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到底是什麼低落的標準，能將我這隨處可見的高二男學生當作吉祥物？」
　　「因為很可愛？」

　　芊禮插進來的那句話再次令我背脊發涼。
　　
　　「還是──發現偽娘的潛力呢？說到樂樂的偽娘，芊禮還想再看嗎？」
　　「當然。」

　　本來走在一旁的長髮女孩放慢速度，雙眼突然放光。
　　原來是在深海獵捕小魚的燈籠魚嗎。
　　我吞了口口水。

　　「那邊剛好在賣不同樣式的假髮，跟他們買一頂新的假髮，再找間更衣室逼迫樂樂吧？」
　　「贊成。」
　　
　　我的右臂突然被芊禮勾住了，這樣外人看來就像從旁邊摟住男朋友的少女……

　　但先不說女孩靠上來的溫暖身體，那扣住手臂的力道、非常緊，緊到讓我懷疑芊禮有在練肌肉，我可無法輕易從她手中逃離。

　　「有、有話好說……」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辯解，犯人！」
　　「這跟被拖到斷頭台前的罪犯沒有兩樣啊！」

　　「你，無路可逃了。」

　　搞什麼！連應該在冷戰的芊禮都幫起了黎子！從剛剛就是這樣子！
　　得、得想辦法避免再次拍下見不得人的照片……

　　「中午了！該吃飯了！」

　　逛街血拼是耗體力又費時的，今日跟兩女一起行動後證實了這點。
　　可以的話，我不想再跟她們出門了……

　　雖然不是個很好的理由，不一定能夠說服她們。
　　黎子臉色仍有了微微的變化，她還拿出手機確認時間。

　　「也是，吃飯的時間到了呢。」
　　「還早……」

　　芊禮看起來還是躍躍欲試。

　　「有人在等待我們喔！走吧。」

　　但黎子果斷決定去吃午餐了，平常的她明明更愛玩啊。
　　雨勢稍微轉小了點，還不到能收傘的程度。

　　不知為何，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

　　來到的地點，是附近的一間義大利麵店。

　　從費了心思的裝潢就能看出端倪，就價位來說不太平價，最便宜也要三百元以上，總之像今天這種單純的逛街購物，我們似乎不會選這裡當作午餐。

　　我保持著狐疑的表情，而芊禮則是撲克臉，只有黎子還是心情愉快的樣子。

　　「我們有訂位，林先生已經到了嗎？」

　　櫃檯的女店員看了看螢幕。

　　「他已經就座了，裡面請。」

　　在店員的帶領下，三人來到店內的較深處、我們的位置。
　　長方的桌子已經擺好餐具，坐在最內側的大概就是黎子口中的林先生吧。

　　是一位長相俊俏的男子，穿著體面的西裝、頭髮卻燙染成金黃色，而且不知為何在室內還要帶著一頂墨鏡？

　　樣子異常熟悉，是誰呢？說到戴墨鏡的話，我旁邊好像也有個喜歡戴著奇怪粗框眼鏡的女孩。
　　轉頭卻瞧見芊禮的表情──非常的難看。

　　「唷。」

　　墨鏡金髮男舉起手，打了個招呼。

　　「我要走了。」

　　換來芊禮的調頭離去，我只能呆愣在原地。

　　「不行啦！隊長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妳談清楚喔！」

　　黎子抓住芊禮，不讓她跑走。

　　「職業選手除了整天玩遊戲和女人，哪裡沒有空閒？」

　　芊禮帶著諷刺的口吻說道，遊戲和女人？我越聽越困惑，但可以感受到芊禮強烈的反抗意識。
　　金髮男子對著黎子搖搖頭。

　　「放開Nox吧，她看起來不太情願。」
　　「早沒什麼好談了。」

　　芊禮掙脫黎子的手，前腳才往店門口的方向踏出。

　　「就算，我們給妳重回Unicorn的機會？」
　　
　　長髮女孩轉身，表情帶著不解。

　　啊。

　　這人是──我突然想到了，雖然Nox在Unicorn有著耀眼的光輝，但要帶領隊伍前進，只靠技術上的強者仍不夠，還必須有指揮整個團隊的“大腦”。

　　神權爭奪遊戲ID：Choco，直接被網友暱稱為巧克力的電競選手，是Unicorn的輔助選手。
也是這個戰隊的隊長。

＊
　
　　「這餐我請客吧，畢竟是我的請求。」

　　雖然巧克力這麼說了。

　　但用餐的氣氛並不是很愉快啊，芊禮只是悶著頭吃白醬義大利麵，完全不想出聲。
　　他以重返職業戰隊為誘因，留住了芊禮。

　　雖然當初是公司幫芊禮發新聞稿，說明她“自願”離開了戰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各方的壓力逼退了Nox。

