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嗎？」我趴在櫃台上，看著自己的側臉倒映在戰鬥刀的刀鋒上，一雙清澈中又帶著迷惘的雙眼正眨也不眨的回望著我。
「你還好嗎，約翰？你的臉色看起來很糟。」少女擔憂的問道，倒了杯水輕輕放在我的面前，我說小姐啊，這裡可是我的店啊，怎麼妳在櫃台後用起來一副得心應手的樣子？
「沒什麼，只是最近突然壓力有點大而已。」我按著太陽穴說道，我那顆容量本來就不大的腦袋今天突然一口氣吸收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故事，需要重新開機一下才能繼續運作。
「噢不，該不會是我害的吧？是因為我在這裡打擾你太久了的關係嗎？」少女黯然的問道，眼角因為沮喪而低垂著，似乎隱隱還泛著淚光。
這女人的情緒未免也起伏太大了吧？我什麼都沒說啊。
「別誤會，不是因為妳的關係。」我連忙澄清道，否則看著她一副炫然欲泣的表情，我感覺自己好像快被罪惡感給淹沒了。
「真的嗎？太好了！嘻嘻，我還以為你會討厭我呢，尤其是在我做了…那些事情之後。」少女戳著手指，扭扭捏捏的說道。我說小姐啊，妳可以不要把事情講得這麼帶有性暗示的意味嗎？搞得我都忍不住害羞起來了。
「話說回來了，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好奇的指著少女的手臂問道，廢土上什麼光怪陸離的東西都有，但這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即使只有看了一眼，我也很清楚那絕對不是普通的野狗野貓會有的爪子，而是比那更兇猛，更危險的怪物。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每次當我覺得有危險時，它就會出現。」少女看著自己潔白的雙手說道，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任誰都難以相信這雙手擁有輕易撕裂變種人的力量。
「妳說妳不清楚？但那可是妳的身體的啊！妳連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嗎？」我看著那名少女問道，她則睜著一雙大眼睛無辜的看著我，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給我等一下，這個女人，該不會？
「妳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我不記得了。」少女搖頭。
「妳的家在哪？」我又問。
「我不知道。」少女搖頭。
「妳今年幾歲了？」我不放棄。
「……」少女這次連話也不說，只是簡單的動了動腦袋。好吧，我真的被這女人打敗了，原來之前是我誤會她了，她並不是粗線條或少根筋，而是比那更嚴重的問題。
「我不記得過去發生的事情，我只知道當我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站在一片荒蕪之中了，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廢土…這樣很奇怪嗎？」少女低頭喃喃自語著，嘴唇微微抿起，一副彷彿受盡了委屈似的樣子，喂喂喂，別用那種表情看著我好不好？搞得好像我變成了壞人一樣。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難道妳在這之前都跟其他廢土居民提過這件事嗎？」我感到臉上一陣汗顏，為什麼和這個女人講話，不論談的內容是什麼，總有一種都是我的錯的感覺啊？
「沒有，在來到這裡之前我都沒有遇到其他人，事實上你還是我碰到的第一個人類，也是第一個願意協助我的人。」少女低著頭說道，接著她突然抬起頭，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微笑。
「我真的很感謝你，如果那天你沒有收留我的話，說不定我現在已經餓死在廢土上了，那時候我真的是又餓又累，而方圓幾里內能看到的，就只有這間咖啡屋了。」少女笑著說道，她輕輕牽起了我的手，我可以感覺到入手之處一陣柔軟，與溫暖。
「所以那時我才會奮不顧身的去救那個傢伙，他是你的朋友吧？而你又給了我這麼多的幫助，所以他也是我的朋友，我能做的並不多，僅僅就是想辦法救他脫身而已，嘻嘻，雖然最後好像是我又被你救了一次的樣子。」少女不好意思的抓著頭說道，臉頰微微泛起一片紅暈。
我看著眼前的少女，她這種天真的話語，這般天真的表情，這真的是在這片戰亂的廢土上該有的容貌嗎？
