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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牡丹心 第二話 馬繞青梅

作者:小羊,喪失一半ed│2017-09-03 21:52:19│巴幣:126│人氣:472
  有時候一股傻勁的堅持,就足以拯救一條無辜的性命。

  渾身髒兮兮的男孩趴在農地上,縮成了個小人球,任其他頑童們毆打。男孩只要肯乖乖把懷中的小野狗交出來,就能免受皮肉之苦,但是男孩他不願意,並不是他特別孩子氣,要跟其他孩子們作對;也不是他不合群,硬是要跟大家的意見相左;更不是他立志當一個正義使者,誓死要維護世界和平。

  是他聽見了一道聲音,一道任哪個孩子都聽見,卻不願意用心凝聽的聲音,他沒有辦法眼睜睜看其他孩子們欺負一隻弱小年幼的野狗。

  「救救我……拜託,救救我……」男孩聽見了小狗稚弱低鳴中的真意。他不自覺地用身體當作屏障,保護眼前弱小的生命。

  「豬頭三,你再不把小狗交出來……」一個肥肥壯壯,標準孩子王長相的大個子,伸出了拳頭在男孩頭邊繞了繞,威脅道:「我就……」他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來要怎樣威脅男孩。畢竟人打了、口水吐了,就差沒在他身上大小便而已,可是終究是同個村子的小孩,對待鄰居,孩子王似乎也不想做太絕。

  另一個樣貌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張奸臣臉的小孩子,發出一陣令人厭惡的奸笑,對孩子王小聲說道:「虎哥,不如我們……」孩子王一邊點頭,一邊聽著小奸臣的主意,最後孩子王臉一白,用力甩了小奸臣一個耳光,怒道:「阿三再怎麼說也是我們兄弟,何況他還常常照顧你妹妹,讓你可以跟大家一起去玩,你想這主意實在是太壞了!」

  孩子王轉頭對其他小孩說道:「算了吧。阿三今天不讓我們打狗,我們就賣他面子不打狗了!走,咱們拿彈弓去林子裡射鳥!」孩子王一聲令下,誰敢不從呢?瑟縮在地上,為了保護一隻小狗,弄得遍體鱗傷的阿三,不就是一個不服從孩子王命令的活樣本嗎?

  孩子們尾隨孩子王離去了,收割完的田地,恢復了應有的冷清,但是阿三身上滾燙的血液,卻沒有冷卻。阿三的身體激動地顫抖著,他沒有辦法相信剛剛發生的事情。相信自己真的反抗了村子裡的孩子王。孩子王阿虎是村長的兒子,比同年歲的孩子更高出兩個頭,身體更是加了一倍寬。別說是圍毆了,真要和孩子王阿虎一對一,阿三也沒有任何勝算。更何況阿三的父母從來都不敢反抗蠻橫的村長,腦海中深植階級意識的阿三竟然膽敢反抗阿虎,其實不只阿三自己不能夠相信,阿三的反抗也在其他孩子的心中激起了一陣漣漪。

  忍著痛坐起身,阿三輕撫著懷中的小狗,摸著牠一身雪白的柔軟毛皮。這與眾不同晶瑩剔透的體毛,是上天賜予牠的寶物吧?可是也因為這異樣雪白的毛色,讓小狗差點逃不出孩子王阿虎的手掌心。在阿三的心中,他不認為阿虎算是個壞人,他只是好面子,態度又強勢罷了。每當鄰村的孩子又開始了無聊的遠征,說要打遍天下的時候,阿虎總是站在第一線與他們對抗。在許多孩子心裡,阿虎雖然霸道,但是他很看重村子的名份。他像是巨大的鐵盾,讓村裡頭的小孩免受鄰村頑童的欺負。

  從尾隨阿虎的行列之中,阿三挺身出來對抗了他的老大阿虎。這樣的作為還是讓阿三的身體不停顫抖,在放鬆之後還多了一種使不上力的痠軟。心中一種奇怪的罪惡感緩緩生成,阿三不禁問自己:「跟孩子王阿虎作對,真的好嗎?」放開懷中的小狗,阿三失落地躺在地上,側眼看小狗慢慢遠去。

  秋天的田地像是被剃光毛的羊,光禿禿地露出底下的肌膚,阿三聞到黃濁的泥土散發一種熾烈的濃鬱味道。轉頭望著在林邊射鳥的孩子們,阿三思量,剛剛開罪了阿虎,要如何才能重回以往棲身的小圈子。還是從今以後,要被大家排擠默視一陣子,一直到阿虎老大氣消?

