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爾卓德這片極寒大陸,多少人為生存而努力,在銀白的土地印下屬於自己的足跡。一個個被點亮的部落文明如星辰般,綻放著看似微弱卻美麗的光。
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凜。」
正於山坡看著一望無際的銀白雪景卻被打斷,年輕的女子嘴角帶上了不悅的弧,頭也不回,似乎是不想回應。
「凜!」
身後聲音再次傳來,又更響亮了些,年輕女子這才不爽回頭。
「說過多少次了,我有名有姓。叫我一聲族長或名字會死嗎?」
弗雷爾卓德三大部落,其中之一「冬之爪」部落的年輕族長―史瓦妮,有個響亮的外號「凜冬之怒」。
然而就因為某人的方便,高興稱作「凜」,連族長也不喊一聲。
不分上下又與自己大吵小吵不斷。這該死的大叔,害她族長的面子和尊嚴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而且,為什麼是由外號來取綽號而不是從名字啊?!
史瓦妮覺得簡直莫明其妙。
『不然妳想叫什麼?小史?妮妮?瓦妮?』對方一臉無謂的反問。
『垃圾!』她氣炸了,『叫我史瓦妮是會縮減你的小命是嗎?!』
『不要。凜,妳真囉嗦。』
『......我要把你埋到地底去……啊啊啊啊!!!!』
「方便嘛。」歐拉夫聳了聳肩,「妳又在看著遠方發呆了。」
「並沒有。」
「還說沒有。」歐拉夫哼笑了聲。
「你是哪隻眼睛看到我在發呆的?我替你挖了。」
「好兇吶,一點也不可愛溫柔,可惜了一張好臉。」
「我要那種東西做什麼?」史瓦妮沒好氣,「你不噁心,我都先覺得噁心。可愛溫柔難道可以填飽肚子嗎?」
「可以啊。」歐拉夫輕率的走向史瓦妮,伸手便取下她的頭盔,近距離觀察那張清秀白晳的臉,勾起奇異的笑,聲音放得輕輕的,「會有很多男人爭著養妳。妳說,能不能填飽肚子呢?像艾希那樣,有個泰逹米爾死心踏地守護著......」
泰逹米爾的確將艾希視若珍寶,但艾希是有能力生存在這片大陸,能與自己一戰的對手。她不用靠任何男人。
對於污蔑對手,史瓦妮也是不齒。
而且他靠的太近了。
一把奪回自己的頭盔,史瓦妮將對方狠狠推開,表情和聲音壓抑著怒意,顯得冰冷萬分。
「歐拉夫,你只是我的下屬!給我注意你的態度!」
「下屬?好像是喔。要臣服於妳這小女孩......」歐拉夫的表情很輕鬆,「我追求戰死沙場的榮耀。要不,由妳手刃我這不服從的下屬,如何?」
抽出腰間的冰星鎚,史瓦妮直指向他。在從容的冰冷怒意中,透出了一種高高在上,屬於領導者的氣勢。
「有一天我會這麼做的。」
「哈哈哈,遵命!凜,我的女皇。」
看著史瓦妮離去的背影,歐拉夫才真正笑出來,低語「這就是了......冰冷孤高。凜,這才是妳該有的樣子。」
最初見到她時,是兩三年前的事吧?
站在眾人之上的她好高傲,像是女王。
不簡單。
這是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想法。
打敗了她的所有下屬,看著她一步步走下高地、走向他。
聲音偏低,卻有種清冷的味道。
「我不需要。帶下去休息。」在她的屬下牽著她的戰豬上前時,被揮手拒絕。
她從容地從腰間抽出冰星鎚,冰藍色的眼中閃著好戰的光芒。
「流浪的戰士啊。這次,你的對手是我。」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好年輕的臉龐,只有二十多歲吧?而他已三十好幾了。
自恃戰鬥經驗超群,他其實有些輕視這名年輕的部落首領。
史瓦妮的大名,他也是聽說過的。她和她的戰豬合作無間,無論是戰力或是破壞力都相當驚人。
而離開座騎的她是太過托大,沒了那隻豬的力量幫助,她不過是個會幾招武藝的女人,自己定能戰勝。
但他很快便推翻了先前的評斷。
沒有座騎的她,力量也許弱了些,卻依然強勢,且更為靈敏。
真是危險的對手。
幾度看似勝卷在握的他,卻始終贏不了那個女人。
「和妳這小女孩打得難分難捨,還真是令我汗顏。」
「身為一族之長的我也有同感呢。」
兩人再度交鋒,戰鬥幾乎憾動冰河。
