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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王中王  第二十七章  祈禱

作者:小羊,喪失一半ed│2016-05-06 19:44:00│巴幣:4│人氣:83
  囚車在滾滾黃砂中緩緩前進,這名要犯將被押送到義軍大營受審。兩旁的百姓不歡欣鼓舞,也不大聲喧鬧。他們不願意慶祝這名『匪徒』被補。些許意志比較薄弱的人,在押解士兵的瞪視之下,倉促喊了幾聲:「義軍萬歲……」便心虛地低下頭,詛咒自己的懦弱。婦女們擦拭著默默流下的眼流,低聲議論。農夫工人們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他們只能任憑義軍押送他們的領袖。

  囚衣無法改變張士誠的身份,頭枷足鐐也無法封鎖他的影響力。張士誠縱使滿身傷痕,狼狽地困在囚車中,他一樣是蘇杭百姓的王,他們的守護者。受迫於朱元璋的鉗制戰術與殘酷的連坐法,張士誠終於成為了一介囚徒。

  街道兩旁,被迫前來觀賞張士誠遊街的民眾中,混著幾位面無表情的人。他們看起來裝扮樣貌都跟大眾無異,不同的是他們雖然沒有任何表情,可是瞳孔之中可以看見他們的魂魄在燃燒、鮮血在沸騰。他們保持安全距離尾隨囚車,一直跟著囚車離開城鎮。

  青綠的林道上,聞不到樹林傳來的芬芳,十數位義軍官兵的鮮血遮掩了一切。兩人扳斷張士誠的頭枷,替他卸下腳鐐。其中一人倒持刀柄,將刀遞給張士誠,他說道:「老大。我們來接你了。大夥都準備好了,縱使失去了城池,我們還能奮戰下去。」

  「孤以為血流成河會是溫熱的,沒有想到竟然這麼冰冷。」赤腳雙足踩在義軍的血泊上,張士誠眼眶泛著淚光,說道:「感謝各位的好意。只是……孤若是要逃,宋軍根本擋不住。」話語中斷間,刀光連閃,沒有防備的鹽匪七人,被張士誠手上的利刀撕裂喉嚨。張士誠聲音發顫,說道:「士誠小人也。孤對不住各位……」

  張士誠拿起頭枷,當作鋤頭,在林邊挖了一個大坑。將他這些忠心的兄弟一一放入坑中,好好安葬他們。因為他的兄弟不該跟骯髒的宋軍死在一起,這是張士誠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

  張士誠見到這七人,便了解了不是每個人的眼光高度都一樣,這些忠心的伙伴沒有看見未來。未來是沒有大周存在的,未來會有別人保護蘇杭。大周再反抗下去,只是給朱屠一個藉口,傷害大周的人民百姓、蘇杭的父老鄉親。拿起沾滿鮮血的拉車繩,在路邊大樹下綁了一個結實的死結。張士誠知道自己不死,尚義的鹽幫一定會前仆後繼不顧犧牲來拯救他。這就違背了鹽幫起義,『殺一人救天下』的美意。

  「朱屠,你若是傷蘇杭父老鄉親一人,孤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張士誠將脖子套入繩圈中,一代梟雄如風中殘燭,瞬間失去了生命的光與熱。為了和平的未來,放棄手中一切反抗的籌碼。如今張士誠坐在鹽丘上,看著數百步之外,那個跟朱屠有相似氣質的年輕人。年輕人手上亮晶晶的軍刀,不正是朱屠手上那把殺人無數的兇器嗎?張士誠沒有眼珠的雙瞳漆黑鬱結,他沒有自信犧牲鹽幫、犧牲自己,是否換來了太平天下。就在張士誠愧疚悲痛,靈魂被深邃的黑暗吞噬之時,突然年輕人張口狂吼!