　　一個是最後龍戰後的判定，這個問題其實相對還好，選手不可能沒犯錯。
　　但另一個重傷Nox的，則是那重新流傳起的謠言。
　　以我這些日子對芊禮的認識，我反而認為後者才是最痛苦的。

　　我不安看著一旁的芊禮，然後對著巧克力這位電競選手的目光……
　　也多了一點不解。

　　「你，是黎子找來的？」

　　「是她主動跟我聯絡，我還意外於黎明大叔跟Nox的現實關係，沒想到也是可愛的女孩子。」
　
　　巧克力輕浮笑了，坐在他旁邊的黎子則抖了抖雙肩。

……是想要讓Nox當職業選手而努力過頭了嗎，為什麼找這個混蛋來？

　　「喔？所以你現在想換個JK當女朋友了？」
　　「呵呵，但她早就名花有主了。」

　　面對芊禮的嘲諷，巧克力的目光意有所指投在我身上。
　　我似乎明白黎子的用意了──找我來壯膽是吧？
　　我對黎子眼神示意了一下，但她不敢理會我。
　　相反得，雙手交疊的巧克力目光正對芊禮、展開了正題。

　　「現在Unicorn的上路，妳覺得如何？」
　　「你說襪子？他很努力，而且也為了隊伍在改變自己的常用角色。」
　　「講明白點，你覺得上路補了襪子後，我們能不能打入聯盟的冠軍賽？」

　　芊禮沉默了很久。

　　失去Nox對Unicorn這老牌戰隊，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以過往來看這戰隊應該仍能站穩四強，但因為才跟MeowMeow！戰隊打過一場……
　　要奪冠獲得出國資格的話，可能會變得相當困難。

　　「大家都在等妳回去，襪子也會成為替補，會視戰隊情況讓他上場，妳不必在意他的感受。」

　　雖然聽來很殘忍，但確實是職業圈的常態。
　　特別是個人技術特別強的Nox，如果有隊伍延攬她了，不可能讓她在替補等待。
　　芊禮放下叉子。
　　雙手撐著桌子站起身，冷淡瞪向對面的巧克力，昔日他口中的隊長。
　　

　　「那，你有考慮過嗎？阿婉的心情？」

　　巧克力保持沉默。
　　直指問題核心了。
　　死灰復燃的那個謠言。

　　巧克力的風流個性，很早就在網路傳開。

　　但因為他的人格魅力，其實多數網友並不在意這點，而且在遊戲中他確實能帶領團隊走向勝利，還有粉絲會幫他護航。

　　可在Nox加入這個戰隊後，一切便浮上檯面。

　　原因也很簡單，Nox強又是個美女，這兩個因素注定她有無數的話題性。
　　只要有名了，就有更多眼睛注視著她，無論是網路還是現實。

　　剛踏入職業圈的芊禮似乎不明白這個道理，在這幾個星期看下來，我覺得她只是單純追逐夢想的孩子。
　　當然，可能不懂得保護自己。

　　這麼湊巧，某天、她在夜晚被巧克力帶回自己住處的畫面，被路過的路人拍下了。
　　或許原意根本相差甚遠。

　　可一張照片再加上煞有其事的、介入別人戀情成為第三者的傳言，已經先行中傷了Nox的名聲。
　　更糟的是，澄清的僅有Nox一人，巧克力是死也不發文了，彷彿在默認他們的地下戀情。

　　當時因為Unicorn戰績太好，少有網友去刻意提起這點，於是這事在鬧了幾天後就不了了之，甚至有人抱著玩笑的心情，調侃巧克力想吃幼齒的女孩。

　　可這個問題，顯然埋下了火種。

　　「為什麼在網友指責我時，你從沒站在我這邊？」

　　「龍窩的敗戰、我扛了，就算是你的指令，但當下大家都想贏，判斷失準我是能承受的。」

　　「可你有想過阿婉的心情嗎？我明明拒絕你了，你又為什麼要死纏著我？」
　　「逼得你的女朋友輕生？」

　　單單只有一張照片，或許還不足以擊垮Nox。

　　死灰復燃的契機，則是三角戀的受害者所做出的不智決定。

　　恐怖情人也好，或者是巧克力真的是個渣也好，但只要一方成為“絕對”的受害者，另一方再無辜也難逃譴責。
　　本來這種檯面下的事也不會浮上，可不知是不是阿婉的朋友，甚至有人說就是阿婉本人，將她跟巧克力爭吵而想不開的聊天室內容放上網路……

