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偽裝少年與誠實少女（單篇完結）

作者：藍傘│2015-11-27 04:16:58│巴幣：0│人氣：108

眼睛是靈魂之窗。
忘了是誰流傳下來的，而他的眼睛某種意義而言的確是符合這句話，他可以看見人的靈魂。

其實比較像是感覺得到人的靈魂才對，但眼睛彷彿能夠把腦中的景象意象化成形體。人類的靈魂很微妙，是一團不知道是甚麼東西的霧狀體，有時候還會帶點顏色。他也不清楚為甚麼他知道那是人的靈魂，甚至能夠辨別裡頭蘊含著什麼，如果要說的話，或許是本能－－一種難以說明的天性。

他看著眼前的霧狀體，能夠推斷出當下那個人的情緒，也能夠判斷這個人的個性，甚至有時候還可以窺見對方內心想法或是秘密。
幾乎是下意識知道不能透露，他從很小開始就明白自己不是普通人，但從沒告訴任何人他的能力，有點像是動物的第六感，在潛意識之中有種危險的訊息──絕不能曝露。所以他也只是像個普通人般的長大，他偽裝的很好。

「太好了，我們又同班了耶！」升上中二時採取分組分班，他看著跟他打招呼的朋友，靈魂現在很亢奮。如果靈魂一樣，這是個開朗隨和的男孩，他只是微笑看著好友，很少見到能夠這麼表裡如一的人。
他略過班上所有人，同時看清他們所有人的靈魂。就像是耳朵不能關起來，一定會聽到聲音；他的眼睛也是如此，看見人的同時一定會看見靈魂。不過他倒是習以為常了，也不怎麼在意，當作是一種自然反射就好。

原本只是想說看過就好，他的視線卻不自覺停在一個少女身上。那個少女很奇怪，獨自一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不同於班上的人。大家都因為分班而騷動不已：跟之前認識的同學打招呼；或是去隔壁班找朋友；又或是直接認識新的同班同學。但那少女不跟任何人招呼，她表情自在的看向外頭的窗戶，似乎很享受一個人的感覺，就如同她的靈魂給人的印象一樣－－但總有股違和感。

「怎麼了？你在看甚麼？」位在座位前方的好友，好奇的跟著探頭看了看。「喔，一到新班就有喜歡的對象了？」好友嘲弄的用手弄了弄他。
他知道好友沒有惡意，只是很單純的感興趣，所以也沒撥開對方的手。
「那是誰？」奇怪了，他也說不出來哪裡奇怪。少女是他遇見少數表裡如一的人，雖然他身旁的好友也是其中，但少女的靈魂就是有種不自然感；不同於他好友那種渾然天成的感覺。
「欸？你不知道？啊！對吼，你對這種事沒興趣。」好友開始介紹起來：「名字我有點忘了，不過那女生很有名喔，你看，她不是看起來很文靜嗎？又有一頭看起來很好摸的黑長髮，所以在男生之間她被歸類成氣質型美女，很受歡迎！」

「雖然我沒甚麼興趣就是。聽說她對人也很和善、有禮；我還聽說老師們也常常稱讚她乖巧呢。不過在一年級下學期的時候，卻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這樣說好像也不對，嗯……怎麼說呢？她對人還是很和善，但是變得很直接，之前她說話都會比較委婉；但後來她卻有話直說了。雖然我覺得這樣比較像她，嗯，本性透露？不對，這樣說好像也很奇怪……總之大家都說她感覺上有甚麼不一樣了。」好友無奈的搔了搔頭，似乎在找能夠說明的詞。但不管怎麼想都很難描述，他只好聳肩作放棄樣。
「嗯。」他只是點了點頭表示，其實聽完後大概能理解意思。連旁人都有這種感覺了，那就證實他直覺沒錯－－果然，有某種扭曲。

他默默的思考著，其實他可以不管的，畢竟那也不是甚麼危險警告，只是種不協調，但他就是很在意。不知不覺中，他幾乎每天都在關注少女。
「可不可以跟你借作業抄一下，我昨天忘記寫了，聽說你數學很厲害。」
「我不要，功課應該自己做吧！抄別人的有甚麼意義？與其拜託我，不如寫多少算多少。」少女對看著眼前苦苦拜託的女同學，毫不留情當面拒絕。
「……甚麼嘛，小氣。」被拒絕的女同學只能尷尬的轉身低聲偷罵。

「那個，不好意思！可以幫忙我抬一下東西嗎？太多了我搬不了。」
「下次如果做不了就直說，不要做超乎自己能力的事。」少女直言直語的指責，但卻還是幫忙搬東西。
「嗯……謝謝……」班上最膽小的女生，只能低頭道謝。