  「王者張開雙手,庇護麾下,遙望遠處,引領百姓。」吏鼇瞪視著坐在鹽丘上的張士誠屍骸,對牠說道:「你生前努力以赴想完成的事,我會替你完成!你就別反抗,乖乖讓我把象牙球還給你吧。」

  為什麼要特意對兩百多步外的死屍叫陣,說真的,吏鼇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陳友諒的火燒船勇猛驚人,讓吏鼇害怕張士誠這邊會出什麼怪招。對朱字頭來說張家在武力上的評價,可是遠高過陳家。

  吏鼇沒有想通為什麼在生死彌留之間,會被困在這駭人的夢魘當中。王中之王理應是君臨於力量、義氣、財富、權勢、官祿、知謀、文采之上的至高存在,他的努吼就是勝利的號角;他的腳步就是凱旋的降臨,是被宇宙萬物所託付的變革者。沒有如此領悟與決心,吏鼇便無法明白自己的責任是多重大。

  吏鼇停下腳步,豎耳傾聽,四面八方,紛至沓來細小的歌聲。聲音雖輕,卻不像是愛母低語熱切的搖籃曲,這歌聲堅定莊嚴,像是在鋪陳通往地獄的紅毯。

  灰白的鹽田捲起漩渦,鹽丘轉瞬間變成鹽坑,張士誠的身影被海鹽吞噬緩緩下沉。注意到異樣的吏鼇向前飛奔,就僅差數步,張士誠已經完全沉在海鹽之中,在鹽田裡消失,吏鼇眼前只剩下一望無際令人沮喪的灰白。

  使人不知所挫,宛如死神呢喃的歌聲源源不絕傳入耳中,配合節奏的鼓聲越響越亮,響亮到讓吏鼇明白這並非是鼓聲,而是長槍敲地的軍伍示威之聲。

  吏鼇一想到對手是擅長遊擊戰的偽周吳王張士誠,就無法寬慰自己的失策。剛剛與其把時間拿來嗆聲,不如多跑幾步,就不會落得這種連對手在哪都不知道的尷尬情況。相較於之前的緊湊,在鹽田上漫無目的的等待,更讓吏鼇難受,因為他身後可是有壯年的朱元璋在步步逼近。

  若是普通敵人就算了,吏鼇一向沒把『正常對手』放在眼裡,可是對方是沒辦法造成有效傷害,武功極佳,反應迅即的「親人」。吏鼇顧忌的不是與朱元璋之間鮮血相連的天倫之情,而是身為大明的開國主,朱字頭的第一人,朱元璋一定也擁有神瞳『風之視界』。想起坍塌成廢墟的楓林書齋高牆,吏鼇肯定朱元璋也擁有『風之視界』的力量。真切說來,吏鼇身上的『風之視界』還是受繼於朱元璋的血脈。

  受不了平白地浪費時間,吏鼇轉身離開,才剛踏出一步,一把銳利的長槍從鹽田中刺出。若不是吏鼇受教於左淙源的魔鬼訓練,練就他過人的反應速度,恐怕臉頰已經被刺出一個大洞。吏鼇直覺地認為,身為偽周吳王的張士誠被譽為游擊戰的強者,連元匪都不得不封他為太尉,好降低戰線上的損失。他若是偷襲絕對不可能是單發的長槍刺擊。為此吏鼇強逼自己轉身一圈,借力向上一跳。果不其然,十多把長槍從鹽田中刺出,吏鼇踩著槍頭,向外移動。

  十數把長槍在鹽田中伸伸縮縮,吏鼇不斷踩著槍頭向前,化阻力為助力。不過吏鼇心中卻不踏實,因為比起陳友諒的火燒船,這長槍陣的規模實在是太小了。遠離了鹽田中心,吏鼇聽見一股混亂的交兵聲,這聲音不像兩個高手過招,充滿招法節奏。待又踏過十來次長槍,吏鼇才明白,原來張士誠急於隱身鹽海是為了什麼。

  朱元璋大戟橫掃,將無數偽周士卒從鹽田中撈了出來,他的腳底下滿是破碎分解的骸骨。一根又一根的長槍刺在朱元璋身上,他渾然不覺,大戟狂舞,清除眼前的障礙。吏鼇看到眼前的景象,明白並非長槍陣的規模太小,而是大部份的力量都在攔阻朱元璋。對張士誠來說,他最大的敵人果然還是朱元璋。

