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豪,你沒事吧?」
一定會遇到的一句問話,這感覺很像記者問受難家屬「難不難過」;雖然知道問話的人出自於關心,但是還是覺得非常多餘。
「……沒事。」我含糊答話,伸手抓住懸在我眼前的那雙手掌,從地上爬起來。
我的救命天使緊緊抓住我,另一隻手把我的手包覆起來。「怎麼會被追成這樣,你的武器呢?」
她褐色的頭髮隨著熱風飄揚,也散出些許茉莉般的芳香。我迎上她的凝視,突然有股想撲到她懷裡討拍的衝動。
但我忍住了,嗯,如果不想被當作變態的話。
天使分神確認了基諾斯的狀況,就目前流出番茄醬而且宛如蜂窩狀的彈孔來看,我想不用擔心牠作怪了。
「唔……丟了。」
「丟了?」
「被打掉的。」下巴朝牠努了努。
「這樣算及時趕到吧?有沒有受傷啊?」另外一名同伴把槍扛在肩膀上走來。他的背包是鼓著的。
「加這隻剛好三隻……」他取出短刀,想必是要割下基諾斯的頭當作憑證。
完成任務了。雖然我幾乎沒有幫上忙。
「我跟布萊恩剛剛經過前面的巷子口,剛好看到牠爬牆,所以就過來看看。」我的天使嘆了一聲,顯露出的笑容可比陽光般燦爛。
「嗯嗯,牠在追我。」我默默抽回手;剛剛經過一陣激烈奔跑,我的雙腳還在發抖。
「想必是一場激烈到極點的追逐戰……喂,路,這隻基諾斯怎麼這麼奇怪?」
被你打成蜂窩還叫怪?這叫「吃過嫌澳貨」。
不過他一定不懂這句俗諺的意思。
我不以為然的回:「哪裡怪?」
「如果你覺得一隻叼著紅色女性內褲的基諾斯叫做正常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
*
在找到最後兩名分散的同伴後,我們終於得以順利完成任務了。
這一場差點讓我丟掉小命的術科訓練終於畫下句點。
沒錯,這麼刺激的內容只是訓練,而且是開學還不到兩個禮拜就丟來的震撼彈。
我是伊里亞高中的新生,而前述的演練過程明白指出,這不是什麼穿著制服,拿著課本待在教室裡安穩聽講的普通學校。
這是狩獵學校。
專為培養職業獵手,獵殺怪物的專門學校。
也可以說是為了保護生存的最後家園的防線。
為了守護日益崩壞的世界。
消滅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怪物,奪走我們原有的,安寧環境的怪物。
是一份神聖的工作。
但是面對這樣的工作,我不僅感覺到無所適從,更為自己身處於這樣的學校而感到茫然。
這個地方,不是我自願來的。
班上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同學,都是因為升學的抽選機制才來到這裡。
為了公平性,原本能夠自由選擇未來的我們,被集中送進這所狩獵學校中的「名校」。
專門培養狩獵英雄的名校;能讀這所學校在獵手當中根本是無上的光榮!
而我今天是因為被抽選到所以無條件保送!超幸運的吧!
對!超.幸.運的……
我都不知道我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這一切了。
在連續進行了兩次術科演練——今天是第三次——之後,我的信心可以說完全崩解。
打打殺殺根本不是我的專長。
我只會畫畫啊!
我的夢想是成為漫畫家,國中三年都是拿簽字筆、沾水筆的我,怎麼也沒想到我會穿著狩獵護甲,手拿能量軍刀,前往廢棄市區砍怪的獵人學員!
太荒謬了……
真的,太荒謬了。
「仁豪?你怎麼啦?」
兩眼無神的我抬起頭,出現在我面前的,果然是已經脫下鎧甲,身上只穿緊身衣的救命天使。
講救命天使太拗口。
她跟我其實很熟。她叫季予歆,我們是鄰居,她家是做雜貨店的。
只不過那個雜貨店規模比較大,可能兩、三層樓,佔地幾百坪,裡頭舉凡3C產品一直到生鮮蔬果,寵物飼料直到掃除用具無所不包。
再講得更直白一點,她們家經營大賣場。
在國內連鎖店面多達二十家以上,遍佈各地的連鎖大賣場。
她就是在經營這種大買賣的家庭中長大。
算是千金小姐吧。
我低頭,望向她美麗而修長的手指,這雙手在二十分鐘前跟我一樣提著武器在獵場上晃。
她不應該做這種事。
但就是那該死的「公平抽選機制」,把我們兩個送到這裡來……
忽然間,她的手直接貼上我的臉頰。
「失神失神的,不正常啊?被基諾斯嚇到了嗎?」
微熱的觸感、帶著茉莉般的香氣……嗚!從制服襯衫的縫隙,我似乎看到一點淡綠色的……
先是紅色女性內褲,再來是胸罩嗎?
今天到底是怎樣的「紳士」之日?為什麼連通知都沒有?
「啊啊!不、不是啦!予歆妳、我……」
「沒有嗎?」她好奇的睜大眼睛。
「我的臉很髒,我們還是不要靠太近比較好!」
「又沒關係!都已經在一起(踏上獵場)了,靠近一點(檢查傷勢)又有什麼關係?」
「妳這樣講很容易被人家誤會吧!」
「會嗎?我們上一次訓練抱在地上滾來滾去你怎麼不說?」
「那是為了滅火,情非得已啊!」
她雙手突然合十,一臉嬌羞。「那個時候的仁豪好溫柔,如果(臥倒翻滾)速度再慢一點我會更高興!」
「拜託妳不要一直把該講的重點給省略掉!」
「哼哼!你們就這樣大方放閃,不太好吧?」
聲音從予歆背後傳過來。
是布萊恩。班尼.布萊恩。
拿機關槍猛烈轟掉基諾斯的人。
認真說來,這位壯碩的黑人青年才是我真正的救星。
「你誤會了什麼啊!我跟予歆才不是這種關係咧!」
「不是嗎?」他轉向予歆,予歆沒說話,只是吐吐舌頭,不著痕跡賞了我一記拐子。
布萊恩沒理會這一記小動作,「不管怎樣,路,老師找你。」
「哪個老師?」我差點喘不過氣。
今天訓練過程真的很囧,我居然把軍刀給弄掉了;雖然最後有找回來,功能也還正常,但是整個過程會不會都被老師們看到了呢?
根本不用懷疑,訓練場所雖然是半開放區域,卻也在巷道上裝了很多很多攝影機;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可別誤會了,那些攝影機並不是準備在第一時間發現學員有難進而發動救援的即時畫面,那只是用來監看學員,並且加以考核的資料而已。
他們絕對會見死不救的。
每次訓練也等於是在搏命。
學校與國家都不需要連命都無法保住的廢物——這居然是校長在新生訓練兼開學典禮上講得第一句話。
所以他們一定目擊我把劍丟掉的囧態。
布萊恩露出潔白的牙,「還有哪個老師?」
我盯著他臉上的笑容,不禁背脊發涼。
他肯定是在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