  「阿三哥哥。」細小柔弱的聲音,在阿三耳邊響起。

  阿三匆忙起身應道:「是小妹啊?」小妹是小奸臣忠仔的妹妹,而忠仔家在這偏僻的楊家村裡頭,是本姓的楊家大戶,可說是家境相當好,跟阿三家完全是天壤之別。小女孩拿著半串糖葫蘆,對著阿三說道:「阿三哥哥,這半串糖分你吃。」糖葫蘆表面的糖衣晶透閃爍,像粉紅色的水晶,一閃一閃刺動阿三內心深處的欲望……

  阿三看著掛滿笑容的小妹,問道:「這……糖,為什麼要分我吃啊?」阿三實在想不通,為什麼自己跟阿虎作對,不罰反而有賞?世界上那有這種好事啊?比普通平民出身還賤的窮農之子阿三,早就知曉這世界真正不滅的偉大定律。人間世道,窮人永遠是拍馬屁的第一,搖尾的第二。以阿三的家境,也要過大三節才有機會吃一次糖,何況是像糖葫蘆這樣精緻的零嘴,看著眼前巨大的誘惑,要阿三不動心也難。

  「因為……因為……因為人家就是想分你嘛。」小妹含含糊糊,說不清楚,讓阿三感覺到這糖葫蘆背後可能有一個小王八羔子忠仔的大陰謀。忠仔他可是跟阿虎不一樣,孩子們真心討厭阿虎的沒幾個人,但是痛恨忠仔的人倒是可以排隊排到上京入城。就是有忠仔這個挑撥離間的混帳存在,才讓孩子王阿虎的行為越來越變質。每次煽風點火、火上加油的就是這小王八羔子忠仔。阿三低頭尋思,想道:「該不會我手一接過,小妹她就放聲大哭,然後忠仔就帶著阿虎他們趕來,我一瞬間就變成了搶小妹糖果的大惡人?要是鬧回家裡還得了,家裡有多的錢,賠她的糖葫蘆嗎?為了一時嘴饞,讓家裡丟臉可不太好。」一想到自己家裡連買串糖葫蘆都辦不到,這種又羞愧又窘迫的心情,更是緊緊揪住阿三的胸膛。

  阿三吸了口氣,堅定地搖搖手,抗拒著甜美的糖葫蘆陷阱。轉頭看著阿虎他們,阿三不想要一個人發呆,可是仔細想想其他孩子現在一定不敢跟他玩耍,大夥一定深怕受到牽連,掃上阿虎的颱風尾。又看了一眼小妹手上陰險的糖葫蘆,阿三心中更加難過起來。既然沒有辦法跟大家一起玩,又不想跟小妹的糖葫蘆扯上關係,他嘆了口氣,只能選擇先將明後天的家事做完了。步向林邊,阿三叮囑自己將柴火多撿幾天份,然後乖乖回家去劈柴。

  小妹看著阿三落寞的背影,她懷著孩子不該有的苦悶,蹲在原地。阿三、小妹跟其他村裏的小孩,彷彿活在三個不同的世界。就似太陽、月亮、大地一樣,乍看下是相連在一塊,其實他們三者之間有著無限遙遠的距離。一時興起,即使是阿三也可以拯救一條脆弱的生命;無意之舉,縱然是阿三仍可以毀壞一顆易碎的心靈。