  吏鼇同時要面對暴怒多疑的朱元璋跟擅長游擊的張士誠,明者強,暗者隱,都不是能馬上擺平的對手。這三方互敵的情況,倒讓吏鼇有時間喘口氣,仔細打量該如何行動。可惜事不如吏鼇所料,朱元璋一見到吏鼇,更是兇性大發,他一手揮舞大戟,另一手用足氣勁,將手上長劍射向吏鼇。長劍如虹,本該側身閃避,躲其鋒芒。但是吏鼇如今火鯊甲在手,一身傲骨衝天,不甘向先帝示弱。吏鼇邊閃躲周圍十來把潛伏在鹽田中的長槍,邊伸出雙掌,打算奪下來勢洶洶的飛劍。

  多虧了左淙源的殷勤教誨,剎那間吏鼇下意識避開飛劍,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身體會做出與他的想法完全相左的動作。飛劍射入鹽田爆出一個馬隻大的坑洞,滿天灰白的鹽雪飛起又散落。吏鼇鬢邊冒汗,心中暗喜自己沒有攔阻長劍。

  海鹽不停滲入大坑下,查覺有異的吏鼇發覺鹽田底下是空心的。原本鹽田中藏有偽周戰士,早說明鹽田底下有足以讓人藏身的空間,可是吏鼇鑑於陳友諒的火燒船,竟然把長槍陣推類為這鬼地方獨有,怪力亂神的不可思議能力。吏鼇見機不可失,一躍往坑洞中跳去。在鹽田之下,幾名偽周士卒訝異吏鼇的闖入,紛紛提起長槍向吏鼇刺去。吏鼇拔起腰間軍刀,一輪刀法施開,如狂風掃落葉。將眼前的偽周士卒骸骨,劈得再也湊不出人形。

  鹽田之下,空間比吏鼇想像的還大。乳白色的牆面連延,沙漏形狀的石柱撐起海鹽。吏鼇大吃一驚,他沒有想到鬆散的海鹽之下,有著像是迷宮一樣黑暗多崎的隧道。吏鼇知道張士誠一定藏身隧道內,握緊軍刀,往鹽田中心的方向前進。吏鼇明白這隧道深長不可能是人力開鑿挖通,隧道內寒氣鬱積,令人不快,彷彿這裡累積了無數的怨念。

  在隧道中,吏鼇不斷遇到一小隊、一小隊的偽周戰士,吏鼇一面打倒牠們,一面在複雜多變的隧道中,尋找前進的方向。這時吏鼇總算聽清楚,自己在鹽田聽到的歌聲是什麼,那是千萬人心的祈禱,人們卑微地向上蒼祈求。

  衰老的男聲說道:「我孫子跟張爺一起去打仗了,求求老天爺讓他們安全回來。」

  年輕羞赧的女聲細細聲說道:「請菩薩保佑阿發平安回來,如果他能平安回來,我就……我就答應他……」

  忿恨的壯年聲音,說道:「他媽的,快讓我這條腿好起來,我怎麼能任人侵略我的家鄉呢?我還要跟張爺一起,保衛我的家鄉……」

  和藹安詳的,彷彿張開雙手,其盼兒子歸來的母親:「兒子你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回來。」

  這聲音滿是焦慮,她猶豫不決地說道:「土地公公,拜託你一定要讓仁哥平安回來,小孩……小孩不能沒有父親……」

  一聽就知道是多管閒事的八婆大嬸:「隔壁的小吳已經死了全家了,希望他這回跟張爺出去打仗能平安回來。」

  童稚無知,說著天真的話語:「菩薩。母親說老天爺沒有長眼晴,把父親搶走了,請您讓老天爺把父親還給我。好嗎?」

  聲音連綿不絕,有些土語方言,吏鼇完全聽不懂,但語氣真誠,懇求必是發自內心。吏鼇的心情沉重,五十年過去了,這些卑微的願望實現了嗎?家人平安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連這件事都要向上蒼祈求?『這』不該是世界的模樣!