　　龍窩的敗戰、一張無意的照片、最後是巧克力女友的輕生。

　　這三個因素湊在一起，儘管芊禮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但在網路風向已經帶起的狀況下，排山倒海的壓力便襲向這嬌小脆弱的女孩子。

　　婊子、母狗……

　　各式各樣的責罵或酸文，無端打擊著芊禮。
　　最後，就是只能黯然離開職業圈。

　　「抱歉，芊禮。」

　　巧克力不用選手名稱，而是用了本名。

　　「我會跟公司發文說明一切，戰隊的其他同伴也責罵過我了。」
　　「是我的錯，我沒有幫助妳澄清所有謠言，只是放任它們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我還是希望，能讓妳找回對神權爭奪的熱愛。」

　　「畢竟，妳是台灣少見的上路天才選手。」

　　儘管巧克力展現了誠意，看來也有悔過的意思。

　　「到頭來，你們還是只用遊戲去評價一個人。」

　　芊禮留下了無情的答案。
　　接著，她瞥向一切的始作俑者。

　　「黎子。」

　　黎子不安得抬起頭，她快哭了。
　　但她面對的，是早默默流下淚水的芊禮。

　　「妳有沒有想過，妳那過度的關心，到頭來只會傷害到妳的朋友？」
　　「妳──很自私。」

　　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離開餐廳了。


＊

　　我和黎子，搭上了同一班公車一起回家。
　　倚靠在我身上的，是失魂落魄、猶如斷線魁儡的黎子。
　　本來是該害羞一下的場景，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在芊禮走後，巧克力也只能鐵青著臉，但還是幫我們付款後才離開，不過我們也沒胃口吃下去了。

　　在照片出現的那個時間點，他或許是抱持著玩樂的心情，從沒想過後續的效應會這麼驚人。

　　「明明是芊禮不小心喝到酒，才被巧克力攙扶回她的住處休息呀……」

　　真正的理由蠢得可笑。

　　雖然我覺得死纏爛打Nox的巧克力仍是個渣，但出於善意的舉動實在也很難過度苛責，為什麼就不講清楚呢……

　　同樣的，就算是出於善意想幫助芊禮重回Unicorn的黎子，結果反而適得其反。

　　都夠煩了還在下雨，這雨有完沒完。
　　在我對著窗外的爛天氣生悶氣的同時。

　　「呐，樂樂……」
　　「嗯？」

　　「我是不是──太白目了？」

　　那過於直率的語言，反而讓我忍不住苦笑。

　　「是很白目，妳這種個性該改一下，也不要逼我當偽娘囉。」

　　我只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其實沒有責備黎子的意思。

　　因為，我們同樣不太成熟呀，如果剛剛我能說一些話，不知道能不能不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面……

　　黎子默不作聲，靠在我的胸口上。

　　「我，不太會觀察人的臉色。」

　　「對我來說，我留在現實的時間太少了。」

　　「這個意思是……」
　　

　　但黎子沒有直接回答我，逕自講下去。

　　「我很不安，每次跟人聊得很開心的時候，常常覺得我只是在強顏歡笑。」
　　「這次在現實待這麼久，已經讓我很害怕了。」
　　「爸爸總是鼓勵我，我的狀況已經漸漸好轉。」
　　「可我不這麼覺得……」  

　　「喂！黎子妳在……」

　　她突然按了電鈴，公車在不遠處的那個站牌停下。
　　搖搖晃晃得往前走。

　　「已經到了，再走一下就到我家了。」
　　「妳確定嗎？要不要陪妳？」

　　但對於我釋出的關懷。
　　她伸出雙手、輕輕將我推回去。

　　「拜託你，樂樂。」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黎子沒有哭，只是拿走我保管的傘。
　　剛剛那一路上，她連開傘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我只能幫她撐傘。
　　我只有呆愣看著她離去，那落寞的背影讓人非常不忍。
　　而我從未想過，這個決定會讓未來的我後悔莫及。


　　晚上十點左右，我接到了一通電話。
　　是黎子的爸爸，語氣聽來非常焦急。

　　因為──黎子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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