  阿三沒有猜到小妹手上的糖葫蘆,是她嫁到城裡的姊姊帶回來的禮物;阿三不想去瞭解小妹手上的糖葫蘆代表什麼意義,也不管小妹的舉動跟阿虎、忠仔的陰謀一點關係都沒有;阿三無心理會小妹手上的糖葫蘆,是她想跟阿三站在同一邊的證明。更加不會明白,他拒絕的是小妹對他的善意與認同。

  阿三只是討厭小妹的哥哥忠仔,就回絕掉了小妹的心意,毫不猶豫地踐踏了小妹的天真夢想。阿三怎可能知道此刻此舉對於世界有多大的意義,阿三一個人就能改變歷史,只要願意伸出手,阿三一介貧農之子就能改變一個朝代的興衰。可惜命運不容許改變,從阿三救狗的那一瞬間開始,已經不自覺走向一條既定的人生道路。而小妹,也註定會走向一條成王敗寇的不歸路。

  比平時多撿了三倍的柴火,阿三蹲坐在院子,揮舞柴刀將大塊的木柴劈開,希望劈柴的聲音,能遮掩家裡貧窮的苦寂。吳家總共有十多口,每一口都要吃飯,可是吳家只有小小一塊荒地可種,一直苦撐維持家計,今年田裡的收成恐怕還不夠償付賦稅。阿三常聽祖父抱怨,如果不是隋末、周變兩次亂世,吳家不用來這偏僻的小農村避禍,不用向無良村長承租荒地一般的蕪田,也不必呆在這楊家村被村民當外姓欺負。

  阿三沒感受過自己因為不姓楊而特別被欺負,可是吳家確實是坐落在遠離群眾的村口,看來孩子之間沒有的岐見跟漠視,未必在大人身上也沒有。不過村口也有在村口的好處,聽到喧鬧聲,阿三放下柴刀,出門迎接從省城回來的村人。看著他們滄桑又無奈的神色,阿三知道他們可能無功而返了。農村收割後的秋冬,男丁只能靠山上打獵跟去省城尋找零工來增加收入,但是找工作並不容易。而且就算找到了工作,也未必能解決問題。

  父親跟大哥、二哥很快就看到了阿三,大哥摸了摸阿三的頭,父親則一臉愁雲慘霧默默進了家門。愛傻笑的二哥主動幫阿三一塊劈柴,讓阿三好不容易又高興地笑了起來,但是窗戶傳出來的卻都是壞消息。阿三擔憂地問二哥道:「二哥,真像阿爹講得一樣,你們打零工賺的錢,都被村長拿走了喔?」二哥像往常一樣,露出了牙齒大笑,說道:「有得做,比沒得做好。你身上都是土,該不會跟村裡的小孩打架了吧?」阿三不願意多解釋,默默整理柴枝。

  半夜躺在柴房的吊床上,阿三心中猜想阿虎他爸爸是不是比小王八羔子忠仔還壞。突然阿三聽到二嫂對二哥叫罵喝斥,二嫂大聲怨道:「要是我們家裡能少幾個人,我們負擔就不用那麼重了!」阿三聽過村裡頭的老者講解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道理,知道這是難以避免的人之常情。可是他也不禁亂想,家裡到底可以捨棄……抹去令人不安的詞語,阿三重新思考家裡到底可以缺少誰?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還是大仔、二仔、三仔那幾個沒幾歲的娃娃姪子?

  阿三雖然不聰明,但是也想得到會被捨棄的人應該具有哪些條件,不是成雙成對,不是能賺錢養家的成人,不是飽受期待的孩子,有一個處在尷尬年紀的人,似乎在家裡很多餘……是的,阿三恍然大悟,他一瞬間懂了,原來二嫂言語中暗示的人是他。阿三翻過身子想抗拒這個想法,對自己解釋道:「不對,就跟大哥大嫂不會拋棄大仔一樣,父母親也不會捨棄我……」