  衝出小道吏鼇來到光亮的隧道中心,這裡寬大,各方向都擺上了火把,石壁仍是古怪的乳白色,到處都是尖錐狀的石柱。廣場中間微微滴漏鹽砂,張士誠踩在無數屍骸上與吏鼇對峙。

  張士誠從屍堆中拔出長槍,他戟指吏鼇,槍柄敲地。廣場比起小隧道更加吵鬧,許許多多祈禱聲交錯在一起,與張士誠敲打槍柄的聲音混雜成吏鼇在鹽田時聽見的歌聲。僅僅自封為吳王就背負如此沉重的百姓冀望嗎?身為王中之王的吏鼇又該背負多少人的期盼?灰白的鹽田、乳白的隧道、真白的象牙球。張士誠辛苦追尋的未來,決不會是一片慘白的世界,應該是任誰都能自由自在發展,潔白的世界。

  吏鼇提起軍刀,向張士誠衝殺。吏鼇刀尖抖動,內心動搖,因為身為江東兩湖的守護者,他能明白蘇杭之王張士誠在守護什麼!不是為了權勢,只是為了讓鄉親們能過正常安和的生活。可是吏鼇為了離開這鬼地方,仍不得不對張士誠的屍骸出招。

  吏鼇每逼近張士誠一步,張士誠的記憶與想法就像飛刀一般,射入吏鼇的腦袋。吏鼇頭痛欲裂,在劇痛當中,他依稀看到不同情景的幻覺。先是看到一名身穿粗布衣服的年輕人經營一家雜貨舖子,年輕人臉上掛滿笑容,他童叟無欺,便宜將鹽米蔬果賣給鄉親。農民載著一牛車的農貨來到年輕人店前,他總是高價收購,深怕農民缺錢過節。可是一到夜晚,年輕人就換上賊匪用的夜行黑衣,躲避官府運送私鹽。年輕人是一個欺騙鄉親,貪婪自私的鹽梟?還是困於局勢不得不挺而走險的大善人?吏鼇不知道,或許這世界本來就不是黑白分明的?

  髮線退後、鬍鬚變長,年輕人成了青年人。青年坐在樹蔭下傾聽父老的訴苦,他露出人痛已悲的神色,拿出一包銀兩塞在委屈老人的手中,強迫老人收下。半夜在青年人的指揮下,鹽梟們從乳白色的地下隧道中運送一車又一車的私鹽。

  景色變幻,青年人與數人在一間小房商量要事。一名樣貌獐頭鼠目的帳房先生說道:「張大哥,這下可是官逼民反啊!當初說好我們老實將鹽米運上北京,我們就可以好好過日子。現在那王八羔子竟然說要舉報我們販賣私鹽……張大哥,看來我們得先下手為強,不能被他拿著把柄,要脅一次又一次!」青年人額頭冒汗,他知道自己的決定重大,干係許多人命。青年人身旁一位肌肉棒子,鼓動他滿身筋肉說道:「大哥!你還記得師父說過的那個故事嗎?如果殺一人可以救天下,我們應該義不容辭啊!我們可不是為了自己運送私鹽的啊!」

  羊腸小道,士卒倒地,鮮血滿溢,青年已經頭髮斑白,他看著眼前鮮紅的繩圈說道:「朱屠,你若是傷蘇杭父老鄉親一人,孤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語畢他將項頸放入繩圈中,獨自一人面對孤寂的死亡,只因為『殺一人救天下』。

  吏鼇一刀刺向張士誠胸口,剎那間白光閃爍刺眼,讓吏鼇無法張開眼晴,待他張眼之後,眼前的張士誠,身穿粗布衣服,頭上梳著整齊的髮髻。他站在鹽田上的小道,對吏鼇說道:「大人!希望我們可以達成協議,我們會照您的吩咐將鹽米運上北京的!我們這附近就產海鹽而已,物資並不豐富。我們賣鹽貢米對您來說也省了功夫,比較划算吧?」

  突然被張士誠搭腔,吏鼇慌張地退了幾步。頓時吏鼇才發現張士誠是在跟一個油頭肥腦的騎馬官員說話。那官員也不置可否,只是倒持馬鞭,用鞭柄用力敲打張士誠的肩膀,然後揚長而去。鹽農見狀紛紛包圍張士誠,語氣關切,東一句,西一句的問候他。其中一名老鹽農對張士誠說道:「四九啊!你有沒有怎樣?那狗爪子有沒有打傷你?」

