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薇安雙手拉緊兜帽，低著頭赤腳走在泥濘的道路上，聞著泥巴、人類體臭混合而成的詭異味道，儘管難聞，但她臉上卻面無表情，畢竟沒有人想因為臉臭而被暴打一頓。
她走過了一灘泥水，將身上的斗篷抓的更緊，耳邊傳來男人的笑聲和女人們的哀嚎，瑟薇安已經能分辨出各種族間笑聲的差異。
獸人的粗曠、精靈的尖銳嗓音、矮人的豪邁，亞人是最難分辨的，因為他們組織中有著各式各樣的人，而每個人笑的方式都不太一樣，不像其他種族有某種固定的形式。
而女人的慘叫就更簡單了，一定是人類。
她趁著一堆大人從自己身旁走過時，偷偷抬起頭看著周遭，恰巧看見一名赤裸的女子一邊大叫著「不要」，一邊被三個男人粗暴地拖進屋子裡面。她知道這些男人要做什麼，一邊聽著女人的淒慘嚎叫，一邊走入轉角的小巷。
瑟薇安咬緊下唇試圖壓下內心的恐懼。她在小巷子其中一間屋子停下，撥開布廉走了進去，用玄關旁的破舊抹布將自己腳上的泥水給擦掉──其實也擦不乾淨──後，她踏上約自己膝蓋高度的木板，選了個角落，縮在那裡。
這房子瀰漫著濕氣發霉的味道，可比起外面，瑟薇安覺得這裡還好聞一點，而且這只有大廳的房子雖不豪華、但至少還能遮風避雨，這對她來說已經很棒了。
眨了眨棕色的雙眸，瑟薇安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缺了一支腳的木桌、斷了椅背的椅子、還有牆邊那一排沒有放任何東西的櫃子──噢，上面有張相片，裡面是自己的父母……人類和精靈。
斗篷下探出一支充滿灰塵的細小手指，瑟薇安瞇起雙眼，隱約能看見響應自己號召，在手指上凝聚起來的小旋風，她嘴角揚起微笑，這幾乎是每天能讓自己開心的唯一時刻，儘管這旋風在數分鐘後消失，但瑟薇安仍滿意自己的進步。
我有很多時間去做這種事，去練習。瑟薇安望著照片的方向，為什麼我沒有遺傳到爸爸的尖耳？這樣我就能說自己是精靈、就可以幫媽媽離開這裡。
布廉被拉開，瑟薇安又將自己的身子縮成一團，一名穿著破爛布衣的女子走了進來，雙臂上盡是淤青和抓痕，她坐在玄關那裡，靜靜地哭泣。
瑟薇安不敢靠近，在一開始她還會去安慰自己的母親，可每每都會被當成遷怒的對象，前幾天也曾被媽媽痛打過。摸著自己手臂上的瘀青，那裡還是會痛。
兜帽下的雙眼仍緊盯著母親背影不放，等那哭泣聲愈來愈細微，瑟薇安看著母親緩緩站起身子，轉身，和自己四眼對上時──她知道又來了。
先是椅子、再來是桌子。
瑟薇安忍著痛苦，咬緊牙關，她知道母親需要一個能遷怒的對象，因為這裡的人不是她們可以應付的，而媽媽有著養活兩個人的壓力在，如果母親倒下了，那在這裡她也活不了。
被打，是她幫助母親的唯一方式。
她不知道被打了多久，只知道椅子被打斷了。瑟薇安用手摸著牆壁，掙扎著起身，身上多了幾道傷口和淤青，但她早已習慣這種疼痛、這種待遇。
媽媽拋下了被爛掉的椅子，走上前來抱住自己。瑟薇安又聽到了母親在哭的聲音，但自己卻無力抱緊媽媽……她已經盡自己全力去幫助母親了。
「對不起，瑟薇安，」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憔悴，「對不起……」
她嘴角揚起微笑，儘管這扯到傷口，但瑟薇安忍著痛苦說：「媽媽是從戰爭生還的勇士，媽媽是最棒的。請不要說對不起，我們一定會離開這裡。」
瑟薇安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聽見母親的哭得更大聲。她忍著痛苦，用受傷的小手輕拍媽媽的背，希望這多少能提供一點安慰。