少女講話一針見血，雖然有人覺得這麼直接太過傷人，不太喜歡她；但由於她說的話都有道理，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很討厭她。他默默的觀察少女，就像她的靈魂一樣──誠實直率，但那種不自然感很明顯。如果要說，就是太過於呈現靈魂了，一般來說，就算表裡如一的人還是多多少少有點修飾，不可能完全展現！

「可以不要一直盯著我看嗎？很噁心。」少女瞪視著他，露出厭惡的表情，然後從他身旁走過去。
「嗚哇！說話好毒，不過我說你啊！這樣一直盯別人也真的很不禮貌欸。」站在一旁的好友拿著書包默默吐槽。雖然現在放學了，但至少也修飾一下吧？

「我只是好奇她怎麼會變成這樣而已。」他仍想不清那種違和感。
「喂喂，就算沒了一年級那種氣質，你也不用這樣說吧！」好友無奈的看著眼前的少年，雖然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但不覺得這種變化有甚麼不好。

「對了！」他突然用力拍桌，嚇到在旁邊的好友：「謝謝你！」然後說完立刻朝外頭跑出去。
「啊？喂！不是說要一起回家……」好友傻眼看著快速消失的某人，連說完都來不及。「唉，算了，明天再問。」

他怎麼會沒想到，那種不自然感就是像缺少了甚麼……沒錯，那個少女的靈魂缺了一部分，而且很明顯還是被奪走的！他朝著頂樓奔跑，他知道少女放學後都會借頂樓鑰匙。

一開門，印入眼簾的是少女的背影，黑色長髮隨著風飄動著，她站在圍牆外，彷彿隨時都會掉下去。

他看到的那一瞬間突然感到呼吸停止。
「等等！不要死啊！」他大叫衝至少女身邊。沒有任何思考，幾乎是下意識的把少女從圍牆上拉了下來。

他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他看的見靈魂但不代表他會去干涉靈魂；或許一般人會阻止……但不是普通人的他卻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沒有刻意、沒有偽裝。他自己也有點嚇到。

「啊？」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只是滿臉錯愕的看著他，然後立刻會意過來。「噗！哈哈哈哈－－啊哈哈－－」
她非常沒形象的彎著腰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而他只是尷尬又無助的看著眼前少女大笑。

「笑夠了吧！」他有點惱羞成怒。他知道少女剛剛根本沒有想跳樓，可是剛剛那畫面太過衝擊，他雖然看見靈魂沒異狀卻直接做出反射動作了。他哪有辦法？剛剛哪有時間給他思考。
「啊，抱歉，只是這太好笑了。我只是看風景而已。」少女擦擦眼角的淚，強忍笑意說著。「你剛剛叫得有夠誇張的欸－－啊哈哈哈－－不行，我肚子好痛喔－－」

他有點無奈，只好等待少女笑完。
「呼呼，好，我笑完了。那你找我有甚麼事？不會沒事跟著我吧？還是說你是變態？先說我可是有學空手道喔。」少女直視他，完全不修飾的說話。他幾乎可以看見靈魂的展現。

「……要我幫你奪回來嗎？」明明想了很多，但不知道為甚麼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句話。他也有點被自己嚇到，卻又覺得好像理所當然。連自己會不會奪都不知道，但他就是說出口了。
少女驚訝的看著他，似乎明白他說甚麼。「……你怎麼知道？」隨後少女抱著敵意看著眼前看似普通的少年。

他沉默了一下，不應該說出口的，但他就是想告訴她：「我看得見人的靈魂，你的靈魂缺了一塊！」
「啊？」少女睜大了雙眼和嘴，顯然比剛剛還要來的驚訝，少女也沉默了。

兩個人之間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有種窒息感。
少女看著他許久，然後微微點頭。
「好吧！我相信你。」
他知道少女沒有說謊，就如同她靈魂展現的一樣──沒有任何懷疑。
「不過，這還真的蠻厲害的欸！」少女笑了笑轉身看遠方的風景。

「……要我幫你奪回來嗎？」他看著少女的背影，但對方只是回頭對他淺淺一笑。
「謝謝，不用了。因為是我自己拋棄的。」他等著少女接下來的事，少女卻甚麼也不說。
「我想知道。」
「為什麼？明明不關你的事。我也說了是我自己拋棄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需要。」少女回過身來，陽光在她的背後照著，使得她的面容遮蓋了一層影，仍舊是毫不留情的回答。

「……我想了解你。」
「可是我不想告訴你。」
「我喜歡你。」他自然而然脫口而出。雖然說出口的一瞬間，他有點小嚇到；但立刻恢復了冷靜。或許他早就在第一眼看見少女就喜歡上了吧？只是他現在才真正發覺。