  張士誠搖搖頭說道:「林伯,要尊稱他為大人。我們小百姓,要認命。」

  老鹽農看在張士誠的面子上,才粗粗點了頭,他老人家一臉臭,根本不願意稱為那狗爪子為大人。另一名鹽農則問道:「那……鹽官大人有答應了嗎?要抽鹽又要抽稅,我們根本繳不起啊!」

  張士誠對包圍他的鹽農們說道:「即使大人不答應,我也會為鄉親想辦法的。」吏鼇看著張士誠緊握的拳頭,知道他說的辦法是什麼……原來這世界根本不是黑白不清,爛朦朦的灰色!任意評斷這是個龍蛇混雜、是非不分的世界,只是無視他人為了活下去所做的努力與犧牲。

  彷彿散盡了一切光芒,吏鼇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人在鹽田。腐朽的張士誠身穿戰袍,滿頭亂髮,坐在鹽堆上,不知何時象牙球已經在他手上。吏鼇找出自己袖中的象牙球,竟然變了成了一個舊紙團。吏鼇攤開紙團,上頭寫著『勿負百姓』。字跡與吏鼇一樣粗魯不文,但是沒有吏鼇的蒼勁有力,卻多了幾分算計與市儈,像是個街頭巷尾都能找到,狡猾帳房先生才有的筆跡。

  張士誠確實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只不過他的利要能惠及鄉親。他從來不是靠著販賣信用立足於世,而是靠著義氣逐鹿稱王。『殺一人救天下』正是生意人眼中合算的救世之道。為了蘇杭父老的安危,他出賣了鹽幫幫眾,在大樹下上吊自縊。他親手殺死自己,好拯救無辜鄉親。

  「是的。比起支持我的群眾,我更不該負百姓一人。」之前吏鼇覺得自己虧欠建文黨徒之時,就會用解縉的袖書勸慰自己。如今在接觸過張士誠的內心以後,吏鼇終於明白,他不是唯一為了顧全大局,犧牲黨從的人。張士誠跟朱升一樣並不怨恨吏鼇,他不過是非得藉由這個方法,告訴吏鼇一些前人的心得。因為追尋換來的教訓才有意義,非要讓吏鼇明白犧牲不一定會有回報,當一個真正的王者要能克服所有傷痛,有一顆永不被動搖的剛毅之心。

  吏鼇領悟了現在自己該做什麼,吏鼇準備把壯年的朱元璋引回內宮,將崇尚暴力的根源擊敗,把滿是血汙的軍刀還給他,然後大大方方離開這個世界,去成就自己身為王中之王的命運。身為王中之王,就該完成弭平大明南北分裂,天下萬民永樂的志向。

  不一會吏鼇找到在鹽田中渾身鹽泥的朱元璋,朱元璋猛然掙脫深陷的泥坑,追著吏鼇。吏鼇這次故意降低腳程,讓朱元璋追在身後,好把他引回南京內城。南京內城是朱元璋建立朱字頭的家園,也是吏鼇幼年出生、居住的地方。看著朱元璋身上的鹽泥,吏鼇明白,只差軍刀一樣寶物了,大氣潮濕讓海鹽泥化了。

  吏鼇一口氣領著朱元璋跑回午朝門前,他在這個人生岔路上回頭面對自己力量的根源。從吏鼇的一身血肉到所擁有的一切權勢、財富,都是朱元璋血統所賜予的。吏鼇已經懂了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鬼地方,因為人死之前必須回首一生。在『吏鼇』這個的虛假身份掩飾下,朱文奎只是個眷戀才能、智謀、地位、權力、義氣、財富、暴力的紈絝子弟。要有所改變,要成就自己,朱文奎要親自斬斷這些枷鎖,他放下軍刀,張開雙手擺出架勢。