自己開始感到焦燥,而對方看起來也甚是不悅吶。
那隻帶著冰冷怒意的美麗眼眸,將目光鎖定在他身上,竟一點一點侵吞了他內心的狂傲,令他的戰意漸漸冷靜下來。
「你,為我效命如何?若你要追求戰死的榮耀,說不定我能替你逹成。」在一次間歇,她開口。
這是第一次有人以高姿態站在自己面前與他談判。
她身高比自己矮了半個頭左右,卻仍挺直了背脊,以高傲的、一族之長的姿態在他面前施捨恩典,要求臣服。
他看著她,目光卻像是被那雙星辰似地美麗眼眸吸入。
那冰藍的雙瞳,他看了許久。
「好,我答應。」
因為這個女人,他被捲入了弗雷爾卓德的三族之爭。
不過……有點值得。
「回來了?」
冷漠的眼神飄來,聲音透著冰涼。
「這次沒什麼好打的,一堆軟弱無能之輩。」歐拉夫嗤笑,隨意揮動手中的一對戰斧。
史瓦妮隨口應了個單音,面無表情的回頭,牽著戰豬就要離去。
歐拉夫突然一個箭步,擋住她的去路。
「如此漂亮的勝利,澟不給點獎勵嗎?」
面對如此無賴的笑,史瓦妮嘴角勾起的弧很美,也很冰冷。
「我給你的最終獎勵,就是讓你死在戰場上!」
「哼。若是死在妳的冰星鎚下,也是很可以的。」
「那也許你該成為我的敵人,而不是屬下。」
收起笑,史瓦妮直接無視歐拉夫,自他身邊走過。
「是嗎?但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看著她的背影低語,歐拉夫一陣輕笑。
史瓦妮已走出一小段距離了,左右無事,歐拉夫選擇跟上她的腳步。
感覺到有人尾隨,戰豬撇頭瞄了一眼後方,轉而用鼻子向史瓦妮拱了拱。
史瓦妮拍拍它的脖子,「沒事。」
這才走進自己的主帳沒三秒,史瓦妮猛地整個人被往後拉。
一驚之下,她失手鬆了手中的韁繩。
戰豬警覺主人有難,以後腳為軸心,敏捷轉了一百八十度對著襲擊者,鼻子擰出怒紋。
「布魯斯托,停下!」
戰豬應命靜了下來,卻仍繃著身體,在原地警戒。
背貼在一個寬厚的胸膛,肩膀被一隻結實的手臂環過禁錮。
屬於男人的氣息體溫清晰傳來,即使是史瓦妮,也因太過年輕的歲月而臉上閃過一陣飛紅。
「歐拉夫,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的聲音很鎮定,但也許還不夠。
句尾語調的些許不穏,讓人確定了她心中的動搖。
「來領我的獎品的。」
史瓦妮一陣無語,心想他怎麼像個吵著要糖吃的小孩。
「好吧。想要什麼?」
「要妳。好嗎?」歐拉夫輕笑。
喔~原來她自己就是那顆糖。
不,應該說這傢伙又想來沒事找渣取樂子。
史瓦妮的表情迅速降溫,轉為不屑。「嗤!少開玩笑了。我這模樣姿容你吃得下去?也太飢不擇食了吧?」
聞言,歐拉夫伸出右手捏住她的下巴,硬是扳過她的頭,偏頭欣賞她倔強不屈的側臉。
不是絕世美人,但絕對不難看。從來就少了年輕女孩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雪國的風霜,成了別樣的美。
「妳是不是太不了解自己的模樣?要,當然也是要妳這種的,玩起來才夠帶勁。」
「哼。」
伸手抓住歐拉夫的手,史瓦妮猛的給他一個過肩摔,緊接著又一個後空翻,迅速收手。
「布魯斯托!」
戰豬一聲怒吼,蓄勢待發已久的向前低頭猛力一衝,緊接將人撞出主帳。
「哈哈哈!果然夠帶勁的。」
儘管被呼嘯的北風蓋不少,帳外仍隠隠傳來歐拉夫的長笑。
而戰豬瞄了面色不悅的主人一眼,也默默鑽出帳外守門去了。
「我說你啊,就別再去招惹族長了吧。」
「生活這樣無聊,不來點調劑怎麼行……啊嘶!」
另一頂較小的帳子內,醫官剛用雪止血清洗過,正用繃帶一圈圈纏上歐拉夫的手臂。
長長一道劍傷似的口子,便是史瓦妮那隻座騎剛剛的傑作。
「那畜牲的獠牙一定有打磨過,該死的鋒利。」
是自己身體素質和肌肉強度異於常人,傷口才不算太深,要換作他人,怕是連骨頭都要給刮過。
「反正你的生命力像蟑螂一樣啊……」醫官調侃,「我也不給你上藥了,有空自己去戰爭學院給治治。」
「沒必要。」
「隨你,我已經盡一個軍醫的責任了。」醫官聳肩。
「對了。你說當食物匱乏時,史瓦妮會不會捨得拿那隻豬去做糧食?」歐拉夫突然興致勃勃的問。
