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形之物終將會消逝。
秋意轉濃的時節，本丸的景色在無形中變成滿目的豔紅，山姥切國廣看著前幾日還是綠意盎然的樹木，如今已轉變成紅楓時，他便明白審神者的能力越來越強大。
原先的本丸沒有四季，現在卻已經有了四季的變化，這點讓身為初始刀的他感到驕傲，畢竟那是自己的主上。
「山姥切。」
同樣為畑當番的燭台切光忠在遠處喚他。
他朝對方點了點頭，便走了過去。
池塘內的錦鯉跳了起來，在空中漂亮的翻了個圈。
山姥切國廣安靜的坐在審神者身旁，對方的目光似乎是被那錦鯉吸引過去，眼神裡卻沒有任何的情緒。
這是第五個秋，或者說從開始有了四季變化後，這是第五次經歷秋天。
遠處的山林轉變成紅楓，拂來的風漸涼，他清楚的看見對方身子顫抖了一下，隨即又像若無其事的繼續把目光轉向遠方。
他則是沉默的將身上的斗篷披到對方肩上，那人頓了一下，稍稍偏頭看了他一眼，依舊的面無表情，然而他卻明白對方並不是沒有情緒，只是不擅於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顯得過於冷漠。
「近日會更加寒冷，請主上保重身體。」
「說的也是。」
對方冷淡的回應，但還是向他點頭道了聲謝，把身上的斗篷拉緊了些。
從去年開始，審神者只要天氣開始轉涼就容易病倒，甚至會長達一、兩個月的時間都是待在房內療養，只能口頭將事務交代下去，事後再看他們呈上的資料來做整理，或者說連那些繁雜的文書處理都是由長谷部及燭臺切等人處理，本身只能做事後的確認。
其實對方自己也清楚，已經是有心無力的這件事情。
最近幾日山姥切國廣察覺審神者總是十分晚入睡，每日清晨去喚醒對方，都會發現這人趴在桌上，而一旁堆積的是幾乎成山的資料，讓他有時都不忍心把對方從睡夢中吵醒。然而對方總在他靠近時就自動清醒，冷靜的向他道早，哪怕眼神還是一片的迷茫，卻不忘桌上還有未完的工作。
像是急迫的想要處理完手邊事務，那種感覺如同即將要離去似的，山姥切國廣其實不喜歡這樣的感受，但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安靜的陪在這人的身旁。
晚間出陣、遠征的部隊回來，餐桌上一片熱絡，每把刀都在說著今日所做的事情，審神者坐在他們中間安靜的聽著，偶爾地回覆幾句，又低頭繼續吃著晚膳。
等到所有刀各自結束用餐離去，他看著審神者的碗內剩下不少東西，對方拿著筷子撥弄著食物，卻是一口都再也沒動過。於是他伸手拿過對方的碗，把那些剩餘的食物都吃進肚子裡，那人只是沉默的看著，輕聲道了謝。
他幫忙把碗筷拿至廚房清洗，燭臺切光忠對他打了招呼，詢問審神者有沒有把剩下的食物吃完時，山姥切國廣安靜的把空碗筷拿給對方，換來燭台切光忠鬆口氣的表情。
「主上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進食了，今天能把飯菜吃完就好。」
「……嗯。」
有些心虛的將碗筷交給對方，他走出廚房打算回到審神者身旁時，看見鶴丸國永在廚房門口站著，像是要進廚房的模樣，鶴丸國永對他眨了眨眼，臉上依舊不變的笑容，然而他卻知道對方聽見了他跟燭臺切光忠的對話，也知道他在說謊的事實。
「鶴丸殿…」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光忠的，不過你也不要太袒護主上了，尤其在這種事情上頭。」
「……我知道。」
山姥切國廣點頭，便跟對方告別，往審神者所在的書房走去。
踏進房內，難得的對方沒有處理桌面上的文書，則是坐在窗旁安靜的望著外頭景色。
夜晚的本丸庭內亮起幾盞燈，而今夜是難得的滿月，皎潔明亮的月光照映在池水上面，秋楓落在池面上盪起一圈圈的漣漪，秋夜的蟲鳴不似夏季那般喧鬧，反而讓人感到寂寥。
「今晚的月亮真藍…」審神者像是感嘆似的說著，然後意識到他站在自己身後，轉過頭看向他，山姥切國廣露出不明瞭的神情，讓對方輕輕的微笑起來「不過山姥切一定不知道吧？」
山姥切國廣對上審神者從未變過的寂靜眼神，原打算開口回應，最後又選擇沉默。
月光明亮的像是把所有事物都照的無所遁形，如同審神者口中話語的情感，然而對方又在一瞬間把所有情緒收的一乾二淨，他無法明白，這個人所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麼。
「再過幾日庭中的曼珠沙華就會開了，到時候山姥切幫我剪幾株回來吧！」
「是。」
山姥切國廣知道那種花，那是對方從其他審神者那拿回來的，都是尚未開花的狀態栽植下去，如今時節到了，也是該開花的時候。
庭中的曼珠沙華開的正豔，火紅的花蕊沾上清晨的露水，山姥切國廣看著一片嫣紅的花叢，莫名的覺得顏色過於刺眼，向是在宣告著什麼不幸的訊息，那種強烈的哀傷蔓延到心頭，讓他想要將這片花海剷除。
『到時候幫我剪幾株回來吧！』