  拋下『吏鼇』這個假面具,朱文奎也捨棄從別的門派偷師來的武學,他起手架勢右手在前如飛龍蹄爪,左手合掌守護要害,正是道衍絕技三十六路羅漢金剛拳中的一招『逆勢降龍』。朱元璋一聲狂吼,長劍出招,一劍凸刺,貫向朱文奎兩手縫間,直刺心口。朱文奎不作迴避,以攻制攻。右手龍爪抓住朱元璋出劍右手的脈門,以此為基點,雙足遞上掐住朱元璋喉頭。朱文奎腰桿用力,企圖壓制朱元璋的重心,只要朱元璋需要靠左手撐地來保持平衡,就無法破解這招『逆勢降龍』。

  若在平日這是一場賭局,賭得是朱元璋先投降,還是朱文奎先力量用盡。朱文奎的腦海情不自禁浮現左淙源某次上課的內容。左淙源殷切地說道:「三十六路羅漢金剛拳,是姚大哥晚年才獨創的武學,這套拳大部份的招氏都是不攻不守、半攻半守,難以成為攻勢,在相鬥中佔據上風……」當時十幾歲的朱文奎插嘴問道:「為什麼道……師父要創造這樣的武功呢?雖說止戈為武,但是不具力量,就是空談了!」

  左淙源眉頭一皺,看著自己的左掌,對吏鼇說道:「因為三十六路羅漢金剛拳的中心思想,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但對手決心要攻擊,這拳法必有其對應之道。比方王爺您這幾日練得『逆勢降龍』。這招在雙手之間,留下中門破綻,對手要是存心不良,自然不會放過這破綻。當對手被這破綻引誘,就會陷入『逆勢降龍』的後半招,先是被龍爪鎖擒,其後王爺您滾身向上,雙足如鉗,扼掐對手咽喉。王爺也發現了吧?縱使使用羅漢金剛拳得到優勢,也會陷自己於苦地,雖然壓制了對手,但是這個動作定讓你吃盡苦頭。羅漢金剛拳的反擊動作,若不具有痛苦為代價,那定然對對手也沒什麼傷害……」

  少年的朱文奎又插話問道:「為什麼道……師父,就不能像左先生一樣,直接教我一些極具效果制人得勝的方法呢?」左淙源放下手掌,悲憫地看著朱文奎,他說道:「因為傷害人是痛苦的!因為傷害人是令人難過的!不該是乾淨俐落毫無感情的!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要王爺您認為我是您的師父。師者傳道、授業、解惑。教您殺人手法是授業,與您拆解招式是解惑,但是身為一個師父,最重要的是傳道。羅漢金剛拳就在體現『兵者乃兇器,不得以而用之』、『敵傷我痛、人苦己悲』的仁道精神。這是姚大哥可以教導您,而我永遠辦不到的……」左淙源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雙掌,然後悲痛地將雙手緊握。

  朱文奎一聲虎吼扳斷了朱元璋的右手,他借力向後翻了幾個觔斗,脫離朱元璋身邊。朱文奎臉上露出獰笑,心道:「左先生、左大管家!你花了七年的時間,要我關心他人、理解他人,但是你便缺乏這樣的能力!要是你有這樣的能力,你就會明白如果道衍非得是我的師父,那你就是我的師父!你不願意保有這層師徒關係,是要保護自己?還是要保護我?」想起左淙源,朱文奎悲從中來,一股冰冷刺骨的內力從膻中氣海湧出。這極寒真氣,便是左淙源在朱文奎心中留下的飛鴻泥爪。

  如同朱文奎猜想的一樣,早先軍刀無法傷害朱元璋,是因為軍刀是源自於朱元璋的武器。在這個世界,是無法使用朱元璋的遺產,對朱元璋造成任何傷害!要打倒朱元璋,非得使用後天學習得來的武功技法。朱元璋站起身來,用力甩著身子,就像條從水中爬出的惡狗。一條骨折的手臂,在肩膀下搖來晃去。