「別亂詛咒了。」醫官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覺得族長會比較樂意把你做成串燒。」
「說的也是。」大笑著,歐拉夫起身揮了揮手走出帳子,「我該回去磨斧頭啦。下一場戰鬥差不多快開打了。」
「等!你想拖著那隻手去打仗?!」醫官大驚。
只剩下聲音穿過風雪遙遙飄來,「沒差啦~」
「下一場戰事即將再起,這次,泰逹米爾將領蠻族參戰。歐拉夫,我以族長之身份命令你,帶領你的小隊迎戰。」史瓦妮微瞇起眼,帶著殺氣的森冷目光,毫不掩飾地射向歐拉夫。
完全可以理解也可以想像,要是歐拉夫不給她一個令她滿意的回覆,她絕對會當眾給他好看。
而歐拉夫這次也十分配合,在戰爭面前,他總顯得認真許多。
「是,族長!我歐拉夫必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很好,去吧。」
歐拉夫正想領命離帳,卻意外有了插曲。
「呃……那個……」史瓦妮身邊的參謀,也是先前幫歐拉夫包紮的那位軍醫,突然猶豫的開口,向前踏出了一步。
史瓦妮將目光轉向他,「有什麼事想補充嗎?」
軍醫瞄了歐拉夫一眼,對方卻悄悄向他搖了搖頭。
「……不……那個……我想說的是,祝歐拉夫-冬之爪旗開得勝。」
「多謝。」
歐拉夫向他點了點頭,最後看了那雙令他著迷的冰藍瞳眸一眼,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雙斧,轉身出帳離去。
軍醫滿心複雜的退回原位,沒漏看歐拉夫望向史瓦妮的最後一個眼神。
飽含了全心全意的專注,像是在訣別。
可是史瓦妮沒看到。
也許只熱衷於戰鬥的歐拉夫本身也搞不是那麼懂,但身為局外人的他仔細觀察了許久就發現……歐拉夫對史瓦妮是有情愫的。
這次帶著傷去迎戰泰逹米爾和艾希,是不打算回來了?
真是,喜歡就喜歡,又不留在她身邊陪伴她保護她,跑去送死。
散了會,軍醫憂慮的回到自己帳中。
族長到底喜不喜歡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喜歡她?
這對男女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呦~還真有兩把刷子嘛!」歐拉夫挑釁地笑著,左手隨意拋接著戰斧。
而泰逹米爾只是看了身旁戰死的同伴屍體一眼,沉著地握緊大刀,「你會為你的暴行付出代價的。」
「彼此彼此。少說那種自以為正義之士的話,你殺的人可不比我少。」
「哼。看招!」
頂尖強者的對決。
這兩個男人間的大戰,幾乎要撼動冰河。就是戰場如此紛亂之地,也無人敢靠近十尺內。
看似勢均力敵,但歐拉夫已微感不支。
昨日手上的傷口裂開了,限制了他右手的靈活與力度。
血珠開始從兩人身上飄散,傷勢的累積,歐拉夫卻很享受這種與強者的對決。
越是傷得重,越能激起他的戰意。
這就是狂戰士。
這場戰鬥直到他被一發魔法水晶箭射中,給凍在原地……
「神箭啊!艾希。現在,讓我無盡怒火燃燒吧!」
氣場陡變,泰逹米爾舉起大刀。
毫無抵抗之力,深可見骨的刀傷刻遍歐拉夫全身,連武器都被遠遠擊飛。
滾燙的鮮血從遍身傷口流出,在不再潔白的雪上刺眼。歐拉夫無力的睜眼看著,泰逹米爾高舉著刀,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我一直以來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嗎?
卻找不到那種原本預期的喜悅……
為什麼?
正當歐拉夫準備閉目待死之際,一個東西高速旋轉著破空飛來,將泰逹米爾整個人糾纏住,瞬間凍結。
歐拉夫愕然。
「凜的……冰星鎚?」
她怎麼會在這?!
『族長大人……請您去支援歐拉夫吧。』
看著自己的參謀,史瓦妮皺起眉,『為什麼?』
『實不相瞞,歐拉夫的手昨天才因您的座騎而受傷,如此的他,怕是贏不了泰逹米爾……』
『……幹!你這王八蛋!為什麼不早說?』史瓦妮大怒,一把揪起軍醫的衣領。
『是……歐拉夫……要……在下……保密的……』軍醫離地的雙腳掙扎,艱難的開口回道。
在歐拉夫走後,他左想右想、“良心不安”,最後還是去“告密”了。
事後證明,真是無比正確的決定啊!