「裴蒂！妳在哪？」牆外傳來了獸人的叫聲，瑟薇安認得這種聲音。
「在、在這！」裴蒂放開女兒，趕緊跑到布簾外。
「媽的！區區一個人類，還要我這樣叫啊？」獸人不悅地吼道，接著便是一連串地毒打，瑟薇安在屋內都能聽到母親的哀嚎。
但女孩只能雙手抱膝，身上的痛苦仍然刺痛，但她不在乎，眼淚從眼角滑落，瑟薇安覺得不甘心，為什麼人類會落得這般田地？為什麼那個叫莫迪恩‧達莫奈特的人要發動戰爭？打輸了卻要所有人類替他還債，憑什麼？
一陣風吹來，瑟薇安抬起頭，伸出手指，那旋風又出現在指尖。
只要這旋風能在大一點，她微笑，我就能帶媽媽離開這裡。
＊
朵拉身上披著厚重的白狼斗篷，翻閱著手上那本書，嘴角揚起淺淺的笑容，享受這短暫的閱讀時光。她喜歡看書，莉茵阿姨時常從精靈之森帶來各式各樣的書籍，總能讓她大開眼界。
馬車因路途的顛頗而晃動，朵拉只能藉著從布簾縫隙中照射進來的陽光來閱讀。今天是她第一次離開布爾德冰原來到父親所稱的內陸，也是那場「破碎的紅寶石」戰爭所在的舞台。
朵拉用手拉開布簾往外望去，狼隘口化作一條山壁中的隙縫遠去，聽父親說那裡原本因為人類所以馬車無法通行，是他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恢復暢通。
一股芳香乘著微風進到車棚內，朵拉從書中和親人們描述的場景曾進行多次幻想，綠色的草皮、五彩繽紛的花朵、高聳入雲的參天巨木、有著戰爭歷史的巨大城寨……等，她曾多次要求父親一定要帶自己來到內陸，如今總算如願以償。
「朵拉，小心點別跌出去了。」一名女子用充滿倦容的聲音叮嚀著。
「才不會呢！」朵拉笑著說，將手上的書本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站起身子望著外頭，「媽咪妳看，是草、樹……嗯？怎麼沒有花？」
「因為這裡前陣子才剛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才沒有花。」女子撿起了女兒放在一旁的書，從後方溫柔地將其抱起，「我們快到『瓦安城』了哦，要去找皮洛恩叔叔呢。」
朵拉笑著點點頭，但隨即又歪頭問：「媽咪，這個地方我記得叫狼隘口，是因為它的山壁很像冬狼，但那座城在書中被叫做『狼隘口城寨』，為什麼改名了呀？」
精靈女子沉默了一會，低頭吻了女兒的額頭，「因為這裡是一位偉大戰士的起點，他攻下這裡以後，在此點起了結束戰爭的狼煙，從此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以這裡城主將此地改用他的名字來稱呼，用以紀念這名戰士。」
「哦……」朵拉笑著問：「那他叫做瓦安嗎？」
女子笑著點點頭，「對，他叫瓦安‧辛迪勒，是妳的叔公。」
朵拉點點頭，依偎在母親懷中望著廉外，馬車行駛在草皮間的褐色小徑中，車輪的痕跡十分明顯。她還是能聞到一股芳香，朵拉心想那可能是自然的味道，在布爾德冰原無法體會到的東西。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布廉被人掀開，一名金髮的洛索達人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的妻女都醒著，他訝異地眨了眨眼。
「艾蜜莉，妳不是在睡覺嗎？」他望著懷中的女兒，苦笑道：「朵拉，又在煩妳媽咪教妳看書了嗎？」
「哪有！」朵拉氣鼓鼓地說：「媽咪自己爬起來的。」