  阿三厭惡自己害怕被捨棄,害怕離開家的懦弱感讓阿三感覺自己一無事處。阿三拍拍自己的臉,對自己說道:「我不是今天才得到了反抗阿虎的勇氣嗎?」

  一時想拯救小狗,阿三便獲得了跟村裡孩子王反目的勇氣,既然有了勇氣,應該要去做更迫切的事。少許的收成,稅租都抵償不了,一家十多口,只能勉強過活。祖父、祖母、父親、母親,有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他們照顧,大哥加二哥還有三個小孩要養,如果自己再不走,繼續留在家的話,家裡遲早會撐不住。

  勇氣讓阿三遺忘了孩子王的拳頭,也因為這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矇矓勇氣,阿三忘記了離家的恐懼。阿三拿了塊破布開始打包行囊,就在伸手準備拿衣服的時候,他呆愣了起來。阿三想了一會,他放下了幾件較新、較完整的衣服,說道:「好的衣服還是留給姪兒們穿吧。」阿三最後包了陳舊的火刀、火石,還有二哥做給他的木狗跟草蝗,輕手輕腳離開了柴房。

  在村口阿三向即將遠離的老家拜了三拜,先是感謝父母養育的恩情,後祈告天地,現在起阿三已經跟兩位哥哥分家了。身不同宅,死不共祀。此後天下地上,阿三一家便只有阿三一個人了。

  看著蒼白的雙掌,阿三喃喃自語:「從今天起,老子吳季暢再也不會拖累任何人了。」一步一步遠離家,遠離楊家村,茫茫然不知道目的地何在。在凜然的秋夜裡,阿三向雙掌間呵了一口氣,磨擦著快凍僵的雙手。顧不得孤身一人的窘態,阿三快步亂走,他渾然不覺,今天的一時衝動,竟然是既定歷史的一部份,他慌亂的一步步,逐漸轉開了巨大的齒輪。

  一股不祥的預感猛然襲上了阿三心頭,他轉身一看,黑漆漆的林影間,多了十多雙貪婪的紅眸。狼嗎?阿三平時聽聞林間山道兇狼作惡,為禍鄉里,本來是十分害怕狼。但是從救狗開始,阿三的性情大變,原本他害怕的一切,都不再可怕了。阿三拿起了他的包袱,當作武器。一個半夜離家的十歲許孩子,準備要跟兇狼們硬碰硬。這魯莽的舉動,或許是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吧?阿三知道自己一個人像無頭蒼蠅一樣出來亂轉,十之八九要死於非命。死是必死,那何不找幾隻危害村裏安寧的賊狼做墊背呢?狼群中陣陣的喘息,牠們似乎也訝異於阿三的膽色。

  「只不過是一個人類的小孩子而已,為什麼不會害怕我們呢?」狼群中產生了奇怪的疑慮,眼前這個貌似人類小孩的生物,難道其實是別的生物嗎?一隻比較大膽、壯碩的公狼,丟棄了野生動物的本能,牠太餓了,實在是沒有辦法聽見不斷在腦海響起的警告聲。「他不是人類啊!是另一種生物啊!」

   一聲狼嚎未盡,公狼撲向阿三,對準了他的咽喉直咬。阿三包袱一甩,正巧砸在公狼的鼻子上,順勢阿三就是一拳,往公狼眼睛上狠打。阿三皺起眉頭,狼頭出意料的堅硬,手異常的疼痛,心頭在猛烈顫抖。害怕嗎?不,阿三已經拋棄了害怕,這種累贅的情感。高興嗎?當然不是!對抗不願意對抗的人、離開不願意離開的家、死在不願意死的荒林,有何樂可言?阿三心中一陣陣地顫抖是充滿雀躍的證明,阿三開始覺得自己不再是一無是處拖累家庭的孩子。他能為了村子挺身而出,對抗惡狼,這還不是村子裡的壯丁能夠做到的大事。

  公狼雖然一時大意,挨了阿三一拳,但牠也試探出來,阿三不過是一個普通小孩。奇怪,阿三周圍不可置信的驚人氣息,難道只是錯覺?公狼思索之時,其他的狼兒們已經合圍住阿三,現在狼群等待著動手的良機。枯黃的落葉在風中盤旋,一圈又一圈,彷彿在表達無奈的輪迴。反掌間,三隻狼分別朝阿三不同部位撲咬。來不及揮動手上的包袱,阿三的右腕、左腿、左肩一痛,落入了兇狼的嘴中。