審神者的話浮現在腦海中，他忍下自己的念頭，折下幾枝花朵，打算等審神者清醒時裝入水瓶放置在審神者的房內。
前往審神者的房間前，燭臺切光忠看見他手上的花，詢問得知是審神者想要的，便找出了一個素色的花瓶讓他裝入其中。
他拿著那花瓶走到審神者的房門前，尚未開口便清楚的聽見那人的咳嗽聲，似乎是病情又加重了。從那天夜晚之後，審神者感染上風寒，在房內療養了一段時間，如今還未好轉又惡化了起來。
「……山姥切？」
咳嗽聲停止後，那人從紙門上的身影瞧見了他，有些疑惑的語氣像是不解他為何站至房外。
「失禮了。」他輕聲說著，稍微把紙門拉開，對方坐在被褥裡，肩上披著一件外衣，未打開的窗擋住外頭冷冽的風，而那人的臉色在燈光照射下似乎又蒼白些。
「這是庭院內的曼珠沙華。」
山姥切國廣將手上的花瓶拿至對方面前，那人訝異了下，隨即又像是想起先前對山姥切國廣說過的話，於是點了點頭，指向一旁的桌上說：「幫我放在那吧！」
原先放滿文書的桌面已被清空，餘下幾本書籍，山姥切國廣進入室內把花放置那桌上，然後他坐到了那人的身旁，看著素色的房間裡只有那唯一豔紅的花朵，對方的神色一如平常，視線從那門縫看了出去。
「快要入冬了吧？」
楓葉在不知覺間紛紛飄落，哪怕還未到秋末，但天氣卻已經轉寒，只要踏出房外便會感受到那刺骨的風。山姥切國廣也跟著對方的視線向外看去，清晨的薄霧還未完全散去，遠處的景色變得朦朧，一但入冬後就會立刻下雪也不一定。
「萬物皆無常…」
山姥切國廣聽著對方輕聲唸著和歌，久遠前他也曾聽對方唸過，那是審神者最喜歡的一首秋歌。
他有種錯覺，或許這會是最後一次聽著這人唸著這首秋歌，陪在對方身旁看著這滿山的紅楓，然而他卻說不出話來，哪怕有很多想說給對方聽的，最終一句都沒有說出來。
春季的櫻花燦爛綻放，本丸內都是花香，溫暖的季節總是讓人心情愉悅。
他們迎來了新的審神者，對方有些緊張的跟在狐之助旁，聲音清亮的向他們打招呼。
山姥切國廣安靜的站在其中，這次的審神者是名少女，年紀很輕的模樣，與之前那位不太相同，然而他卻想不起之前審神者的樣貌了，只是恍惚中記起那人的眼神總是安靜，平淡的像是沒有情緒。
少女審神者帶著些微害羞的笑容看著他們，目光在他們之中轉動了一圈，最後選定了一期一振當他的近侍刀。
事情就這樣定數，山姥切國廣漸漸適應了新的審神者，出陣、遠征、當番，雖然大多時間他都是窩在房內發呆，等被想起時才踏出房外執行命令。
但不可否認的是新審神者是名認真的人，春季結束許久後遲遲未迎來夏天，對方便努力的提升自己的能力，為了能夠將本丸維持先前的四季變化，偶爾會跟他們抱怨，也會跟他們說許多有趣的話題。本丸似乎比先前更熱鬧，山姥切國廣雖不討厭這樣的變化，卻時常會走神，將目光望向遠處。
後來在少女的努力下本丸迎來了第一個秋天時，他們多是給予鼓勵或讚美，看著少女雀躍的面容，山姥切國廣卻感到陌生。他記得的是那雙安靜的眼眸，從第一眼開始，就始終未曾變過似的。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開了宴會，像是慶祝秋天的到來，少女是主角。
山姥切國廣推掉了山伏國廣他們的邀請，獨自一人在用完膳後回到房內，坐在窗旁看著外頭景色。
紅楓落在了湖水上，明亮的月光照耀著庭院，似曾相識的畫面，他很認真的回想，那個時候對方向他說過些什麼話，儘管這樣認真的思索著，最後腦海裡只有眼前的場景，那人終究是他記憶裡的殘缺。
遠征回到本丸時已是夜晚，山姥切國廣跟身旁的堀川國廣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踏進庭院時看到短刀們圍在少女審神者旁聊著有趣的閒話，那名少女指著月亮說：「說月亮真藍也代表著向人告白喔！所以以後有喜歡的人可以向對方說這句話。」
山姥切國廣沒有仔細聽之後短刀們回覆少女的話，只是抬頭看向月亮。
曾經有人向他說過那樣的話，然後呢？他想不起那個人的容顏，那句話就彷彿是水面上的漣漪，轉瞬消逝，從來沒有留下什麼。
在結束話題各自散去後，山姥切國廣來到了庭院的池塘旁，那裡栽滿了曼珠沙華，一朵又一朵的鮮紅有些刺眼，他驀然記起那間總是素色的房間裡唯一的豔紅，從門縫向外望去的景色那樣的狹小。
『曼珠沙華又被稱彼岸花，是黃泉引路之花。』
淡然的語氣什麼情緒都沒有，然而他卻知道彼岸之花接引的道路是他無法到達的地方，曾經想要對那人訴說的話語也一句都傳達不了。
他再度看向始終未變的皎潔月亮，月光溫柔的灑落下來，所有的事物像是無所遁形的呈現在面前，最後他只是有些感嘆的開口：「今晚的月亮真藍…」
Fin.
*『今晚月亮真美(月がとっても青いから)』出自夏目漱石對I LOVE YOU的翻譯
*『萬物皆無常 秋日每令人悲愁 今見葉發紅 無幾移落盡飄零 諸行苦短皆此終』出自古今和歌集卷四秋歌上，187題不知
創作內容
彼岸
網球王子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