  「不為他人著想的力量,縱使能創造偉大的帝國,國家也會被這股力量淹沒。就像你的洪武創造了大明帝國,也毀滅了建文天下……我要斬斷與你之間的枷鎖,我要證明我跟你運用力量的目的不一樣!」朱文奎兩掌合十,低頭垂眉,使用的招氏仍是三十六路羅漢金剛拳這半攻半守的拳法。這招『誰入地獄』,施展者雙手合十,放棄暴力,渾身破綻,勸告對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棄抵禦,如身入水火,正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但是執著於暴力戾氣,不能明心見性之人才真正身入地獄。

  朱元璋不顧忌朱文奎的招形真諦,左拳遞出,如獅子搏兔,全力打向朱文奎臉面。朱文奎左肩一低,右肘掃出,重擊在朱元璋下顎上。左肘交替,最後十指直刺,刺向朱元璋咽喉。接連三段,重擊在朱元璋臉面喉頭,打得他向後飛倒。朱元璋的下巴喉頭胸口又青又紫,不只瘀血黑青,更結起薄霜,像是被打入寒冰地獄。

  朱元璋筋肉暴突,震碎身上的薄霜,他高聲虎嘯,撕掉被折斷的右手。朱元璋的傷口沒有噴發鮮血,而是冒出陣陣黑霧,見此異像,朱文奎心中暗想:「看來他跟陳友諒的火燒船一樣,是無數怨懟忿恨形成的。曾祖父身為太祖皇帝,驅逐韃虜,掃平群雄,他真的有悲憤無奈之事?」朱文奎心知大明建立以來,朱字頭欠人的,遠比人家欠朱字頭的還多。

  「這就是人主欲壑難填嗎?不管得到了多少,終究還是無法滿足?還是你走到了生命盡頭,總算悔恨反省過自己了嗎?」朱文奎希望是後者,畢竟朱元璋是他的曾祖父。朱元璋一聲大喝,向朱文奎衝撞過來。面對使盡全力衝殺的朱元璋,朱文奎,雙手反攤,手心朝上,面露微笑。

  雖然朱元璋是登用接見道衍法師姚廣孝的人,但是他從未見識過道衍法師自創的三十六路羅漢金剛拳。見到朱文奎施展羅漢金剛拳中的『笑面迎獅』,只當他是束手就死。朱文奎雙手擋架,兩手合抱,雙拳重重打在朱元璋的腹部。朱元璋身中朱文奎全力一擊,跪倒在地,喘息不止。朱元璋呼吸當中,將無數漆黑霧靄大口吸入,瞬息間他又精神抖擻站起身來。也因為他吸收了不少黑霧,周天籠罩的霧靄打開了一個缺口,點點光線透了下來。

  朱文奎眉頭一皺,知道以後天之學仍無法打敗先天之根,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證明自己能脫離血脈的束縛?苦惱的朱文奎注意到手上閃爍的火鯊甲手套,找到了答案。湖王老爺並不是隨便將火鯊甲手套帶來這個世界的!是火鯊甲手套就是離開這個世界,打倒朱元璋的答案!

  「如果對手是深沉的黑暗,就用大『明』將他驅散吧。」朱文奎伸出食指,以指為劍。用能反射一切,刀槍不入的火鯊甲代替劍刃,輝映日月天光。朱元璋用左手從身後拿出一把狼牙棒,他將兵刃高高舉起,風捲雲湧,蓄勢待發。兩個人都將勝負賭在一招之上,朱元璋從上而下一揮,牽動大千世界,百萬之風,巨大的壓力掃平眼前所見的一切。在迷茫硝煙中光輝綻放,一道逆雷隨朱文奎的反手指劍斬出,暴射巨大的豪光,將世界吞入五彩光華之中。

  朱元璋的戰甲破碎,形體消失,黑霧緩緩被零碎的鎧甲吸入,傾盆大雨滂沱降下。朱文奎拿出丟在地上的軍刀,粗暴地將它插回刀鞘,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篝火處,火炎已經息滅,可是積水也淹沒到腳踝。朱文奎在篝火旁替自己重新戴上名為吏鼇的假面具,眺望遠處仍是緊閉的斷趾龍門。暴雨越淹越高,水勢漲過胸口,無計可施的吏鼇,只能向上蒼祈禱,任自己被洪流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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