  阿三腦海一片空白,被遺忘的害怕與恐懼,在將死之際,還是沒有回到阿三身上。阿三嘆了一口氣,竟然是遺憾自己並沒有殺死幾條惡狼,為鄉親們報仇。

  生命要結束了,阿三緊緊閉上雙眼,他知道伴隨著痛苦,像自己這樣平凡不過的人,將消失在人世上,凡塵中不會有任何人在乎。在這當口,阿三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個多餘的累贅……

  可惜,阿三有件事猜錯了,不用宏觀到全人間,在小小的楊家村裡,就有人把他放在心頭上。小妹在半夜中驚醒,一股發自內心的強烈不安,纏繞全身。小妹看向床頭,原本放在小盤上的半串糖葫蘆裂開了,豔紅的糖塊散落盤中,宛若肢離破碎的屍骸。

  吳季暢是誰?他是一個早該死於狼嘴的男孩。任李瑁派誰去調查,最後都是這個結果。那從壽王府逃出來,逃到荒林中倒下的人又是誰?其實吳季暢不過是個連原本的持有者都不使用的舊名字罷了,而名字並不能代表一個人是誰。

  傷重昏倒在林中的阿三,慢慢恢復了意識,心中不安,深怕自己還是那個被人視為累贅的孩子。他環視四周深林荒野,放下緊握在心口的鮮紅右手,離家都過了十多年了,又夢到離開家的頭一個晚上,更加深了阿三沒辦法救回小妹的鬱悶心情。

  沒有正氣凜然的大義,沒有說書人嘴巴裡的傳奇,沒有值得被歌頌的故事。吳季暢他……不,阿三他不是一位俠士,他只是個不忍童年舊友深陷泥途的普通人。盼望迷失在人生十字路上的小妹,能變回當年天真浪漫的樣子。阿三得承認自己失敗了,他用了最後手段才逃出壽王府,現在他只能躲在森林之中,等待下一次拯救小妹的機會。

  阿三頹喪地躺倒在參天大樹下,用左手跟嘴巴咬緊包紮右腕的布帶。阿三的右手滿滿是血,有自己的,也有疤臉老人的。阿三嘆了一口氣,他懊惱自己不能拉小妹一把,她在日月當空的道路上已經陷得太深了。阿三的頭猛力向左擺,就像是脖子抽筋,看來已經半殘的健碩右臂,開始溢出大量的黑血,隨血液的奔流,右臂漸漸枯槁如乾屍。阿三忍受著劇痛,把左手能抓到的東西,不管是泥土、落葉、蚯蚓、雜蟲,大口大口塞進嘴巴,連嚼食都跳過便吞下肚。像機器一樣,不斷重複塞入跟吞下的動作,約略過了一刻鐘,阿三停止繼續將東西放進嘴裡,傷重枯竭的右手,像是重新被放回水中的游魚,再度露出活力。無數銀白色的蠕蟲,纏繞住受傷撕裂的右手,迅速形成新的筋骨肌膚。阿三的右手傷口,眨眼間恢復癒合,若不是腥臭的黏液和乾掉的血塊,阿三的右手就跟正常人沒有兩樣。承受了巨大的痛楚,阿三脫力昏厥在大樹的陰影下。

  阿三全身無力倒在樹下的模樣,如同在述說著他的處境,他被深深困在無能為力的陰霾之中。

  正當阿三逃離壽王府的當下,李瑁樂觀地猜測吳季暢用了某種同歸於盡的方法,才能殺死疤臉老頭袁天樂,打開一條血路逃出王府。他大感得意地向小妹說道:「看來廢掉吳季暢一條右手了吧?真是個傻瓜,沒了右手,又要怎麼對抗我們。」