將人摜到地上,史瓦妮大步走出帳子。
『立刻收拾你的東西跟我走。』
雪飛濺的聲音傳來,一隻不大卻有力的手,揪住他的領子就往戰場後拖。
歐拉夫感覺自己被摔在不屬於戰場,乾淨鬆軟的雪中,耳邊傳來的熟悉聲音,直如萬年玄冰般的森冷。
「把這笨蛋帶回去照顧好。」
歐拉夫微睜開眼,在史瓦妮轉身前的那一瞬,看到了那一雙冰藍色的眼睛。
亮如寶石繁星,卻蘊含了無盡的冷然怒意……
歐拉夫失去了意識。
泰逹米爾單膝跪在地上,喘著氣讓怒氣一點一點修復傷得不輕的身體。
但某人似乎不肯給他一點喘息的時間。
冰星鎚重重砸在泰逹米爾背上,順便拖出一道長長的傷口。
他身體晃了一下,用大刀撐住,悶哼了聲。
「找到你了,泰逹米爾。」那個危險的聲音冰冷響起。
「喔?史瓦妮?一族之長親自出戰,看來冬之爪是沒人才了。」
「笑話。我是無聊才出來陪你們玩玩。艾希是『千金之軀』不會下戰場,憑你這狀態,我一個人可以挑你們全部!」
這是事實,泰逹米爾懂。
又重重一鎚逼他吐出一口血,史瓦妮轉身馳向戰場,「你就在這看我如何屠殺你那些無用的下屬吧!」
泰逹米爾怒吼,奮力提起大刀,跟著追入戰場。
「啊~首領抓狂了!」
被史瓦妮趕出戰場的冬之爪戰士,在雪丘上觀戰。
「上次看到族長戰鬥,不知道是多久前的事了?」
「以一敵百,一面倒啊……」
看著一個個被冰星鎚打折脖子、敲碎骨頭的敵人,眾人是由衷感到喜悅。
然後有人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看來新的繼承人就快誕生了。」
「啊……是唉,竟然為那只愛打架的傢伙親下戰場。」
「如果是族長的孩子,應該是可以期待的。」
「就便宜那瘋子了,還是一個外來的……」
眾人一齊點頭,同聲感嘆。
在這片天寒地凍的土地,美人難得。艾伐洛森的艾希是一最,已和泰逹米爾有了政治婚姻;寒冰護衛的麗珊卓是一朵黑色冰花,無人敢近;而他們冬之爪的族長……
可惜啊……可惜啊……
泰逹米爾在殘存部下的掩護下撤退離去,戰事暫告一段落,史瓦妮帶著下屬回到部族中,提著兩柄戰斧來到自家參謀的帳子。
帳主見了首領,默默鞠了個躬,指了指布幔之內,便安靜離帳退去。
史瓦妮撥開布幔走入,映入眼簾的是躺在獸皮上,全身纏滿繃帶的歐拉夫。
他看著史瓦妮笑,「我還以為我終於能逹成我的願望了呢!」
面甲擋住了她大半表情,她聲音很平靜。
「你知道你的愚蠢行為會害冬之爪平白葬送多少優良戰士嗎?」
歐拉夫不語只是看著她。
少了戰鬥的快感,令傷口倍感疼痛,但能像這樣看著她,似乎能感覺好上那麼一點點。
輕輕將戰斧放在他的枕邊,史瓦妮在一旁跪坐下,取下了頭盔。
「好起來……不准死。」
那是歐拉夫第一次看到她紅了眼眶的模樣,那雙冰藍色的瞳眸,還是美得驚人。
「你是我的左右手,冬之爪的大將,沒有我的允許,我不准你擅離職守。」
看她這副模樣,歐拉夫內心湧上一種莫名的奇異感受,笑容轉為無奈。
「妳這樣我怎麼捨得。」
「你捨得!一直逼一直逼一直逼,一定要把我逼成這個樣子才開心!」
咬牙握拳,史瓦妮努力克制住情緒,站起身。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送你上戰爭學院去。」
語畢,她轉身欲離去,歐拉夫卻開口叫住她,表情聲音認真,「澟!」
頓了頓,她側頭給他半張臉的容顏。
「我不會死。有妳在,我不會死。」
「嗯。」
「還有,我喜歡妳……」
「……我知道。」
她突然哽咽了,一滴眼淚落了下來。急急撇過頭,她迅速走出帳外。
歐拉夫如釋重負般笑了。
「澟,妳真的很強很美……我配得上妳嗎?」
是夜,風雪止歇,純白的弗雷爾卓德在月色下沉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