W33-219。」
一個少年的立體影像突然出現,一頭白髮,眼睛血紅,白血病一般病態的少年。他開口的瞬間,我冷汗直流。
「話說在前,這是錄音,不是真正的我。我想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應該是,我是誰?」少年彷彿盯入我的雙眼一樣,慢慢說出答案。
「用不著驚訝,不同時間線中,擁有不同性別很正常。我是妳,世界沒有遭到龍來訪的妳。歡迎來到這個稱為『崩壞世界』的地球,妳是最後的人類。機械生命體的威脅已中和,好好和人形們一起活下去吧。接下來要怎麼做,全都由妳決定。我的工作,業已完善。這是最後的錄音,沒失誤的話,妳找到這裡前,我就已經死了,以上。」
目前沒有更多更新的打算了,這大概是自動人形的最後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