  穿著黑色夜行衣的小妹,搖了搖頭,淡然道:「吳季暢,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沒有右手了。」李瑁看著倒地斃命的疤臉老頭,眼眸深處多了些狐疑。他低聲追問小妹:「沒有右手?我不明白妳的意思。我親眼所見,跟妳和袁天樂交手的吳季暢,明明是個四肢建全的傢伙?」

  小妹不願回想令她難過的童年記憶,但她還是勉為其難地說道:「阿三哥哥……」或許是發覺稱呼不得體,她立馬改口道:「吳季暢那天突然離家出走,等他父母發現的時候,他早離開了村子,進了小路附近的山林。村長帶著全村的男丁上山找他,在滿地狼屍的森林深處,只找到吳季暢殘缺的右掌,跟他的包袱。他早就死了,但是他一直陰魂不散,不斷地糾纏我……現在甚至還要踐踏我的夢想……」

  李瑁與小妹一起慢步走回室內,到密室入口的時候,李瑁又道:「或許那並不是吳季暢的手掌啊……」李瑁環視了一會,待確定沒有旁人後說道:「主公能確定那真的是吳季暢的手掌嗎?搞不好是另外一個落入狼腹的可憐人。」

  小妹想了一會,一邊打開密室的門,一邊對李瑁保證:「那是吳季暢的手掌,我不可能會忘記,忘記那隻手掌。」麥穗隨風湧起一陣陣波浪,一群小孩穿過麥田,爭先恐後回家,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牽著一個流著鼻水,對著夕陽傻笑的小女孩。那從手心傳來的溫暖,讓女孩不管日後如何,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忘懷。

  「主公。您會不會太神話吳季暢的存在了呢?」李瑁一面關上密室的門,一面詢問小妹。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李瑁才稱小妹為主公,因為兩人的主僕關係不見容於世。控制住李瑁並沒有讓小妹滿足,她的理想是要當上大唐皇帝李隆基的主人,重整女人的天下。

  「要當就要當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小妹的哥哥,忠仔總是這樣提醒小妹,但是小妹的野心其實有個更簡單也更複雜的理由。

  小妹看著李瑁,她叮囑道:「我們太小看吳季暢的話,可是會步老袁後塵。」李瑁想起被殺害的疤臉老頭袁天樂,心理有些不舒服,四分五裂的死法,實在太慘不忍睹了。小妹脫掉面罩,接過李瑁捧起的凰衣寶冠。她戴上了寶冠,顯露出極少人知道的真面目。從李瑁愛慕垂涎的眼神可以得知,小妹擁有極致的美貌,一張可以擄獲全天下男子的完美臉孔。

  李瑁慎重地對小妹說:「主公。我們實行計劃的時候,就要到了,要是我真步老袁後塵,也是死得其所。凰衣寶冠一次只能控制三個人,如果老袁不死,主公要怎麼控制高力士?如果我不死,主公要怎麼控制父皇。既然要死,我希望能為主公的大業而死。」

  看著銅鏡中的倒影,小妹覺得自己的美麗不真實,倒映著沒有靈魂的顏色。大周的天下,女皇的復辟,對小妹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小妹的內心清楚,自己期盼希望的是什麼。

  「一個狠心捨棄我的負心人,沒有資格教導我如何選擇道路。」想起阿三充滿失望的瞳孔,無可奈何的表情,讓小妹得意地在嘴角掛上陰冷的笑容,她問李瑁道:「你打算怎麼做?」

  「主公。讓我去奪取逆命之戒吧!」李瑁的語氣充滿自信,他道:「這是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啊。首先不管我有沒有殺死吳季暢,奪得逆命之戒,起碼我可以更削弱他的力量,使他沒有能力干擾主公的霸業。何況吳季暢絕對不會讓我活著回來,又可以為了主公控制父皇鋪路。」