「那又怎樣？」少女如此說著，她是真的不在乎。但他好像沒受到甚麼打擊，彷彿內心早就知道。
「如果你不告訴我，我會一直跟著你、看著你！」無視少女憤怒的瞪視，他只是聳聳肩，表明他真的會這麼做。

「變態！」
「嗯，我很變態。」
「王八蛋！」
「我的確是。」
「去死吧！」
「這倒不行。」

少女怒視眼前難纏的少年，少年不退縮反而直視她的眼睛。

過了許久，少女像是挫敗的弄了弄頭髮：「切。」
「我啊！討厭說謊，卻總是在說著謊。害怕被別人討厭，所以偽裝自己的意願；希望能得到好評，所以總是巧妙的迴避。我受夠了這樣虛偽的自己。」
「……這也沒辦法。」就像他必須隱藏起自己的能力，裝成普通人一樣。

「你知道嗎？所謂的謊言就是要參雜著現實才會讓人相信喔！我可是說謊的高手喔！」少女自嘲的笑了笑。「我既不完全說假話，但也不說真話。於是，一個謊圓著一個謊，不知不覺中我所站的世界早就已經是謊言組成了，就像是蜘蛛做的網，堅固卻又脆弱。」
「……所以你摧毀了它？」

少女指了指遠方的山：「傳說那個山有山神，有人說是神明，也有人說是魔鬼；但我通稱山神，大家都會把不要的東西丟在那；而傳說那些東西就會因此消失。」

他沒看過神明，但既然他都能看見靈魂了，有神明也不稀奇吧。少女大概也是基於看過神明，因此才能接受有人能看見靈魂。

「我曾想過靠自己的力量，但我自己卻辦不到。」謊言變成身體的一部分，成了本性。所以少女只好拜託神明。

他只是皺了眉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只有缺少……他所感到違和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吧。一般來說失去了靈魂一部分，也要拿些其他的來填補，不然無法維持平衡。只是少女成了特例。

「那，你丟棄了……？」雖然大概猜到答案了，但他還是問出口。
少女笑了一下，卻有一種哀傷感。「謊言。」

彼此沉默的互看。

謊其實不全然是壞的，有時候也有所謂善意的謊言；不能說謊就等於是把自己完完全全揭露出來，也難怪會直接顯現靈魂。如果沒有修飾過的話，是會說出令人痛苦的真實。或許這算是一種酷刑吧？就像他能看到靈魂一樣，即使不想知道，卻還是看到了人的黑暗面。

一陣風輕輕吹了過來，他不自覺的開了口。

「如果不偽裝，很痛苦的。」他不想被當成異類而疏離，更不想被眾人害怕敵視，所以不普通的他只能裝成普通人。
「但一直說謊，也很痛苦。」少女討厭虛偽的生活著，卻不得不為了生存而說謊，所以討厭說謊的她只能一直說謊。

「這樣下去，我總有一天一定會壞掉，心會死的。」少女爬上了矮圍牆，看著已經完全沉下的夕陽；而他只是看著少女。完全的揭露自己，難道不也是把心血淋淋的展現在別人眼前嗎？他走至少女身邊，背靠著矮圍牆。夕陽把兩人的影倒映在地上。

「雖然事實會傷害人－－不管是自己或是別人；但是我不後悔。與其一直說謊虛偽生存著，我更想真實深刻的生活著。」少女大聲說著。
「事實的確會傷害人……為了保護自己與他人，我選擇了偽裝。無法直視那殘酷的真實面，我選擇了偽裝著維持生存。」他低語回應著。

「嗤！我果然跟你不合！」少女不屑的看了看他。
「喔？我倒蠻喜歡你的。」他則是認真回看少女。

「噁心死了！喂，我照實講了，你不准再接近我！」少女臉紅憤怒的跳下矮圍牆，離他遠遠的。
「我只說，『如果你不說的話，我會一直跟著你、看著你。』又沒說，你說了之後我就不這麼做。」他很賴皮的玩弄文字遊戲。
「你犯規！你這個死騙子！」少女已經氣到臉色發青了。
「我本來就是。」他非常自在的聳了聳肩。

「給我去死吧！」
「我倒是能誠實回答你，我不想死。」
「閉嘴！」少女煩躁的喊了一聲，然後慢慢往門口走去。而他默默的跟在少女身旁。

「欸，你不喜歡我嗎？」
「我討厭你！」
「不能說謊喔。」
「這是我真心話好不好！」

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天色逐漸從澄轉黑。而兩道人影伴隨著吵鬧聲消失在門後。

人，總是在真實與虛假的交縫之間。或許，選擇誠實；或許，選擇偽裝。不論何種方式，都是存在世上的一種證明。