艾蜜莉摸著女兒的頭，朵拉大部分都遺傳到她，無論是頭髮的顏色或者耳朵，她幾乎都跟自己掌得一模一樣。
「好好好，」艾蜜莉安慰女兒，望著門口的丈夫，「到了嗎？」
「嗯，到了。」他說：「下來吧，我讓這裡的人幫我們處理行李，我先把一些比較重要的東西搬下來。」
艾蜜莉點點頭，抱著女兒從馬車走了下來。朵拉在母親跳下馬車的剎那，切身體會到屬於大自然的溫暖，尤其是那一望無際的草皮、高聳的狼隘口，都讓她情不自禁地大叫出聲。
「朵拉，安靜點。」馬車內傳來父親的聲音。
「媽咪妳看，是雲、是藍色的天空和草皮，還有、還有……」朵拉完全不理會父親，仍舊大喊大叫。
艾蜜莉微笑，低頭看著朵拉，「你說這女兒是像我？還是像你呢？艾洛。」
「一定是妳。」艾洛把一些比較重要的行李給扛了下來，無奈地說：「我沒那麼吵。」
艾蜜莉翻了個白眼，然後疼惜地撥弄著朵拉的頭髮，在女兒轉過頭來望著自己時，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眸總能讓她感到一絲悸動。
「雖然大部分都像我，但也有一些地方像你呢。」艾蜜莉轉頭望著拿著兩大包東西的艾洛，「要幫忙嗎？」
「沒關係，我來就好。」艾洛笑著說，「我覺得別讓女兒亂跑還要辛苦些。」
艾蜜莉輕笑出聲，「這倒是。」
＊
艾洛把東西放在城內的一間民宿裡，望著房間的擺設，紅色的圓地毯、一張雙人床，窗邊桌上點了盞香氛蠟燭，微弱的火光在圓杯中晃動，它讓整個房間沉浸在某種香氣中。
「這聞起來很像黑雲木的味道。」艾洛把行李放進櫃子裡說。
「一點點而已，還不至於讓人昏倒。」艾蜜莉一手抱著朵拉，打開窗戶望著廣場那嘈雜的市集，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記得以前這裡只有士兵，可沒有這些平民呢。」
「畢竟那時在戰爭嘛。」艾洛把衣櫃的門關上，低下頭檢查了下自己身上的裝備，在胸甲上用白色油漆繪了個熊掌圖型，他的斗篷上也有類似標誌，「好，我要先去找皮洛恩了。」
艾蜜莉點點頭，然後在市集中看見了被奴役的人類。壯碩的男人身上滿是傷口，女人則是衣不蔽體，雙手雙腳被鐵鍊銬住，每個人頭都低低的──跟自己在矛尖城寨時看到的一樣。
「親愛的，」艾蜜莉喚道，「你要去討論貧民窟的事嗎？」
艾洛望著她懷中朵拉那疑惑的雙眼，沒有多說什麼便關上門離開。艾蜜莉望著那扇木門，輕輕地嘆了口氣。
「媽咪，貧民窟什麼？」朵拉抓著艾蜜莉的袖子，疑惑地問。
她低頭看著女兒，心想莉茵似乎也曾帶過關於近六年來人類的演變史要給朵拉看，結果被自己給收了起來，因為那對一個五歲的小孩子來說實在有點……過於寫實，但現在來到了內陸，人類被奴役這種血腥畫面肯定不會少。
早就跟他說過不要帶女兒來了。艾蜜莉無奈地嘆了口氣。
「媽咪？」朵拉又喚了聲。
艾蜜莉隨即換上笑臉，「走，我們去樓下看吟遊詩人唱歌說故事吧，那很有趣的哦！」
－－
後記：
龍原神子出爐囉！
這篇故事跟第一部之間有著六年的時差，也稍稍點出了人類在這六年之間到底有了多大的變化，整個迪爾大陸也不一樣了。
其實我一直都在想著第一二部之間到底要有怎樣的差距才能讓人耳目一新？
於是就拿人類開刀了（X
希望大家喜歡～
－LKK 2016 . 10 .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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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