「妳到底為什麼想要去城裡？」我認真的問道，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女，失去了過往的記憶，甚至連自己的身世、姓名都是一片空白的她，究竟為什麼會對前往一個危機四伏的死亡之地有著如此強大的執著？
「為什麼嗎？呵呵，其實我也說不上來，但我有一種感覺，覺得我非去不可，好像那裡有著什麼重要的東西，而如果我不去的話，恐怕會後悔一輩子。」少女輕聲說道，雙眼定定的看著我，眼神裡澄澈沒有一絲猶疑。
「小姐，我已經和妳說過多少次了，城裡什麼也沒有，為什麼妳就是聽不進去？」我頭痛的按著額頭，坦白說，我真的不希望看到她陷入危險裡，為什麼她就是不明白？
在這種末日下，還選擇執意往危險裡衝的人只有兩種，第一種是瘋子，第二種則是對於活下去已經沒了動力的傢伙。眼前的這名少女，似乎偏向於前者。
「我知道，或許在你的眼裡，我的行為就和自殺沒有兩樣對吧？我也知道你之所以不讓我進城，是為了要保護我的安全。」少女輕輕按著胸口，金色的雙瞳微閉著。
「只是，對於一個失去過去和看不到未來的人來說，我還能把握的，就只有現在了，儘管前途暗礁遍佈，這也是我唯一能掌握的現在了，不是嗎？」少女堅定的說道，出於本能的，我竟然有些畏懼接觸她的視線。
「隨便妳好了，小姐。」我無奈的嘆了口氣，抓起桌上的水杯仰頭灌了一口。不聽勸的傢伙，等妳一腳踩在死亡上時，可別怪我當時沒警告妳啊。
「對了，差點忘了，畢竟我在這裡也打擾一段時間了，雖然我有的不多，但應該能付清這段時間的費用吧？」少女突然想到了似的說道，將那只裝滿金幣的布袋輕輕推給了我，我看著少女天真的表情，實在捨不得告訴她，現在這些硬幣除了收藏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用途了。
「嘻嘻，跟你聊天真是愉快，如果其他在廢土上的居民也是這麼親切就好了，看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出發了。」少女微笑著走過我身邊，皮革的靴底在咖啡屋的木頭地板上發出一陣輕脆的叩叩聲。
「妳要離開了？」我愣愣看著少女的背影，忍不住問道。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我才巴不得她趕快消失在我眼前，為何我現在竟然會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嗯哼，我在這裡也打擾你夠久了，該是我繼續踏上旅程的時候了。」少女笑著說道，隨手將斗篷的帽兜給拉上。
「對了，這裡的食物真的很好吃，希望你能夠讓這間咖啡屋繼續開店下去，我想很多旅行者也會很高興的，再見了。」少女說道，轉身走向門口時，我突然叫住了她。
「妳之後打算去哪裡？」我問道，但看著她一副歪頭深思的樣子，我就知道她根本沒有主意了。
真是的，像她這樣的傻女孩，到底是怎麼有辦法走到這裡來的啊？
「在這等我。」我嘆了口氣說道，接著轉身走出了門口，外頭的風沙已經停了，無雲的天幕下艷陽高照，幾團枯草堆隨著風在乾裂的大地上滾動著，又是一個適合在廢土上掙扎求存的好天氣。
「你還真是彆扭啊，約翰，這樣的個性可是對健康有害的。」胖子靠在牆邊，掛滿贅肉的大餅臉微笑著看向我，像是甜不辣般粗的手指上還夾著一根菸。
「多謝關心啊，但我想你還是先考慮一下戒菸吧。」我笑著說道，看著在不遠處隆起的幾個小土堆，還有那一把放在胖子腳邊的鐵鏟。
「你明明就很關心她，卻又打死不肯承認，約翰啊，如果你真的這麼擔心她的安全的話，大可以和她一起離開不是嗎？」胖子抽著菸說道，淡淡的煙霧在陽光下裊裊盤旋著，最後飄散在風中。
「得了吧，你很清楚我不是做英雄的料，我想要的只是在這世界上混口飯吃而已。」我說道，輕輕踢著腳邊的塵土。
「真的是這樣嗎？如果你真的只是想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最後變成一堆沒有人記得你名字的白骨的話，你又為什麼要每天這麼悉心的照料那些裝備呢？」胖子閉上了眼睛，我呆呆的看著他，這傢伙是怎麼知道的？
「即使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那把獵槍的零件依然沒有半點故障，該上油的地方、該保養的部件半點也沒少，那把戰鬥刀也是，十幾年了，刀口依然鋒利如新。」胖子說道，瞇起一隻眼睛側頭盯著我瞧。
「再說了，如果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的話，你又怎麼會許下那個願望呢？」胖子咯咯笑了幾聲，隨手彈了幾下菸屁股，幾縷火星迸發了出來。
「你連這個也知道啊？」我啞口無言的看著他，突然有一種隱私權被侵犯的感覺。