  小妹看著一臉忠誠的李瑁,心頭暗想:「李瑁受到寶冠控制,還東一個父皇,西一個父皇,看來寶冠雖然控制了他的行為,卻不能控制他的心靈,在他的內心深處,他還是大唐的壽王李瑁,而非我的家臣李瑁。他一心求死,是想要解脫吧?是對他父親的愧疚,讓他覺得死比活著好嗎?高力士?為什麼我一定要控制他呢?以我的樣貌難道沒辦法讓李隆基動心嗎?若真是要靠高力士來牽線,那有凰衣寶冠不就好了嗎?還要什麼改變天命的逆命戒?維護美麗容貌的情殤?更別說啥保命護身的天舞了……老袁都已經讓受寵的妃子、夫人永遠消失了,不就是要我靠美貌入宮嗎?就算是老袁跟李瑁相繼死去,控制高力士划算嗎?保留這個機會不是更好?」

  心中雖然不滿,但是沒有哥哥楊國忠在身邊,小妹還是不習慣自己下決定。她對李瑁道:「先等我哥哥回來吧。我一個女孩子家,看不清政局,也看不到未來。」口氣充滿嘲弄,因為小妹她看得見,看得見阿三看不見的未來。

  小妹原本並非是個蛇蠍心腸的壞女人,對於使用邪魔歪道的寶具去控制人的心智,或是為了達成目標任意犧牲人命,她曾對這些偏差的行為,有過不安。但是只要能實現她的悲願,小妹就會覺得不管做了什麼,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值得。

  小妹擺擺手,讓李瑁退下。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包袱。包袱仔細地用油布包了好幾層,小妹輕輕撫摸著包袱的外緣。她愛憐地把包袱捧在胸口,彷彿它是世間裡最貴重的寶物。一顆流星在昏黃的室內一閃即逝,在油布上點下一個悲戚的句點。對小妹來說,這包袱遠比天宮四寶還要重要,她將油布一層層打開,裡面包著一隻發黑壞死,用各種藥劑保存的斷掌。小妹緊握住斷掌,兩掌緊緊握住,兩隻手是牽著、連著、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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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9 篇留言


XD小羊真的很會寫古風

09-03 22:08

小羊,喪失一半ed
qwq 是洛依大不嫌棄啦!09-03 22:09

小羊如果找不到縮圖
不然用紙娃娃2.0捏個吧(?

09-03 22:23

小羊,喪失一半ed
0.0a 還好啦!用張牡丹打發一下!09-03 22:31
大漠倉鼠
看樣子是個新坑!(跌落XDD

09-03 22:29

小羊,喪失一半ed
qwq 舊坑09-03 22:31
SoMe
我喜歡透過小妹口中敘述吳季暢的片段,比吳季暢當第一視角的時候還要更真實
果然小妹就是楊玉環,難道說情殤是以荔枝做為動力(x
不過可惜阿虎應該是不會再出現了,我看前半段已經私心腦補了阿虎X阿三的組合qaq

09-04 00:19

小羊,喪失一半ed
0.0 不要反推銷BL啊!09-04 01:26
小刀
吳季暢小時後善良勇敢,怎長大後變這麼多?是受了什麼刺激了?小妹珍惜段漲的一幕挺驚悚的,看得怪怪的。

09-04 13:06

小羊,喪失一半ed
事情都是一體兩面。09-04 18:34
小刀
斷掌,才發現打錯,不好意思

09-04 19:51

小羊,喪失一半ed
= =a 小事,不用不好意思啦!09-04 23:01
紫月靈
小時候救狗+得到美人關心之類的小動作,真的比長大後的行動看起來更像個標準的俠客呢!
俠客的塑造,還真是一個偉大的學問WWW

09-09 20:46

小羊,喪失一半ed
qwqrz 09-09 22:00
珀伽索斯(Ama)
看到高力士就想到李白,這時代是在唐朝,
另外小妹珍惜斷掌,該不會是想把那還給意中人,
可是都已經壞掉了,我想就算找到主人,也接不回去了[e19]

09-19 00:16

小羊,喪失一半ed
= =rz 天馬大!你心腸太好了!小妹跟你不是同一種人!09-19 00:18
曲蘿幻
覺得有點變態XD
很多人都是
是什麼造成的?繼續追下去

04-05 01:13

小羊,喪失一半ed
0..0 確實有點變態啦
04-05 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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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喜歡★dddgb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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