「喔，我們知道的可多了，比你所能想像的還多。」胖子神秘兮兮的說道，我忍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結果說來說去，就是要我加入他那什麼勞什子的兄弟會嘛。
「別搞錯了，兄弟會裡的成員都是自願加入的，他們都是打從心底認同會裡的宗旨，願意為了讓這個世界更美好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好傢伙，就像你的老闆一樣。」胖子驕傲的挺起啤酒肚說道，好吧，如果他在年輕個十歲，體重比現在在少個十公斤的話，說不定能夠獲選成為貓爪雜誌上的封面人物。
「但我和他不一樣！你和他共事過，難道還看不出來我們兩個之間的差異嗎？」我大吼著，對，沒錯，我的老闆真的是很偉大啊！他為了這個爛世界奉獻生命，在世界各地旅行，到處逞惡揚善，就連救我一命都像是舉手之勞而已，我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救我。
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離開，所以提早選了個接班人嗎？抑或只是一時無聊而做出的順便之舉而已？還是因為他曾經深深傷害了某些無辜的人，所以為了償還自己的罪惡感才這麼做的？
「這個答案，只能由你自己去找出來了，約翰。」胖子瞥了我一眼，將快燒到手指的菸屁股捻熄在牆壁上。
「別拉長一張臉嘛，聽著，沒有人一出生便是英雄的，你可知道我和你老闆第一次出任務時，他還被嚇到尿褲子過嗎？」胖子哈哈大笑著，我忍不住想像那樣的畫面，然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嘿，小子，如果你有機會遇到他的話，可別告訴他我這樣說過啊，我還不想那麼早死。」胖子緊張兮兮的說道，從口袋裡掏出那把戰鬥刀，伸手遞了過來。
「唉，我怎麼有種感覺，我一定會後悔這麼做。」我伸手接過了那把刀子，刀鋒上倒映出我苦笑的側臉。
「那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習慣，因為這種感覺可是會跟著你好一段時間的。」胖子拍著我的肩膀笑說道，很好，我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
「噢，對了，這個給你，雖然我沒有權力讓你加入兄弟會，但如果哪天你碰到麻煩了，這個東西說不定可以幫上你，我能做得就這麼多了。」胖子說道，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閃著銀光的東西給我。
我定睛一看，那是一串金屬的項鍊，齒輪型的墜飾在陽光下散發著無機質特有的冷光，它的表面已經有不少刮痕了，顯然項鍊的主人曾經帶著它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的冒險。
「好了，是時候了，小子，就像我說的，去吧，讓傳奇變成現實吧！」胖子大手一揮，食指遙遙指著遠方升起的太陽，如果這時候我還不承認心裡面有什麼東西在熱血沸騰的話，那我肯定是在說謊了。
「在此同時我會幫你看著這間咖啡屋的，用不著擔心，好好去做你該做的事吧。」胖子笑著說道，隨即大搖大擺的走進店裡，嗯，是啊，看來我再也不用為了店裡的虧損或是漏水的水管擔心了，因為我有更大的麻煩得要擔心。
「你的朋友怎麼笑這麼開心？是發生什麼好事了嗎？」少女一頭霧水的走了出來，我則苦笑著搖了搖頭，那串齒輪的項鍊隨著我的動作輕輕晃動著，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媽的，我一定會後悔的。」我看著少女的臉龐喃喃自語著，但不知怎麼的，我的嘴角卻微微勾了起來。
好吧，我想現在該是去找麥斯的時候了，說不定這傢伙正好需要找人來當他的護衛。
「對了，既然我們之後就要一起旅行了，我到底該怎麼稱呼妳比較好啊？一直叫妳小姐、小姐的，挺累人的。」
「嘻嘻，這個嘛，畢竟我也不記得自己本來的名字了，所以我想，如果你喜歡的話，想怎麼叫我就怎麼叫我吧！」
「好吧，隨妳的意思吧，蕾蒂。」
「嘻嘻。」
所以了，這就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了，一切的起點。
我看著身邊的少女，一個不記得自己的過去、自己的身世、自己的家，自己的一切的少女。
但不同的是，她現在有了一樣記得的東西了。
她的名字。
而我也有了可以前進的方向了，儘管這個方向或許、有可能、八成會要了我的小命。
但這次，我再也不會退後了。
創作內容
【生存本能】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